第一百五十八章 部议
兵部尚书张瓒近些日子患病告假,没有出席这次御门听政,兵部的事情,都是交由左侍郎樊继祖代为处理。
只是未等陈讲回话,坐在御座上的朱厚熜陡然咳嗽了几声,一旁侍奉的黄锦连忙上前递上手绢。
朱厚熜神情萎靡的擦了擦嘴,示意黄锦摆驾回宫。
黄锦乃是朱厚熜身边的体己人,知晓皇帝大病初愈,但仍是经常咳痰,便连忙站出来大声道:“诸位大人,皇上龙体不适,今日且到这里。”
“摆驾回宫。”黄锦搀扶着朱厚熜匆匆离去。
奉天门外,难得举行一次御门听政,这才刚刚开始,就匆匆结束,兵部的大小官员皆是面面相觑。
众人也都知道皇帝这段时间患病,龙体不适,只好纷纷将目光看向樊继祖。
樊继祖见众人都在等待他的决断,出声道:“回兵部,继续议事。”
众人便跟随着樊继祖,步行回到兵部,继续商讨九边之事。
站在兵部的衙署内,陈讲一拱手,继续刚刚的话题道:“下官以为,这东长峪一带,宜当派遣六千精兵戍守于此,以山西之兵守大同之障,粮饷不增,而两镇皆得利,如此而后,藩篱可壮。”
陈讲环顾一圈在场的众人,沉声道:“三关地利,以宁武为中路,神池一带险峻异常,以偏关为西路,老营堡则更加险要,此二处皆应改设参将。”
对于大明九边等地的防守,陈讲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工。
为了让众人更加能理解他的意思,陈讲将随身携带的九边舆图掏了出来,展开后挂在殿内,用手指着雁门一带地区,大声道:“诸位大人请看,以雁门为东路,这北楼诸口皆是要塞。”
“再到偏关之界,则八角堡所在,实属适中之地。下官以为,宜将中路参将设在神池,西路参将设在老营堡,东路北楼诸口则增设把总指挥。而移神池到利民堡守备,改称利民守备。老营堡到八角所的守军,可以移动出击,其守备改称八角游击,各自增加设置防备。”
“如此而后门户可固。”陈讲浑厚的声音在衙署内回响。
众人没有回应,皆是将目光看向一言不发的樊继祖。
樊继祖问道:“陈大人,依你之见,朝廷要每年增加多少粮饷?”
提到钱粮,众人的脸上也都为之一紧。这两年,皇上大兴土木,户部钱粮告紧,兵部每次派人去要钱,都被户部以府库空虚为由挡了回来。
陈讲显然有备而来,朝着樊继祖一拱手,接着道:“大人,藩篱北门户固,则庭除之兵可以省下来,三岔守备又当议罢,所以这浮费也是可以省下来的。”
“如果在神池设中路参将,宜将其守军增加到三千人,与利民堡守备一千五百人,宁武守备二千二百余人,共为中路一大营,则自阳方口至野猪沟之间的一百二十余里,画地可守。”陈讲将自己思忖好的对策说了出来。
“老营堡宜增军至三千人,与偏头守备五千人,共为西路一大营,则自野猪沟至黄河七堡之间的三百余里防线,画地亦可守。雁门守备三千一百人,而北楼口稀阔之所,宜增加五百人,设一把总统领,则东路十八隘口四百里地,尽可守住。”陈讲说到哪里,手指就沿着舆图指向哪里,兵部有几个官员倒是对陈讲的提议颇为赞同,不住点头。
见樊继祖没有出声,陈讲又接着道:“镇西卫有士卒千余人,有敌来攻,预警时可以守卫天沟,结冰时则守黄河,而庭除庶亦有备。八角堡游击增军至三千人,则东西往来,旦夕可至,而各处应援,亦有守军。”
“下官估算过,只需新增募军五千人,一年下来也不过耗费银钱二万五千两,五千匹战马而已,马匹不足,就请太仆寺给足,另外也可捐五台及代州税充之,其岁费按照宣大的惯例。”
陈讲说完,众人皆是看向樊继祖,等待他做决定。
这陈讲巡查山西多年,自是熟悉山西沿边的防卫情况,再加上他对此事亦是悉心推演了数日,此时一一言说出来,令兵部的众人也找不出什么纰漏。
樊继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心里则是在细细盘算,他久在兵部,也是明白陈讲这番话的意思。
自嘉靖九年偏头关草垛山一战,明军战败后,这鞑靼掩答部每年都从山西寇关,突破防线,深入腹地,饱掠而去。
嘉靖十五年,掩答更是三入偏关,致使山西一地,军民损失惨重。
兵部亦曾探讨过,实际就是因为这三关一带,实属内地,兵力布防较少。
自“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五十余万大军,尽皆被英宗皇帝葬送,边军战力极度孱弱,日益显露。
