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冕之王

道别的时候，梁维森拿出一个u盘，“是什么？”邱瞳问。“这可能是我们软件工程师的伴手礼，一套杀毒软件，不是市面上通用的，至少目前，他可以让你的所有的电子软件百毒不侵。”

        口气这么狂，邱瞳微翘起眉，“这东西有点烫手啊。”

        梁维森举起双手，“是我唐突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弄伤了你，我想你也不需要我其他的道歉，这个你就当个备选，用不用全在你。”

        邱瞳皱起眉，如果是以前，他也就兴高采烈地收了，不过他自学编程这么多年，虽然水平一直很烂，但也知道互联网入侵就如同流感病毒，传播渠道多样，传播速度惊人，而且还会交替传染，病毒变异，只要在网里，你就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像这样一套杀毒软件程序，可做的手脚太多了，若非完全信赖的人，还是不用为好。

        邱瞳拿起桌上的u盘，“那我谢谢梁总的好意。”

        晚上邱瞳回到家，剪掉衣服，镜子里看自己的右臂，巴掌大的一块淤青，青中带紫，紫中泛红，一看就是破了几根毛细血管。那处已经肿了起来，邱瞳用碘伏消了毒，又喷了药店买的消炎药，最后呲着嘴单手绑上了纱布，以免衣服摩擦造成二次伤害。

        他这些年暗访经验丰富，追踪灵活，身手也算得上敏捷，却被梁维森一脚踹了个措手不及，如果梁维森最后不收力，他这只手这会已经带上石膏了。

        可是，一个电脑工程师而已，敏锐性和武力值这么强？

        邱瞳单手在电脑前写日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今天和梁维森吃了饭，清蒸平鱼，可乐鸡翅，脆皮豆腐，芝士焗虾，菠萝甜排骨，西红柿炖牛腩。

        写完，他想起梁维森给他的u盘，并没有打算安装。

        他用的是一款老式电脑，五年前和乔安一起买的，上面的系统也是乔安自己写的，杀毒软件也是乔安编的，那时乔安也说过相同的话，这个系统的防火墙和这套杀毒软件至少两年内可以让你的电脑牢不可摧。

        这些年有没有人来入侵他的电脑邱瞳不知道，只是他的杀毒软件一直没有机会运行。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

        邱瞳看着杀毒软件扫描完成后，目标框里出现一个鲜红的1，他睁大眼睛，还真有，五年前的系统到底还是太老了。

        杀毒软件提醒他要不要清除，邱瞳点了确定，不一会，系统显示病毒已清除。

        晚些时候邱瞳收到一通电话，是他以前栏目跟进过的一起涉及法律的民生问题。

        具体就是一个粽子品牌要控告他的末端经销商文化侵权的问题，邱瞳已经了解大概。

        起因就是这个品牌蜀芳斋自己生产粽子，也生产用于粽子包装的盒子，但是由于盒子定价太高，市面上出现了很多盒子的仿品，很多商家进货就只要粽子不要盒子，盒子用外面便宜的仿品，蜀芳斋公司为了销售自己的粽子长期以来睁只眼闭只眼。

        到后来品牌渐渐做大，想要统一市场，严厉打击盒子的假冒行为，于是委托一家律师事务所和公证处悄悄收集证据，把所有销售假冒盒子的经销商告上了法庭。

        按理说这也是蜀芳斋公司的正当维权，对于假冒伪劣产品坚决打击。但是这其中又有牵扯，据大多数商家反映，他们拿的盒子来源就是蜀芳斋的工厂。

        邱瞳猜想，应该是蜀芳斋的管理层人员在利益的驱动下自己生产了没有经过公司授权的盒子，然后在各大商家拿粽子的时候顺便附带盒子一起售卖，这其中的利润就和公司无关了。

        事情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拿出证据就行了，是蜀芳斋自己人狗咬狗，问题就是这些末端的中小卖家拿不出证据。

        到他们这一层，没有厂家的□□，只有区区的上游发货商的出货单，这些是不能拿到法庭上作为证据的。而上游出货商为了不得罪蜀芳斋公司，不可能出来作证，他们来年还要合作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蜀芳斋公司要告这一批中小卖家，喊价十万补偿，这些小商人一年都赚不上十万，何况那盒子本来就是蜀芳斋公司内部人想出来的主意，现在他们却成了替罪羊。

        邱瞳听电话里一通大嗓门的不平，揉揉额头，“覃大哥，不是我不帮你们，我已经不做民生栏目了，我现在在一个访谈节目。”

        老覃连忙说，“邱记者，我知道，你现在做直播了，可是我们这件事一直是你在跟进，现在这个民生栏目的主持人根本就不想管我们这事，你就好事做到底，你不在，我们这一团乱麻啊……”

