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完成这两单就可以去死了
688看着一袭红裙,满脸洋溢着笑容的长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邮局成立上千年,有亡使选择满单升职,也有不少亡使选择归墟,但历经千年一心归墟,却始终完不成kpi的奇葩只此一个。
没别的原因,只因长安是个彻头彻尾的摆烂王,每次派件都垮起个脸,面对客户不是“差不多得了”“不然呢”就是“你还想怎样”,收到的投诉恨不得比完成的订单都多。
所以尽管长安是邮局最早的一批员工之一,但是由于业绩太差,无论中间轮替了多少轮亡史快递员,她依然是那个吊车尾的钉子户,永远光荣垫底。
此刻,688看着正自由穿梭在灵堂,恨不得踩在灵案上蹦迪的长安,不禁开始担忧自己这个月的绩效考核。
“姐,咱要不要先干正事?”688站在长安身侧小心翼翼试探道,低眉顺眼的谦卑样儿宛若古代鞍前马后听使唤的阿谀小厮。
“正事?你觉得什么是正事?”长安半倚在摆放遗照的灵案前,从供奉灵位的香案上随手抄起一只苹果抛起、落下、抛起、再落下。
688循着长安的视线看去,只见角落里有个小女孩拉着自己妈妈的衣角,一派天真地问道:““妈妈,为什么爷爷去世了,大家这么开心啊,不应该很难过吗?”
这位小朋友环顾灵堂内正在划拳拼酒、为了输赢急头白脸的男人们和嗑着瓜子聊着天不断放声大笑的女人们一脸不解。
“小孩子别瞎说,去玩去玩。”被叫做妈妈的女人可能是被孩子扯得不耐烦了,随口回了一句又转头加入八卦阵营,和桌上的女眷们闲话家常。
看及此情景,长安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所以你觉得什么是正事?是给死了亲人还在划拳打牌的人送彩票是正事,还是给把丧事办成好友聚会的人送钱是正事?”
说罢,长安不怀好意地抬手,将灵案上遗像倒扣在桌上,将盛放苹果的盘子掀翻。
听着盘子回落灵案,两相碰撞发出的清脆颤音,被眼前突发事件吓得差点跳起来的688忍不住喊道:
“我的姐!”
“我的姑奶奶!!”
“我的小祖宗!!!”
“他们是看不见你,但你手上拿的是个盘!是个真实存在的物件!你觉得一个盘子浮在半空中他们看不见吗?”
“这地点、这打开方式是不是忒灵异了点,别说是给人吓出点什么心脏病,仅仅是让他们看见,咱这个月的绩效就完了!”
听着688连珠炮似的数落,长安无所谓的摊摊手:“恕我直言,在座的这些都挺瞎的”,说毕,还不忘掏出手帕擦擦摸了盘子的指尖。
“呃,就算这样……”688望着盘里的苹果骨碌碌滚落在地,在喧闹来客的脚下穿行却无一人察觉的景象,握紧了依贾建国所说从他房间角落找到的彩票,欲言又止。
“诶?”一声惊叹传来。
原是一只苹果滚到刚被妈妈支开的小孩脚下,羞涩地碰了一下她的皮鞋。小孩低头,视线透过桌下空间看到了灵案周围散落的更多苹果。
小孩拿起脚边这只吹了吹,穿过大人们觥筹交错间互享的酒后荤段子,越过大人们推杯换盏间刺耳又虚幻的劝酒词,通过重重障碍来到灵案前,将散落一地的苹果一一归位,并虔诚的将遗像扶起。
“这不还有不瞎的吗?”688忍不住反驳长安。
没等他说完,酒席间就传来一声怒吼——“小乘,你干什么!”小孩的妈妈看到她正在摆弄遗像,冲过来对着小孩的背就是一巴掌,“遗像是能随便动的吗?”她气冲冲喊道,又以几不可闻的语调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嫌晦气”。
小孩“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灵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小孩子嘛,淘一点很正常。我们岳岳也是,大一点就好了,这次摸底考又是全年级前十。”孩子小姨不无炫耀的说道。
“你又打她干什么?现在谁还这么教育孩子啊!”喝的醉醺醺的孩子爸爸不满的嘟囔着。
孩子妈妈闻言当场炸毛:“你那么能你来啊,天天不着家,你又管你闺女什么了!”
