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段屿说的书店叫惠民书店，不算远，走路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
校门口其实也有一家卖资料的，只不过那家老板仗着自己天然的地理优势，故意把价格提的很高，导致了很多学生的不满，宁愿多走二十分钟的路，去惠民书店，也不愿意在那儿看老板脸色。
黄宋和段屿肩并肩走着，段屿比黄宋略高个三四公分的样子，若不是挨在一起走，是发现不了差别的。
段屿走路步子迈得大。
黄宋一边心说，肯定是段屿天天风雨无阻趁着下课间，在操场上陪阿黄溜达练出来的，一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我是走的太快了吗？”段屿忽然问。
“没。”
段屿没再说话，但黄宋还是发现段屿步速慢了许多，变成了街边散步的懒散模式。
黄宋发现段屿一路上怎么都没说话，心想莫不是自己今天让他多吃了两碗饭得罪他了，但也不至于啊，段屿向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会计较这些。
“同桌，你怎么都不说话？”黄宋问。
“嗯。”
段屿一个嗯字，到把黄宋又给问懵了，段屿今天吃错药了，怎么一直‘嗯’。
“你要买什么资料？”黄宋开始没话找话。
“数学和物理。”
“你觉得司洁怎么样？”
“挺好的。”
“上周五中午你怎么没去食堂吃饭？”
“回家拿了趟作业。”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黄宋发现每次上门去找段屿，他总是一个人在家里，就比如今天中午，黄宋过去的时候，段屿正在泡方便面，家里什么人都没有。
黄宋又觉得段屿一个人没必要租这么大的房子，租金贵不说，那些房间都空着，简直就是浪费。
“不是，我爸妈也住这边。”段屿回答，“我妈工作忙，一直各种地方出差，不常住，我爸是城管，上班也忙，周一到周日都要值晚班。”
“城管？好酷。他是不是每天都要去街上抓那些小商贩？”黄宋问，他自己没见识过城管的厉害，也没被城管抓过，只有一年他去后街买炸串，老板收了钱刚把串串放进油锅里，城管来了。
老板带着黄宋的炸串一溜烟儿就给跑没影了，黄宋又好气又好笑，站在风中凌乱了半天，才接受了自己的晚餐跑了的事实，无奈只得饿着肚子回了家，自此对城管有了一种油然而起的敬畏之心。
“他应该会吧，我没仔细问。”段屿和父亲段建国关系一般，他不喜欢段建国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好像自己掌管了别人的生杀大权，就有多了不起似的。
“哦。”黄宋心思细腻，瞧出了段屿不太想提到自己的父亲，便找了个话题随便打岔过去，“段屿，我跟你讲，我今天上午水果店生意特别好，挣了就块五百块呢。”
“恭喜。”段屿终于笑了起来，“苟富贵，勿相忘。”
“晚上请你吃饭？”黄宋问。
“不要。”段屿面露苦涩，再吃他就要吃出内伤了。
“哎，小心，车。”
伴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一辆飞驰而去的摩托车从黄宋身边驶过，段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黄宋的手腕，用力往自己身边拽。
“人确实是不能瞎得瑟。”黄宋惊魂未定地擦了擦脑门的汗，刚刚还真是惊险。
“小心点儿，没事儿吧？”段屿说，手上一直紧握着黄宋的手腕，黄宋手腕很细，没什么肉，握住的时候，段屿甚至能感受到黄宋跳动的脉搏。
砰砰砰砰，跳得很快，像打鼓似的。
黄宋的心跳得很快，是因为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是被吓的，段屿心跳得也很快，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手里握住的是黄宋的手腕。
小地方就是容易遇见熟人。
段屿拉着黄宋进入书店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小城和沙师兄，黄宋下意识地挣脱了段屿拉着的手，喜出望外地去和小城他们打招呼。
“好巧啊，小城，沙师兄，买资料呢？”
“是啊，黄老板，段哥也在啊。”小城捶了一拳黄宋的后背，又探身笑着朝段屿招手，“你俩也是来买资料的？”
“嗯。”段屿点头，“之前买的做完了，想换本新的。”
“哇塞，学霸就是不一样，我妈上次给我买的我就写了个名字。”沙师兄感叹道。
黄宋撇嘴，脸上不知怎的竟有种骄傲的感觉，仿佛被夸的不是段屿，而是自己，“那是，我同桌可是年级第一，来，同桌，快帮我们挑挑，看买什么资料比较好。”
