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终于可以去死了
“姓名?”
长安一边面无表情的用锉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一边问道,她的手纤长匀称,拂过挡住眼前的发丝时,衬得略有遮瞳的眼睛都变得特别起来。
“贾建国。”
坐在她对面的鹤发老者回答道,他看起来形色消瘦,整个人如一把陈年锈刀,稍微用点力就断了。
“男,58岁,生前是无业游民,兄弟姐妹四人,有两女一子,你是…”她瞥了一眼桌面上的电子档案:“中彩票乐极生悲死的对吧?”她漫不经心的问着,仿佛从口中蹦出来的字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对对对,能快点走流程不,我这儿的东西不能等,着急寄。”
老者双手扶着腿,来回揉搓着,一脸急色。
“着急啊。”长安连眼都懒得抬,直接伸手点击关闭了亡者档案。
贾建国闻言,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我还没搞完,这怎么就下一个了!”
“不接急单。”她回答的斩钉截铁。
贾建国闻言,绿豆大小的眼睛左右瞟了瞟,看了看两边排起的长队。
由于死法不一,排队的鬼魂们也是奇形怪状。
隔壁正在办业务的可能是一位海里淹死的,他的魂灵像胖大海一样肿胀开来,说话时犹如搁浅的咸鱼。嘴角不断外溢着海水,含混不清的发音让隔壁为他办理业务的亡使快递员不得不一遍一遍对他最后的诉求做确认。
另一边则好似是熬夜猝死的,结合他英年早秃以及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精神也萎靡不振这个情况来看,没007半年绝对达不到这个惊人的效果。
“同志,你看排这么长时间队好不容易轮到我,我这事真的很急,重新排的话真的来不及。”贾建国央求道。
长安无所事事的抠起了手指:“一、死人无急事。二、就算有,也没什么必要。三、就算有必要,我也没这个义务配合。”
“你不是亡使快递员吗?你的工作不就是帮我们这些冤死鬼给活人捎信吗?你在这个岗位上就要干该干的事儿!”
长安斜觑一眼老者,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还是细致的、专注的、消磨时光似的打磨着她的指甲。“首先,我不是给你跑腿送信的。其次,我在我的工位上干什么要你管?”
忽的,长安眉头拧了一下,原来是下手力道有点猛,指甲磨出了一个豁口。
她将五指伸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着,另一只手则敲了敲旁边的执法记录仪:“如果不是有它,你觉得我愿意跟你废这么多话?”
贾建国闻言,“呼”得一声站起身来,憋红着脸拍着桌子咆哮道“都告诉你了我这事十万火急,那可是300万的彩票啊,今天再不去兑就过期了,我真的没时间跟你在这耗了!叫你领导来,我让你叫领导来你听见没有!”
听到有鬼嚷嚷,长安邻座的业务员们两两相觑见怪不怪。
前来办业务的众鬼却纷纷侧目,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老头,头够铁的!”
“7号又要发疯了吧?”
只见长安面上毫无波澜,施施然起身,关掉执法记录仪,将身上的工牌取下倒扣在桌上。
而后…
飞起一脚将老者的灵魂踹出门外…
霎时,长安工位上警示牌亮起黄灯,整个房间回荡着冰冷的警示音:“警告!暴力警告一次!”办事厅警铃大作,瞬间被橙黄色闪灯所笼罩。
眼看贾建国就要摔一记重跤,一位身着西装、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闪现而出,堪堪接住被长安暴力驱逐的老者。
“长安。”男子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虽脸上已有一些岁月的痕迹,但一把接过老人的身手却矫健迅捷,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甚至有几分优雅从容。
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略带警示意味:“我有义务提醒你,这是你本月殴打的第三千六百一十九名顾客。如果这单被投诉,你的退休日将顺延至下一单快递投递成功。截止目前,你的退休日已顺延一千三百六十年零两天。”
长安暗骂一声,在她记忆中,在这间佚名邮局“出工”的日子已经长到记不清了,她不记得自己是因什么而来到这里,也想不起来这里之前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只知道但凡有死去的人前来按响桌台上的传唤铃,她就会被一股力量拽到这间业务室开始办公。
工作业务嘛,不过是每天机械化的重复亡者按铃——亡使上钟——让亡者于“令尚在人世的亲人记得或忘记自己”的选项中作出抉择。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例行员工培训会上,被强制抓来跟新人一起听训的长安听宣讲员提过那么一嘴,当时的她正值上钟叛逆期,对自己这个工种嗤之以鼻。所以听得勉强,自然也记得囫囵。
好像是说什么““亡使快递员是亡者手中的一把刀。”、“要做到让客户百分百满意。”
什么“如果亡者选择让尚在人世的亲人忘记自己,作为亡使快递员,我们要履行的职责就是找到他们尚在人世的亲人,抽走他们脑海中所有关于亡者的情感记忆。”
什么“亡者若选择让尚在人世的亲人记得自己,亡使快递员就需要从亡者那里取一件链接亡者与生者之间情感的物件…”
她一直觉得,死人去干预活人的记忆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倒不是因为像泼出去的水,借出去的钱,打狗的肉包,和出口的脏话。人一死,万事皆休。
在她看来,因执念来到邮局的亡者都过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时间。
可以说,对其他亡使来讲,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是本能、是使命、是漫长岁月中为数不多的消遣。
但对长安来讲,这是无聊、是聒噪、是完不成的kpi、是达不了标的绩效考核、是被压榨、被剥削的痛苦之源。
所以,她一心想结束这种痛苦。
而唯一能够结束这种痛苦的方式,就是去死。
但去死对于亡使来说有门槛!门槛还不低!!
