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江殊澜没有察觉临清筠周身渐深的戾气, 只是笑盈盈地侧首看他,揶揄道:
“我怎么觉得临将军看着比这些书生更斯文儒雅些?”
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不知他身份的人见了, 都会先以为临清筠是文臣或儒士,而非杀伐果决的大将军。
“是吗?”
临清筠很快敛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暗色情绪,眉目柔和地问她:
“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在人前总是礼数周全,沉静谦和, 看起来极具欺诈性。”
江殊澜语调微微上扬道。
“欺诈性?”
临清筠温声重复她最后几个字。
是了。
只有临清筠自己知道,他日日担忧江殊澜会看穿这层极具欺诈性的面目之下, 他原本的模样。
却又隐隐期待着, 或许即便被她看穿面具之下的真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受任何影响。
他最初只是希望能靠近江殊澜, 但将她的爱意收入囊中后, 又压抑不住骨子里的劣根,贪心地希望她的爱能无条件,无底线。
“对。”
江殊澜避开楼下那些探寻的目光,拉着临清筠往窗户里侧移了些, 柔声道:
“我觉得你有时其实比表面看起来要强势很多。”
尤其是在某些时刻, 每回她讨饶都不管用。
“我的腰到现在都还有些酸。”
江殊澜小声控诉。
今晨起床之前,临清筠分明已经帮她揉按过好一会儿, 江殊澜却还是觉得腰间有些不适。
江殊澜想到什么便和临清筠说了。
她没意识到,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自己已经可以尽可能神情自然地在白日里想起某些旖旎画面,并向临清筠提起。
临清筠听出她话里的撒娇意味,专注地望着她, 温柔道:
“我的错。”
“回去后再帮你揉揉, 好不好?”
原来她说的只是某些特定的时候, 而非他这个人本身。
或许是他伪装得太好了。
临清筠一时有些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不愿让她看穿,又希望她看穿,矛盾而挣扎。
江殊澜勾着临清筠的后颈,声音轻软道:
“让威名在外的临大将军给我揉腰按肩,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手下的将士们若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议论我呢。”
临清筠轻轻拥着江殊澜,埋首于她颈窝轻嗅独属于她的温香气息,低声道:
“他们不敢。”
“明面上肯定不敢,私底下说不定会想着,‘唯阳公主真是个狐媚的,勾得我们将军不问世事,只知沉湎于温柔乡’。”
见江殊澜猜测时还带着些灵动俏皮的小表情,临清筠失笑道:
“是担心他们这么想,还是你这么想?”
江殊澜舒服地窝在他怀里,问:“你好像很久没去过演武场了?”
临清筠领兵回京后,为了养伤,便把军营里的很多事都交给了纪怀光。
后来他的伤势逐渐恢复,临清筠平日里也都陪在江殊澜身边,只抽空处理一些重要的军册和文书。
也是今日要一起出门处理这些学子们的食宿问题时,江殊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临清筠回京之后他们日日都待在一起。
无论是去京郊猎场、春分宫宴,还是今日一起来这里,都是他陪着她,按她的心意来。
临清筠从未离开去做过他自己的事情。
江殊澜担心自己会耽误他的事。
“我陪在你身边便好,”临清筠轻轻吻了吻江殊澜微红的耳尖,“纪怀光能处理好军营里的事。”
实在需要临清筠经手的事情,纪怀光也会让亲卫来问他。
离京三年,临清筠在军营已经待够了。如今他只想待在江殊澜身边,寸步不离。
但若是江殊澜不愿意……
“日日与我待在一起,澜澜觉得厌烦了吗?”
临清筠垂眸,与怀里的人视线相接。
江殊澜也望着他,正欲开口调笑,却看出他眼底蕴着磅礴汹涌的深情,倏忽深邃的目光像是能看进她心里去,想在那儿翻找他要的答案。
不是任何虚假的,表面的情话,他要她最坦诚,最赤.裸的真心。
江殊澜愣了愣神。
此时的临清筠,她觉得有些陌生。
他眉目微垂,仍如往常一般温和地笑着,却让她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对危机的不安与警惕。
像是一只林中小鹿,忽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只极度危险凶猛的野兽注视着。
但眼前的人是她的爱人,是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那个人。
爱他的本能很快便占了上风。
江殊澜抬起手,轻轻捧起临清筠的脸,吻了吻他微微滚动的喉结,缓声道:
“我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你形影不离,怎么舍得厌烦?”