……
看着宛若闹剧的丧礼现场,长安忍不住乐出声:“你看,这就是一群瞎子中混入一个不瞎的人的下场。”
突然,她敛去笑意,似是在自言自语:“太,无,聊,太,吵,了。”她一字一顿,表现出对此事极大的深恶痛绝,而后单手结印手指隔空虚点,吵闹的灵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定格在原地。
“这下,舒服多了。”长安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从688手中拿过彩票,越过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人来到小孩面前,随手丢在她脚下。
“走吧。”长安冲着688说道。
“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点?”688迟疑:“毕竟我们是要确保这个东西送达生者的。我的意思是,万一他们没注意到,贾建国就白高兴死了,毕竟中奖300万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关我什么事?”长安懒懒接话,言下之意,又不是我让他高兴死的。
“况且,”她顿了片刻,“这怎么不算送达呢?”
她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在踏出第一步时,灵堂内又恢复了吵嚷。
嘈杂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怎么有张彩票?”
“不会是老爷子来给送钱的吧哈哈哈哈!”满堂哄笑间,有人趁着酒意怂恿:“对一下对一下!”
“靠!!!靠靠!!!靠靠靠!!!这彩票中了!”
“中了多少?”所有人“呼啦”一下从长安两侧围上去。
长安冷着脸,手指结印轻点,只听“噗通”一声,而后传来一片“哎呦”声。
原是一人跌倒在地,连带着后面扑上来的人跌作一片。
背对吵嚷、逆行而出的长安依旧阴沉着嘴角,快步向外走去,将灵堂内的争吵甩在脑后。
“中了300万!”
“多少?!”
“300万啊!”
他们不可置信地互相看了看:“这彩票到底哪冒出来的?”
“管他哪冒出来的呢,发财了啊天降横财!”
“岳岳转校刚好我们要换学区房,这样就能换个大点的了,感谢苍天感谢老爷子!”
“诶?我可得把话说前头,这彩票是因为我们家小乘才发现的,你们是沾了我们小乘这个小福星的光,所以这钱我们多分一些不过分吧?”
“姐,这就不厚道了吧……老爷子在的时候什么不是先紧着你?从买房到结婚生孩子,哪次你不是最好的?你被我们让了那么多年,按理来说也应该大的让让小的了吧。”
“老爷子向着我那是他的事,觉得不公平找他去呀,跟我犯不着说这些。这钱,我必须得多分一点。”
……
听着越来越激烈的吵嚷声,688无奈的摇摇头,快跑两步追上已行至门外的长安。
“接下来,我的最后一单。”长安喃喃道。
没听清长安说什么的688忍不住转头疑惑的看向她。
一阵人间的风刮过,将长安的裙摆、头发和此刻弥漫开来的大雾揉碎在一起,亦将她手上提着的竹篾灯里的烛火吹得摇摇欲坠。
此情此景,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凄艳绮丽。
“活像个喜丧鬼”。688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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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方平妈妈的时候,她正坐在餐馆后厨猫着腰刷盘子,许是因为弯腰时间太长,她的背已呈微驼之势,又许是因弯腰时间太长导致腰疼,刷碗的时候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揉着腰。明明只是三十刚出头的年纪,脸上却写满了疲惫与沧桑。
“刘颖!”一个男人冲进后厨,对着方平妈妈大叫道,但方平妈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自顾自刷着碗。
男人走上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抹布摔进盆里,溅起的泡沫水花打在方平妈妈的脸上、衣服上,留下大片水渍。
“刘颖!我知道你最近家里出事儿了,但出来工作是你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把它做好行吗?今天第三次被投诉碗盘子没洗干净了,我们小本生意,禁不起这么折腾啊!”
