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彻底忘掉了我
卫骐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上半夜没怎么睡,满脑子都是和闫清那段对话。
那时,他看着凌灵沉沉入睡,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她的卧室,在小客厅里发现了闫清。
夜已深,包括顾寒、叶维在内,其他人都走了。闫清独自站在窗口,凝视着摆在那里的画架,一动不动。
经过一段时期的相处,卫骐对闫清的印象已大为改观。这位心理医生很有两把刷子,自从在局里“坐镇”以来,光顾他诊室的警员越来越多,连小茅小俞都有点心动,唠叨着要“找闫大夫解压”。
“闫大夫,怎么还不去休息?”
闫清身边放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些急救用品和药物,包括刚才给凌灵注射的镇静剂。
刚才这女孩狂躁地乱咬乱踢,被制服了就大哭着撕扯自己,卫骐也束手无策。闻声赶来的人里有位外国女客人,自称是医生,随身带着一些镇静剂,问他可不可以给凌灵用。那针剂上印满英文,卫骐看不懂,更不敢拿主意,还是闫清主动站出来,婉言谢绝了她,转而用了自己带的。
这让卫骐对他有了更多好感。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这样的急救箱,足见医者仁心。
闫清转过身:“你不是等着问我问题吗?”
“没错。”卫骐被说中了,索性承认,“我总觉得你对凌灵很熟悉。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闫清笑了笑,目光又转回画架上。
卫骐跟着一起看那幅画。凌灵画的是红松峪岭山谷的银杏林,但又不全是,她将银杏林搬到了半山腰,林间小路弯弯曲曲,通往掩映在山林之中的村庄。
“她画的是她的家。”闫清指着木栅栏小院外的一家三口,“红衣小女孩就是她自己。”
三个人都只是轮廓,但笔触极为柔和细腻,色调鲜亮。妇人穿蓝底碎花上衣,外罩雪白的围裙,她怀里的小女孩正向男人伸出双手。男人是一身藏青色,背着鼓鼓的行囊,个子不高,魁梧结实。
“小院是焦点。像画龙点睛,有了它,这画就活了。”闫清窥着卫骐的表情,“卫队长,很温馨的一家子,是不是?”
“是。”
卫骐想起凌灵崩溃大哭的样子。
“我们常说,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短暂,越容易失去。”闫清的手指轻轻拂过画里的小院,小心地不触碰画布,“这应该是她内心最渴盼,却也明白是永远失去的东西了。”
他看见卫骐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两弯淡红色月牙形疤痕静静地伏在那里。
“哎,她已经收敛多了。从前可是……哦,手臂给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小伤没事。”卫骐有点耐不住性子,“闫大夫,你说——从前?”
“应该就是凌灵痛失父母那年……有七年了吧。我还是个愣头瓜脑的实习生,跟着导师到处跑。那一年刚好来到南医,全称是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闫清的导师是全国有名的心理学专家,当时在南医做调研。有一天,心理科有位医生来找导师求助。
那位女医生说,她最近收治的一位病人十分糟糕,闹了好多次自杀。病人脾气暴躁,发作时力大无穷,要好几个护士一起上才能制服她。心理科人力不足,一次次下来疲惫不堪,再这样下去只能把她送到精神病人疗养院了。
闫清的导师就问,为什么不征求一下家属意见?女医生回答,因为病人家属都去世了,这位病人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送来的……
“她先是持续的高烧昏迷,长达十几天,靠输液维持生命;等烧退了,还是输液——她吃不下任何东西,一吃就吐。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清醒过来,却是这样……在她身上,我算看到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卫骐的目光凝结在红衣小女孩身上,像飞进了画里,再也出不来。
那时,他也是一名青涩的实习警员,在那座城市的某处派出所,还不认识凌灵。
“我和导师跟着那位医生去看了她。瘦得不成样,面无血色,只比骷髅架子多点肉,和现在的鲜亮女孩完全不能比……”
卫骐微微点头。怪不得。那天在局里,闫清看见凌灵的表情,是有几分惊异。
闫清继续道:“然后我们刚好赶上她发作,真真切切地经历了,从头到尾,我还帮忙按住她的手脚——那么孱弱的少女,歇斯底里起来,简直就是大力水手!”
“她伤到你了?”
“我被她踢了几下。她不攻击别人,主要是伤害自己。趁人不备溜下床,向墙上撞,被阻止了,就咬自己的手腕,咬得鲜血淋漓……她对自己太狠了,我们只好把她的四肢都锁住,用那种很粗的铁链,还有大黑锁。”
卫骐手有些抖,摸出烟盒,又放回口袋:“后来呢?你的导师怎么说?”