临清筠仍凝视着江殊澜,像是只听她说出答案还不够,他要自己从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中捕捉最细微的真实。
确认江殊澜没有觉得不耐烦,神色间也并无任何隐瞒后,临清筠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江殊澜沉吟片刻,意识到什么,继续温声问道:
“是觉得我方才忽略了你吗?”
她细细思索了一遍方才的事,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临清筠仍无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与懊恼。
见临清筠似乎很不喜欢他自己此时的模样,江殊澜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直以来,江殊澜都以为自己是更依赖这段关系的那个人,所以自临清筠回京那日起,她便力求能更多地与他待在一起。
但此时,江殊澜倏地意识到,或许临清筠比她想象中更需要她,也更无法忍受片刻的失去。
所以江殊澜的注意力短暂地放在别的人和事上时,想让临清筠也去做一些他想做或需要做的事时,他会觉得不安,会担心她已经厌烦了与他待在一起。
江殊澜心里很疼。
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曾多次忽略临清筠的需要与在意,才会让他觉得不安。
“抱歉,我方才在想关于科考和这些学子的事。”
江殊澜拥着临清筠,如实道。
“但无论如何,你比任何人或事都重要,什么都无法越过你在我心底的位置。”
“以后你若因为我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而觉得不舒服,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江殊澜有些歉疚道:“我怕自己不能及时发现,会让你觉得难过。”
江殊澜深知自己是个需要事事有回应的人。临清筠应也会不喜欢自己的在乎与希冀落空吧。
以后她会再细心些。
“好。”
临清筠下颌线紧绷,声音喑哑低沉得如坠山海。
她太纵容他了。
每次临清筠担忧江殊澜会因为他暴露出的病态在意而心生不悦时,她都会更加温柔地包容与安抚他,让他心底那些阴郁深沉的念头一寸寸被抚平。
这是他所渴求的,甚至他是故意将那些心绪藏得没那么好,就是为了让她看见然后像现在这样来安抚自己。
但临清筠仍忍不住想,卑劣的他到底何德何能,竟让这么美好的她舍不得他有丝毫难过,时时处处为他着想。
还愿意把所有的爱和真心都给他。
临清筠的手臂逐渐收紧,把江殊澜更深地拥入自己怀里。
察觉到他的动作,江殊澜也微仰着头安静回应他的拥抱,右手还在他脊背上轻缓地抚着,无声劝哄。
江殊澜知道,若非自己问起,临清筠大概不会明言他曾因为她方才的忽略而觉得不舒服。
毕竟在她察觉并发问之前,临清筠还如往常一般与她调笑。
感觉着临清筠微沉的气息在自己耳畔萦绕,江殊澜觉得他其实有点像一个明明需要很多陪伴与关注,却又怕被指责不懂事,所以不愿把心中所想说出口的倔强少年郎。
让人心疼。
江殊澜盼着有一天,临清筠会愿意主动把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说与她听。
好的坏的,她都希望他不必一人承担。
江殊澜与临清筠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才牵着手一同走出茶楼。
排队登记名册与签契的学子有些多,且都背对着茶楼这边,临清筠小心护着江殊澜从人群中走过。
甫一走到没那么拥挤的街边,江殊澜便看见纪怀光正在与一个书生说着什么。
“死读书是不行的,你怎么跟我爹那个老古板似的?”
纪怀光从书生手里拿过一本书,指着其中某一页继续说:
“这篇策论虽出自当年的状元,但时移世易,你不能还跟着这个思路走。”
书生急红了脸,“表哥,你是武将,并未参加过科举,你怎知范大人的文章如今行不通了?”
“我是武将,但自幼被我爹逼着读书,真要参加科举,绝不会比你差!”
纪怀光倨傲道。
不经意瞥见不远处临清筠的身影,纪怀光神色一喜,拉着那名与他争执的书生朝临清筠走去。
“我今日倒要让你看看,武将到底懂不懂你们这些文章。”
“不信你问问他,范明真当年的策论,如今还行得通吗?”