段屿眼神淡淡的扫过黄宋大大咧咧靠在小城身上的半个肩膀上。
他对别人也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毕竟他可是人缘无敌的黄老板，这么好的人，又怎么会缺喜欢他的人呢？
“我来帮你们挑挑。”段屿挤了个笑容出来，“成城，沙文滔，这本小题里的内容很基础，都是根据高考题型整理的，很适合你们巩固复习。”
“谢谢。”沙师兄和小城一人拿了一本数学小题，心满意足地就准备去结账。
“同桌，我呢？”黄宋兴冲冲地问。
“你这段时间基础已经复习的差不多了，你就和我一样，做五三吧。”段屿绕到另一边柜子上，拿了两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出来，给了黄宋一套，捧着厚厚一沓习题，黄宋欲哭无泪。
“我能和他们一起做小题吗？”
“没什么必要。那些基础题你都练的差不多了。”
“好吧。”黄宋最终放弃了挣扎。
自从书店回去之后，黄宋发现段屿有点不对劲。
也不是说就有多反常，毕竟段屿还是很尽职地每天给黄宋辅导功课，但是黄宋就是觉得段屿变得很客气。
客气得就跟不熟的亲戚上门聊天一样。
中午去食堂吃饭，段屿又借口说要先把题写完，让黄宋先去。
“宋哥，你跟段哥怎么又开始闹变扭了，前段时间不是和好了吗？”李晨棋这位热心同学关心地问。
“不知道。”黄宋叹了口气，“可能我俩真的气场不合吧。”
李晨棋饭吃到一半，又提起了段屿，“我最近看见隔壁一班洪老头老是来找段屿。”
小城问，“怕不是洪老头想把我们段哥搞去他们班吧？”
“听说分班的时候，一班洪老头问校长要段屿来着。你说学神怎么就下凡到咱们二班呢？”李晨棋感叹道。
黄宋沉默不语，段屿难道真的要转班了吗？
沙师兄说，“可能是校长觉得年级二三四五都在一班了，对咱们二班不太公平，所以就把大神下凡到咱们二班了。”
“段屿算是咱们二班的脸面了，哎，你们知道吗？那谁，林苗喜欢段屿。”李晨棋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围的同学，然后一脸八卦地说到。
林苗喜欢段屿？
黄宋筷子一下子没拿稳，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表面装的没事，实际上已经支棱起耳朵仔细听李晨棋他们几个八卦段屿和林苗。
“段屿什么态度？”小城问。
“不知道。”李晨棋回答。
黄宋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新鲜美味的蛋花汤，还没咽下去，又听见李晨棋说，“不过林苗那样的大美女，长得美身材好，成绩也不错，听说家里也很有钱，段屿怎么可能会拒绝？”
黄宋猛的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宋哥，你不是一直说学校的蛋花汤像刷锅水么？今天怎么喝了？”李晨棋讶异道。
黄宋瞄了一眼李晨棋，没回答，只在心里说，可能今天脑子抽风了。段屿跟林苗在不在一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就是段屿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同桌。
吃过饭，李晨棋几个人想去小卖部逛逛，黄宋懒得走那么远的路，想着中午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就和他们告别，自己先回了教室。
走到半路，黄宋遇到了王太岁以及他的一帮狗腿。
看着这架势，王太岁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
“黄老板，现在有空吗？咱们哥俩找个地方叙叙旧。”
王太岁，本名王瑞君，高二五班的，学校里的小卖部就是他家开的，平时在学校拽的二五八万的，自封太岁爷，手下腿毛一堆，最爱在学校里教育同学，开口闭口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所以后来，人送外号，王太岁。
但王太岁和黄宋命里犯冲。
他俩高一是一个班的，有一次王太岁因为刚来的代课老师给了自己一个不及格，就动手要打架，结果被黄宋一把从讲台上拉下来，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踹了一脚，自此和黄宋不共戴天。
再加上黄宋的水果摊抢了不少小卖部的水果生意，于是王太岁有事没事就来找麻烦。
几个人直接把黄宋带去了操场。
操场最角落里有个半废弃的厕所，一来是这个位置实在是过于偏僻，没人高兴走这么远来上个厕所，课间就十分钟，人还没到厕所呢，就得上课了。二来平时大家体育课也很少需要上厕所，偶尔有特殊情况，大家也更喜欢去教学楼方便，那边干净整洁。