刘颖面露不解,凑近男人大声说道:“什么?”并向男人抱歉地示意自己的耳朵不太好使。
“算了算了!”男人气急长叹一声离去。
刘颖怔了怔,又蹲坐回去开始刷碗。
见状,对杂乱后厨一脸嫌弃,恨不得在脚下垫手帕的长安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玻璃瓶递给688,示意他快点操作。
688内心狂翻白眼,面上却无比顺从恭敬地接过。业务熟练的掏出员工眼镜戴上,对着刘颖扫脸确认信息。
刘颖,女,三十四岁,听力障碍患者。儿子方平因病去世。
“方平是否自愿选择抽取刘颖的情感记忆。”系统跳出一系列待确认选项。
“业务员是否已告知亡者抽取记忆后果。”
“亡者是否明确知悉后仍选择抽取生者记忆”
……
688逐个点击“是”。
“身份已确认,亡使请操作。”当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688长舒一口气,心头泛起的喜悦恰似万里长征就要走到尽头。他掀开瓶盖,一只黑色的小猫从瓶子里跳出爬上女人的肩头。
链接女人的识海后,688才发现了反常的地方。
他见过很多失去亲人的生者的识海,或悲恸、或压抑、或绝望,但刘颖的识海却如死海般平静。也就是说,他无从下手。
忽然,688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感知到了一丝微弱的波动,走近细看,才发现这居然是一段被压缩的情感记忆。
“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过得太累了。”
记忆中的方平看上去好像比现在更小一点。他躺在病床上驾轻就熟的说着抱歉。
刘颖握起方平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怎么会呢?妈妈能为你做这些,感觉很快乐。”
人虽憔悴,但眼睛里依然闪着温柔的光。
……
“妈妈,我能不能出院,我不想再做化疗了。”
稍大一些的方平望着窗外的车流人群,低声询问道。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刘颖闻言,收拾床铺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而后故作轻松地说到。
“有病咱就得治,治好了才能陪妈妈一起去玩啊。”
“可是…”
“没有可是,”孩子的话迅速被打断,似是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刘颖上前蹲坐在他身边,“平平乖,妈妈也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
“妈妈,对不起,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孩子。可是我有点不太争气,下辈子你可千万别摊上我这样的倒霉蛋,你应该有一个健康的、乖巧的、听话的、能陪你出去玩的孩子。”
墓碑前,形容枯槁的刘颖机械又偏执的用手刨着地上的土。一下又一下,石砾划破了她的手指,直至鲜血淋漓。她将方平的日记埋在徒手挖出的小坑里,整个人像是一具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哀毁骨立,不过如此。
望着记忆中刘颖那张神色木然的脸,688面上浮现一抹不忍。
然而,没等他不忍完,长安敦促的声音便响起。
“好了没有?”
“搞快点行吗?”
“……”
沉浸在刘颖悲伤情绪中的688被吓得一激灵,手下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一些。
“好了,咱们走吧。”688晃晃手中的回收瓶。
“慢着。”长安伸手,手中的竹篾灯横在688面前。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业务镜和工牌,扶了扶镜框,按下举报键:
“我,长安,实名举报业务员688号违反邮局规定与亡者派单诉求,抽取情感记忆不彻底,故意给生者留下零星记忆,望惩戒办严肃处理。”
688一脸呆滞,而后暴怒三连——
“wtf?”
“我靠!”
“艹!”
还没来得及骂更多脏话,惩戒办的两位风纪员就已经光速出现,掏出风纪证在688面前晃了晃:“688是吧,你被投诉违反亡使管理处规章制度,请跟我们走一趟。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会用作绩效考核证供。”
看着被两位风纪员秒速架走,还在嚷嚷“她真的很可怜,没有这些和孩子有关的幸福记忆,她和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这不是客户希望看到的结果”的688号,长安开心地朝着他的方向挥手作别:“是他操作失误,跟我没关系,这单还要给我算举报分,谢谢。”
两位风纪员极度无语的对视一眼,随即离开。
长安对此毫不在意,此刻,她还沉浸在自己圆满完成任务,终于可以归墟的巨大喜悦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当即决定先在人间闲逛一圈再回邮局。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路过高楼大厦,也路过湖泊桥头,在行至一段山间小路时,她似心有感应,突然停步。
此时,自远方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呼救声。长安本不在意,但呼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切。
“嘶。”
感受到手腕间传来的灼痛,她低头望去,只见手腕上那串自记事起便摘不下来的手钏闪起了微弱的光。
“什么情况?”她心下好奇,循声而去。
陡峭的盘山公路上警铃大作,山上的碎石涌至道路中间,一辆大巴车冲出围栏,半挂在峭壁上,地上留存着长达十几米的刹车痕迹。搜救员们身上绑着救援绳,在林中地毯式搜索企图找到被甩出大巴仍活命着的幸存者。
长安摇摇头,刚准备离去,耳边却又响起了那道呼救声。
她皱了皱眉,身体不受控制的跳下山崖,风在耳旁呼呼作响,强风吹拂起烈烈红衣。看着闪光愈发急促的手钏,她走向一处被枯草树枝掩埋的山坳。
“救…救命。”一个几乎快昏死过去的男人喃喃道。
长安蹲下身,似乎是想印证些什么,将自己腕上的手钏靠近男人,手钏的光更盛。在光的映照下,她打量着眼前的人,虽然满脸血污,但难掩剑眉星目。
“好漂亮的眉骨。”长安不由得感叹一句。
“救救我…”男人垂死之际,仍不灭求生的意志。
“可惜了。”长安起身欲走。
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却拽住了长安的手腕,鲜血淋漓落至手钏上,霎时强光夺目。
似乎就是那一瞬间,林中的风被按了暂停键,草木律动也被暂时定格,但长安的心里却翻涌起了滔天巨浪。
“你看得到我?”话才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不仅看得见,还摸得着。
“那有光!快去那看看!”一位搜救队员发现丛林里的强光惊呼道。
重新隐去形迹的长安注视着被呼救队员用担架抬走的男人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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