纪怀光朝临清筠抬了抬下巴。
书生看着戴着面具的男人,有些犹豫道:“表哥,这是?”
纪怀光愣了愣,随即意外道:“你不认识他?”
“看来是我们临大将军还不够努力啊。”纪怀光朝临清筠使了使眼色,揶揄道。
书生慌忙理了理发冠,朝临清筠弯腰拱手道:“临将军,在下尚辰,是纪怀光的表弟。”
临清筠微微颔首,温声道:“幸会。”
尚辰昨日才抵京,的确不认识什么人。今日也是经过时见客栈门前聚集了很多书生打扮的人,才停下来向旁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尚辰与一名投缘的书生讨论起状元郎范明真的策论时,他表哥纪怀光不知怎的忽然出现了,还直言这篇策论已经过时了。
历年来状元、榜眼与探花的考卷都会公开张贴出来。上次科举中的几篇文章里,尚辰最喜欢的就是范明真这篇。他并不知道范明真入朝为官之后的事,只是觉得这篇文章实在引人深思。
听纪怀光把这篇策论贬低得一无是处,尚辰一时有些着急,才和他在街边争执了起来。
被临清筠的目光觑了一眼,平日里不太重视礼数的纪怀光脊背一僵,旋即意识到什么,立马朝江殊澜行了一礼。
“殿下。”
“不必多礼。”江殊澜朝他抬了抬手。
尚辰闻言后也急忙朝江殊澜跪下,道:
“草民方才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看来眼前的便是为如此多寒门学子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唯阳公主,尚辰心生敬意。
“不必拘礼,你不认识本宫,不算失礼。”
江殊澜看了眼纪怀光,打趣道:“你表哥认识本宫,过来时也是只看到了临将军。”
“殿下饶了我吧。”纪怀光立马道。
方才临清筠那个眼神已经让纪怀光有些心慌了。
他在军营里待惯了,和主将临清筠又是相识许多年的兄弟,从不拘礼。
回京后纪怀光也还未习惯众多的礼数,所以平日能不去比自己官大的人面前就不去。
之前他遇见临清筠和公主时都不会忘了行礼,今日确实是被自己的表弟气着了,有些没顾得上。
“好了,与你说笑的。”
江殊澜看了看尚辰手里的书,问:“你们方才在争什么?”
尚辰如实道:“是一篇往年的策论,表哥与我意见相左。”
“听你刚才的意思,是争不过了,所以想让临清筠为你助阵?”
江殊澜问纪怀光。
江殊澜听着,觉得莫名有些像是两个少年吵架难分输赢,然后纪怀光想拉着人帮他吵。
“也不是助阵,”纪怀光有些赧然,“就是我担心他想岔了,到时春闱失利。”
“我性子急,说服不了他,看到临清筠后才想着让他试试。我觉得临清筠与我的看法应是一样的。”
江殊澜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纪怀光。
原来他知道自己性子急。
江殊澜还以为纪怀光对这一事实浑然不觉。两世他都一直是这个性子。还是后来遇到了他的夫人,才慢慢变得更沉稳了些。
谁能想到,纪相的儿子竟会拉着他那斯斯文文的表弟在大街上争得脸红脖子粗,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知道的说他们是在讨论学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吵架。
临清筠略一思索,问尚辰:“你觉得范明真那篇策论如今仍然可行吗?”
面对临将军,尚辰虽有敬畏,却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对。”
从临清筠的问题里猜出他的态度,江殊澜提议道:“既然你们意见相左,不如找个地方细细讨论讨论?”
江殊澜看得出来,纪怀光与这个表弟的关系应很不错,才会为他的科考担忧。
临清筠与纪怀光相熟,不会拒绝帮他这个忙。
江殊澜比任何人都清楚,临清筠不仅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学问或政事上,他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前世临清筠在位几十年,大启政通人和,无人不称赞他是一代明君。
平日独处时,两人之间更多的是闲趣。江殊澜有些想亲眼看看临清筠与旁人讨论这些正经事情时的模样。
应也会很有魅力。
作者有话说:
澜澜:听说男子认真时的模样最英俊,想看(期待
小临:澜澜觉得我做何事时不够认真?
小作者:我怀疑楼上在暗示什么,并且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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