再加上裁撤掉东胜卫后,边关内迁,致使三关中的偏头关一带成了北虏牧马游猎之地,但是此处的兵力布防仍是沿袭成祖皇帝时期的布置,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思考了片刻,樊继祖觉得这陈讲说的也有道理,又将目光看向九边的舆图,半晌才道:“陈大人,这山西防务,乃是重中之重,不然皇上也不会破天荒的叫我等商议,你的这番话,我会代为奏明朝廷,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见代理兵部诸事的樊继祖同意了陈讲的对策,亦是纷纷出声道:“下官认同陈讲大人的建议。”
“下官也同意。”
樊继祖对着静静站立在一旁的陈讲接着道:“陈大人,劳烦你将刚刚所说的对策,写一道奏疏,呈上来。”
陈讲笑了笑,而后从怀里摸出一道早已写好的奏疏,递到了樊继祖的面前。
“大人,下官所奏之事,皆已写明。”陈讲淡然道。
樊继祖倒是对这位醉心边防的山西都御史高看了一眼,接过奏疏,笑着道:“既然诸位都觉得陈大人的对策甚好,那就连同兵部的决议一同送入内阁,等待皇上批阅。”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这九边之事,历来是兵部的要事,但是吉囊、掩答等部,寇边多年,一向令众人束手无策,此刻见有人主动献计,亦是暗自高兴。
樊继祖如今署理兵部诸事,倒是知道陈讲刚刚提到的神池、八角、利民、三岔、镇西卫等黄河东岸的营堡,对于拱卫沿河营堡和关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五门楼寨和沿河的边墙自建城之日起到如今,屈指一算,已是历经七十余年的战火,可以说此时的楼寨和边墙大都已经枯朽和残破。
如今,朝廷重新将目光投向山西防务,对于完善九边防卫,亦是好事一件。
樊继祖又道:“近日,有锦衣卫出关查探得知,先前大同的叛卒降虏者,多数都被虏酋收留了,并分给他们牛羊帐篷,又令他们扮作僧道乞丐,刺探我大明的边防虚实。”
众人听着樊继祖说道:“这些叛卒西至甘凉,东出山东,或入京师,凡我国之地理险易,兵马强弱,抚镇将领勇怯利害,尽走告虏酋吉囊、俺答。”
刚刚升任兵部右侍郎没多久的张润沉声道:“这些叛逃之人,皆是该杀。”
“不错。”兵部众人亦是颇为愤恨这些投靠胡虏,出卖大明的叛兵。
“但是不敢出城与北虏厮杀,却私下与敌相互约定互不侵犯的那些胆小鼠辈,更为可恨。”陈讲这时接话道:“今年吉囊、掩答二酋分道入塞,大同竟有守军与北虏私下里相约,只要不损坏他所守之地的人畜,亦不阻拦他们过境。”
“今年秋天,北虏竟越过大同,抵达雁门,度过宁武,入岢岚、交城等地,杀伤人畜数以万计。”陈讲怒不可揭:“大同守军有得自胡虏抢掠我大明百姓的辎重牲畜,名为买路钱,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讲继续大声道:“下官听说,刘天和大人遣人督战,竟有观望不前者,兵势至此,后将何支。”
在场众人也是有人第一次听说边关竟已糜烂成这样,皆是难以置信。
樊继祖摆了摆手,阻止陈讲继续说话,轻咳一声,接过话语:“好了,还是说说这些叛卒之事。胡虏能屡次突破防线,侵扰内地,少不了这些叛卒为其向导,诸位可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近些年,大同的叛军,向顺无门,却助贼为恶,即为酋领,又生长在中原,习知我大明九边的险易,又多窥见我军脆弱,非其所敌,所以敢于横肆,屡次进犯山西等地,不可不防。”樊继祖叹了口气,这些知晓大明边防的叛卒降将,才是北虏屡屡进犯中原的大患。
“山西一线,地连畿辅,密尔京师,又与河南诸省只隔一山,若俺答年年领军来犯,如果不能早做打算,必成大患。”陈讲道。
樊继祖腹中有些饥饿,得了陈讲巩固山西防线的策略,也算是能给皇上一个交待了。
“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诸位都散了吧,等皇上看了奏疏,下了旨意之后,再做商讨。”樊继祖摆了摆手,让众人散了。
看到陈讲正在收拾舆图,樊继祖还是对他说了句:“陈大人,慎言慎行为好。”
陈讲朝着樊继祖远去的背影喊道:“大人,如果不将这些畏惧北虏如虎,却谄上骄下的误国之辈拿下,这大明的九边,即是将山西防守的固若金汤,又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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