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安无虞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1
如今，江丞意登基已一年有余。二十二的君王，年轻勤政。其实在他初登基之时，因着刚结束的宫变，朝中局势并不稳定。经过这一年来励精图治，许多朝臣皆已认同赞许。
沈无虞刚有了一月的身孕，正坐在窗边读经文。四月的阳光正好，斜晒在身上暖意融融。
前半年她一直没怀上，甚至还怀疑过自己能不能生。偶然一次夜里去探问江丞意的意思，商量着倘若身子受损无法有孕，帝位又不能无人后继，不若纳几个嫔妃在后宫中养着？
当时江丞意的脸色便不太好，掐着她的脸颊冷笑道，“哪有那么多闲银养女人？我若说不行呢？”
沈无虞心想，你也不缺银子……总不能让她出钱养吧？
最终委婉道，
“可朝臣们会说………”
江丞意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这好办，若你真怀不上，从宗室子弟里挑个好的后继便是。”
说罢，他又鄙夷道，“你也不想想，若要后宫女人生的孩子做皇帝，人家一登基自然尊人家生母，到时候有你什么事啊？”
“……”沈无虞佩服，“还是陛下有谋略远见。”
如今有了身孕，便不用去宗室子弟里挑了。沈无虞想了想，不免觉得高兴，又少了一桩麻烦事。
可是，跟挑子嗣相比，生子似乎也没轻松多少吧？
其实皇后的日子没做几日，沈无虞便想起了自己经商的事。
毕竟士农工商，皇后行商传出去多少有些不体面，江丞意便让她私底下偷摸地做。
但如今江丞意见她整日都快将头埋进账本里，开始对此事颇有微词。
但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
“微词”还未说出口，因为经不住沈无虞连着吹了几宿的枕头风，他便决定重新整顿西域都护府，以促进中原与西域各国的货运贸易。
一天下午，小雅在收拾旧物时忽然看到了一支木簪子，尾根雕刻流云纹，簪首是尾羽缱绻的凤凰。
“姑娘，这簪子还留否？”
沈无虞正坐在窗边看账簿，闻言目光扫来，淡淡笑了下，“不留了。”
这支木簪是十三岁那年孔淮赠她的，就连小雅也不知道。但沈无虞却不打算留着，因为对她而言已无多少意义了。
成者王败者寇，太子江玮在北上长安的途中受埋伏，被追至潍阳河。最后见兵马大损，大势将去，选择投河自尽。
他的党羽包括孔淮在内，一并流放去了剑南。
至于六皇子江申，虽未参与其母柳贵妃的谋反，但毕竟柳氏是为他而谋害先帝，企图篡位。于是江申干脆自己请旨，革去身份做个守陵的将领，也给自己谋了条退路。
后来，邓州刺史出面，将太子在邓州为拦宣王兵马，竟伪派乱军攻城，放任其下属将官在城中为恶抢劫。所列桩桩件件，无一不惹得臣民震惊愤激，最终以德不配位为由废黜。
胡云淑听闻宣王登基气得生了场大病，归宁时沈无虞还去了睦元堂瞧过一眼，的确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半截手枯瘦得像枝干。
沈崇在一旁喂药，瞧见她后忙起身，眼中带着笑：“皇后娘娘。”
何时从她父亲的眼中，她也能瞧见里头有了自己的影子呢？沈无虞却笑不出来，但老夫人康氏听闻她归宁，特意也赶到睦元堂来，笑吟吟拉住她的手，显得亲热无比，“老身便知道无虞是最有出息，最孝顺的孩子。”
好似祖孙俩一直都是如此。
沈无虞没有戳破，是懒得戳破，但只有胡云淑必须死。
间接害死了她阿娘的人，岂能就这样走掉？哪怕如今她不是皇后，手中无权，她也得自己想法子报复回去。
可是就这样死也太便宜了……沈无虞淡漠地想，苟活于世，受病痛折磨，胡氏也得走一遍当初阿娘走过的路……
沈府的人一直都虚伪，也不知她父亲是不是传了康氏的。大概沈崇这辈子唯一的真心就给了胡云淑罢。
……
原来从前的日子已经远去了这么久。
沈无虞回府时曾听胡蕙说，当初柳贵妃挟太子妻室，矢尽兵穷时，只亲手药死了皇长子，其余的妻妾一概没动。后来柳氏死去，太子又自尽，沈崇和胡云淑便把女儿接回来。
沈秋娥回到沈府后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出门。
胡氏看不下去了，索性为女儿另找一桩婚事。
沈崇是二品的大官，胡氏又是高门。即便沈秋娥出嫁过一次，婚事也好找，三个月后便相中了咸阳的崔氏。
虽不比长安高门大户那样的门第，但听闻郎君的相貌才学倒是上佳，待她也好，婚后很快就有了孩子。
七月十五的中元，宫里又放起了孔明。这一日傍晚处理完朝政后，江丞意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的手，称要带她去个地方。
“原来是要出宫啊。”沈无虞在马车窗前探头，瞧着宫道上一棵棵向后飞去的细腰杨柳。江丞意坐在一侧不动如山，淡淡调侃道，“以前不都住在宫外么？怎么还跟没出过宫一样？”
沈无虞：“……”
夜色阑珊，中元的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有许多人放孔明，也有不少人在拱桥底下放莲灯。朵朵彩莲缀着夜中的长河流光溢彩。
沈无虞刚凑热闹放完一盏莲花灯，江丞意便提着她的胳膊起来，指了指拱桥后人挤人的小摊子，“喏，那头有卖孔明的。”
她瞧了瞧那人与人站在一起，头都能磕到的地方，苦恼提议道，“那处人也太多了，我们便不放了吧？”
“那怎么行！”江丞意不满挑了挑眉头，拉住她的手非要上拱桥，又下拱桥，往人多的地方凑。笑道：“来题字祈福啊。”
沈无虞默了默，万分无奈之下，总觉得这景这话为何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江丞意带她挤进了人堆里，眼疾手快地斥金向小贩买了两盏孔明和笔墨。而后又拉着她走出人群，在放莲花灯的桥河边找了处空旷地，一盏递给她，眼眸含笑，“写吧。”
沈无虞接过孔明灯，想了想后，便提笔写上冯延巳的诗。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她写完后，见江丞意早就写好了。不仅写好了，还顺带看了她的。
沈无虞一急，仿佛这许愿的秘事都被人窥光了，“你怎可偷看，万一人家神仙真人不悦了呢？”
江丞意听闻后哈哈大笑，爽快递上他所写的，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我的也给你看。”
“……”沈无虞捧着他的孔明瞧了瞧，上头只题了五个字，虽不多，笔力却挺劲——长安始无虞。
她显然愣了一下，但听江丞意在耳旁悠悠道，“是你所想的那般，长安始于你。”
她在哪儿，他的长安城便在哪儿。
就像很久很久前江丞意娶她入门的那一日，她秋水双眸怯生生望来的一瞬间，江丞意便觉得是长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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