        邱瞳当时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具体状况，根本什么都还没有做，即使没有这次的人事变动，他也不太想管这个。

        这些年他出的外景虽多，但大多是刑事案件，像这种鸡毛蒜皮双方都不占理的事情，他一般不插手。

        “要不我给你们推荐一个律师，现在国家对这种商标侵权打击力度较大，你们胜诉的机会不大，但少判点总是可以的……”

        老覃急了，“邱记者，这件事就是蜀芳斋公司自导自演的一个陷阱啊，他如果真想肃清市场，为什么不从源头抓起，源头就是他公司自己的几个蛀虫，拿我们这些小商人开刀，一户十万，这次听说被告了一两百户，那得是多少钱，我们替他公司卖货，到最后还得赔钱给他们，哪有这个说法……”

        邱瞳已经不想和他纠缠，“可是你们贪图便宜卖没有经过公司授权logo的盒子也是真，法庭上只讲证据，你们连进货凭证都没有法律效应，空口无凭啊，只能说下次长个教训吧，正规经营，货源正规，往来票据正规，学法懂法，让自己少走弯路。”

        邱瞳这一通不留情面，对面的老覃一下就没了声音，邱瞳等了一会，不想再做纠缠，正打算挂了，又听老覃那边慢悠悠的开口了，“邱记者，我们是没有文化，懂得也不多，可是就只能任由别人捏圆戳扁吗？蜀芳斋是大品牌，层层盘剥下来，到我们手中利润微乎其微。他公司的产品，粽子是他的，盒子也是他的，谁会去怀疑他这盒子有没有什么授权，盒子只是为散装粽子，粽子是真的啊。”

        邱瞳捏着电话，想说点什么，老覃又说，“我知道我们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有不妥，贪图便宜，可是我觉得罪名不应该那么大。侵权的不是我们，是黑了心想赚钱却又栽赃嫁祸的那群人，罚款我们认了，但是我们要一个真相啊。

        蜀芳斋店大欺客，自己人包庇自己人，把刀转向我们这些小商贩，这是一个大企业该有做派吗？我看过你卧底拐卖集团三个月的新闻，也看过你暗访地下□□，差点命悬一线，我看过很多很多你跑的报道。

        我以为你是一名心怀苍生，保持悲悯的记者，难道只有杀人放火的大事才能引起你的兴趣，值得你来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利益纠纷，就入不了你的眼？那你说，如果我们连记者都不能依靠了，我们还能找谁？任人宰割吗？”

        邱瞳突然想起了当年他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满世界找乔安，日子一天天过去，毫无音讯，终于邱瞳在刑警队王队长办公室崩溃，他哭着大喊，“一个日本人的自行车丢了，警察全城出动，8个小时就找回来了，我们一个大活人，你们找了五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有钱，还是因为我不是官二代，所以你们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如果连你们都找不到，那我们该去找谁，不是为人民服务吗？你们真是枉费穿的这身皮…”

        王队长当时气得摔了杯子，叫人把撒泼的邱瞳拖走了。

        “对不起，”邱瞳答，“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

        当初执笔的少年已满身铁锈，无力带动千军万马，做不了谁的救世主，亦无人来救他。

        这些年，不是他不争不抢不贪功，是他知道自己不配。他对新闻行业的热爱早已随着乔安的离开而泯灭，什么群众喉舌，什么无冕之王？如果连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都抓不住，他还要那些虚名来干什么？不要对他谈理想，谈初心，谈曾经的满腔抱负，如今他满身疲惫，混迹在浑浑噩噩的人群里，信念已死，眼里无光。

        他挂了老覃的电话。

        然而最讽刺的是全国十佳新闻奖还真下来了，他被评上了。

        邱瞳被梦想狠狠地扇了两耳光，羞愧难当，在台里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被台长押着去颁奖晚会，他意识混沌，思维混乱，领奖的时候别的嘉宾都是激情澎湃感谢党感谢人民，头系祖国心怀天下苍生，唯他一人茫然不知所措。

        主持人说，“当年邱瞳和我一个导师，我记得老师对他的评语是手握天赋，心怀慈悲，执笔率千军，蝇蝇为众生。邱瞳，此时此刻，老师也在现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邱瞳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默默红了眼睛。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去卧底拐卖集团的初衷，是为了找乔安，这些年，他去地下□□打探，卧底器官买卖的医院，调查走私买卖人口的游轮，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找乔安，找当年关于失踪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而如今，他两手空空，乔安没有找到，自己也丢了。

        在场很多得奖嘉宾都激动流泪，主持人见怪不怪，给他递纸，“平复一下心情。”

        邱瞳没有擦眼泪，只朝着老师的方向深鞠了一躬，似感恩，也似忏悔。

        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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