“我们通过学校了解到了她家的情况。刚进大学一个多月的孩子,正是想家的时候,却传来了父母双双惨死的噩耗,她当场昏过去,随后就是长久的住院……我的导师打了个比方,凌灵像是飘荡在黄泉边缘的游魂,反反复复寻寻觅觅,只想找到入口,一头扎进去。”
旁人眼中阴森冰冷的深渊,在她,是温暖的休憩之居。她渴盼着深入九泉,和亲人团聚。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医院当然束手无策。
卫骐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那么,你的导师,治好了她?”
“是的。”
卫骐警觉地看着他:“你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闫清低叹:“你问到点子上了。我,算是起了一些作用吧。”
闫清的导师诊断凌灵患有重度抑郁症,为她制定了细致的、循序渐进的的诊疗方案。按照这个方案,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彻底治愈心力交瘁的女孩。但有个致命问题---相关费用远远超出了学校能够报销的上限。
凌灵只剩姑姑姑父了。从学校的反馈看,凌灵姑姑是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姑父是普通工人,根本负担不起巨额医疗费。
闫清不赞同导师这种细水长流的方案,他另有想法。
“当时我痴迷于催眠遗忘治疗,简单说就是通过催眠的手段帮助病人忘记那些让他们痛不欲生的记忆。我还只是初学者的水平,导师强烈反对,这个法子,掌控不好会导致病人精神失常或分裂,也就是彻底疯掉。”
可是,看着小女孩被“五花大绑”,禁锢在阴暗的病房里,一天比一天加速走向死亡,闫清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有一天,趁导师外出,他来到凌灵身边。
“你劝她接受你的方法?”卫骐丢下已经被他捏扁的烟盒,问道。
闫清缓缓摇头:“我认为,她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在和她谈话时就运用了催眠疗法。”
卫骐目光陡然转冷。
闫清露出受惊吓的夸张表情:“你仿佛要给我戴上手铐!放心,你的姑娘活得好好的。她虽然幽居于苦海的海底,心志却非常坚定---她反驳我那套‘抹掉痛苦记忆就再也不会痛苦’的植入式引导,她说:‘我永远都不会忘掉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样,如释重负吧,卫队长?不必掩饰了,我的眼睛可是犀利得很。”
“……后来呢?”
“我的导师赶到了,他把我拖出去,痛骂一顿,就差没揍我了哎!不过,因为这次谈话,我们发现凌灵内心深深根植的东西——她难以割舍的,对于父母的爱。对于治疗来说,这是个积极的因素。导师调整了治疗方案,半年后,她出院了。”
说到这里,闫清自嘲地笑了起来:“但我的方法确实有些效果——她彻底忘掉了我。”
原来凌灵也有被磨灭的记忆。那是在引导之下发生的。
那么,顾寒的忘却,又是怎么回事呢?
卫骐偷偷翻阅的凌灵日记并不多,只知道顾寒在凌家逗留过,那段时间,他和濒临崩溃的苏琳琳到处寻找,他用尽能利用的一切关系,依然没什么作用。
顾寒是自己回来的,却说不出为什么会失踪,失踪期间去了哪里,细问几句,他就头疼欲裂,厉害的时候疼得冷汗涔涔,牙齿把下唇咬出血。大家更关心的当然是顾寒的健康,于是不再追究那段被他遗忘的日子。
顾寒不时发作的头疼和间歇性短暂失忆,让大家都很心焦。他本可被评为警校优秀毕业生,这种身体状况,害他差点拿不到毕业证。
催眠,可以实现遗忘。那么,催眠可以唤醒记忆么?
想要问闫清的,又觉得不妥当……
卧室的动静让卫骐猛然睁眼。不是梦,那是凌灵的叫声!
他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奔卧室。
…………
门被重重地捶打。
“凌灵!凌灵!”
熟悉、急切的呼唤,让凌灵最后一丝睡意也消散了。
竟然是,卫骐?他在一墙之隔的客厅,待了整晚?
不好,得把手机收起来,不能让他知道……
凌灵光着脚走到门口,挂上安全链,将卧室门拉开一条缝。
她立即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尽管疲惫,黑眸却闪着犀利、冷冽的光,直直向她射来。
“卫骐。”
凌灵揉了揉眼睛,感到它们酸涩不堪,撑开上下眼皮是那样困难;一定肿得像桃子。
“你没事啊。”那对眸子里的急切消失了,很快恢复成他惯有的冷淡,“我刚听到你叫唤。”
“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嗯……谢谢。”
岂止不好意思。她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昨天晚上,她闹得太厉害了,还咬了他……
“你,你在这里,守、守了一夜?”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卫骐向一旁迈步,退出了她的视线。
“不待在这里,还能怎么办。”语气凉了起来,“免得你药性过去了,再爬起来发疯。我没带手铐,就该带过来的……”
冷冰冰的声音远去了,接着是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被带上了。
凌灵靠着门板,贴紧额头。木门带着清晨的寒意,给昏昏沉沉的大脑带来几分清明。
手铐带过来,给发疯的她用,是么。
还真是卫骐式冷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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