起码,对长安来说是这样没错。
当她萌生“去死”的念头,并付诸行动时。
有人告诉她“不行哦。‘亡使归墟’也就是去死,需要满额完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快递投送且不被连续投诉超过三次,完成kpi绩效考核,走完审批后,才享有光荣退休归于虚无的资格。”
“……”
完美陷入某种无解死循环。
长安也不是没反抗过,故意迟到早退旷工甚至是破坏规则是常有的事。代价就是,同期甚至后辈们都或升职或退休了,自己还挣扎在“不能被连续投诉三次”的基准线。
想死真难!
好不容易捱到今日,她此刻不得不深呼一口气,坐回座位上。
而被胖踹一脚的贾建国却好似看到了救星,一把抱住眼前男人的腿开始撒泼打滚要求换一位办事员。
见状,长安朝男人摊了摊手,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688。”男人沉吟片刻,念出一串编号。
“到、到!”长安身旁的一名办事员猝不及防被喊到名字,有些慌张地应声。
“和长安换。”
编号688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他看了一眼此刻坐在自己面前被长安那一脚吓到欲哭无泪的小男孩,不情不愿的答道“好的”,并对小孩投去了自求多福的目光。
“方平,8岁,性别男,小学二年级学生,我之前是生病去世的。”还没等长安坐下,小男孩就开始自报家门。
“倒是聪明,就是命薄了点。”长安啧声评道。
小方平哽了一下,决定无视面前女人不知是挖苦还是嘲讽的评语,自顾自道:“我刚刚听688号叔叔说了这里的规则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想让我妈妈忘掉我。”
长安闻言,神色却未起半分波澜,在面前的登记表上随手涂了一笔。
倒是旁边的688号,一边安抚着贾建国,一边时不时关心地瞟向小方平,听到小男孩的诉求时,忍不住停下手头的记录问道:“为什么啊!”
小方平轻轻道:“因为妈妈实在是太辛苦了,之前我生病的时候,为了凑我的医药费,妈妈每天要打很多份工,她太累了,后来我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很多人劝她放弃我,不要最后人财两空了,妈妈都不肯。现在,”他苦笑了一下:“妈妈终于解脱了,我为她高兴。我想让她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再想我的事情了。”
方平话音刚落,两旁排队的鬼魂的目光都朝着他的方向聚来,眼神中不乏怜悯、同情,连贾建国都似乎忘掉了他心心念念的300万彩票,忍不住叹道:“好孩子。”
然而长安还是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合上登记表,刚准备起身,就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朝自己射来——来自前面救下贾建国的那个男人。
长安心道麻烦,却不得不对他带上几分看起来略显虚伪的恭敬:“傅总,傅局,傅老大,我知道了,这单我会好好完成。”
眼前这个傅姓男人,正是佚名邮局总负责人傅明衡。如果说长安是这邮局若干名亡使快递员中唯一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的异类的话,那么通观整个邮局,这名“局”外狂徒独独略有几分忌惮的人便是他。原因无它,只因为这个男人掌管着全局所有快递员的绩效考核,也就是说,长安如果想要退休,要过的第一道关卡就是他。
傅明衡没有回应长安,只是看了一眼长安身边的编号688道:“你们一起。”
还没等长安抗议,编号688先婉拒三连:“不了吧,我还有我自己的单要完成呢。”
傅明衡道:“我的意思是,这两单,你们一起来完成,听明白了吗?”
“哈?”688瞠目结舌,下一秒脸上挤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这……不好吧?”
傅明衡微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你们两个人一起完成这两单,每个人都能多一单绩效,互相帮忙互相监督,”说到“监督”二字,他意味深长的看向长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这样好的很。”
688还在笑,此刻脸上的笑容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长安耸了耸肩,朝688幸灾乐祸的吹了声口哨,看起来满不在乎。
傅明衡拍了拍688的肩膀,正色道:“组织是很信任你的,所以才会把最难的任务都交给你,组织考察了你很久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等你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他凑向688的耳朵轻声道:“再回来,我会跟邮局系统申请,提议把你升成经理。”
688闻言抬头,激动的看向傅明衡,颤声道:“谢谢傅总,谢谢傅总,我、我……”
傅明衡伸出食指竖在唇边作嘘状,他朝688温声道:“我还有点话要叮嘱长安,你先去。”
688感激的朝傅明衡点头哈腰,随即消失在一片白光里。
待688离开后,傅明衡随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片淡淡的红光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结界,把傅明衡和长安二人包裹在其中,并与业务室里其他的鬼魂和业务员区隔开。
长安看向傅明衡,眨了眨眼:“结束你的pua了?”
傅明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所以到底要吩咐什么?还需要搞这么个玩意?”长安通过结界看向外面来来去去的鬼魂,漫不经心道。
傅明衡叹了口气:“刚刚跟你说的那些你不要不放进心里,你的心愿,我都帮你记着,但首先,你自己不能再违规了,不然我真的没办法再捞你了。”
“我知道了。”
傅明衡看了一眼结界外长安的工位,悄声道:“我帮你探过了,如果没计错的话,这次的这两单就是你最后的两单了。”
长安蓦地抬头:“你是说真的?”
傅明衡点点头,看向长安的眼神有一丝复杂:“不容易啊,你也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听闻终于可以完成送单去往归墟魂归虚无,长安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般,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完全无视了此刻似乎有几分陷入忧郁的傅明衡。
太!好!了!
终!于!可!以!去!死!了!
此刻春光灿烂!此刻锣鼓喧天!此刻鞭炮齐鸣!
“长安?长安?”傅明衡看了看眼前已陷入癫狂的长安,忍不住伸手晃了晃长安的眼睛。
长安回过神,抓住傅明衡的肩膀,懒洋洋的眼神迸发出新生的光彩,双目炯炯有神:“我现在就出发,买站票,扒火车,能赶得上归墟河明天这波归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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