所以久而久之，操场上这个厕所几乎就没人来了。
黄宋势单力薄，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儿。
“黄老板，你的水果店什么时候倒闭啊？”王太岁挑衅地说，“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你不顺眼了，当年那一脚，我记得一辈子。”
王太岁一脚用力踩在黄宋胸口上，黄宋那一刻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王太岁，你等着。”黄宋恶狠狠地说。
“知道你在学校人缘好，能够呼风唤雨，但是你就算叫再多人过来，能打得过我这些兄弟吗？”王太岁嗤笑一声。
王太岁结识的都是校外的混混，整天没事干就知道打架斗殴的那种，而一中的学生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都是家里细心栽培出来的，根本斗不过他们。
就连李晨棋，小城，沙师兄他们几个，黄宋也都从没让他们参与过和王太岁打架的事件里去，黄宋不需要别人来替自己报仇，他希望他的朋友们能够安心的在一中读书，而不是每天想着挨打或者打人。
“太岁，有人来了。”站在门口望风的狗腿说道。
“谁来了？”王太岁伸头一看，冷笑一声，“哦，是段屿啊。”
“太岁，咱们要不要撤？”
“怕什么？段屿和这小子关系不好。”王太岁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
不是关系不好，是气场不合。
所以当段屿一身正气走进来的时候，王太岁一点儿也不为所动，甚至还友好地打了声招呼，结果下一秒就被段屿揍了。
“草你大爷，段屿，你有病啊，你打我干什么？”
“手滑。”
王太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反扑过去，又挨了段屿一拳。
“我喊了老师过来。两分钟内肯定到。”
段屿很受老师喜爱，所以每次段屿说什么话，老师都会很重视。
王太岁气炸了，但是又怕再不走真有老师过来逮人了，王太岁不怕这些，但他的这些兄弟们可不行，不能被扣押，所以连忙跌跌撞撞地领着一帮狗腿火速撤离了现场，只留下了躺在地上的黄宋。
“没事吧？”段屿过去扶起黄宋。
“我没事，那帮小崽子敢打我，我一定要打回去。”黄宋捂着青肿的腮帮子，嘴上还不安分，八成还在想着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事儿。
“你消停点儿吧。”段屿语重心长，“大好时光不好好学习，尽用来打架了。”
“段屿，你真的是高二学生吗？怎么跟我奶奶似的，大道理一堆。”黄宋没好气地说。
“王太岁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和他不一样，你难道要跟他纠缠一辈子吗？”
黄宋沉默了，细细地咀嚼着段屿的话，好像从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段屿的观点像是超越了他的年纪，分外的成熟。
黄宋看着段屿的侧脸，眉眼生的真是好看，冷冽又坚韧。
他冷不丁地想起来今天中午吃饭时李晨棋八卦的话。
我和王太岁不是一路人，那谁会是一路人呢？你和林苗是一路人吗？
黄宋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
段屿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声音轻柔了些，“他之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为什么？”黄宋抬头。
段屿没说，也是很多年后，同学聚会，黄宋听同学聊天，才知道段屿后来又去找了王太岁，答应了王太岁之前提的帮他替考物理竞赛的要求，这个竞赛名额还是王太岁家里走了不少关系才拿到的，说是拿到奖了就可以高考加分，但是王太岁家里人也明白，就凭王太岁的倒数第一的狗屎成绩，根本不可能拿奖，所以一直在找人替考。
王太岁找了很多人都被拒绝了，谁都明白如果事情败露会有多严重，被学校之间开除都是轻的。
没人会拿自己的未来做赌注，替别人铺路。
王太岁之前也找过段屿很多次都是无功而返，但后来段屿还是答应了，为了换来黄宋未来一年半平静的高中生活。
“你怎么会来操场？”黄宋一瘸一拐地在段屿搀扶下出了厕所，“老师呢？”
“没来，是骗他们的。”段屿说。
“哦。”
黄宋没走出两米，就发现校园狗王阿黄朝着他俩飞奔而来。阿黄尾巴摇的可欢了，在段屿腿边转来转去，跟个小跟屁虫似的。
“你刚刚是在操场上和阿黄遛弯？”黄宋弯腰摸了摸阿黄的小狗头，阿黄似乎不领情，还是只跟着段屿，“看来阿黄只高兴和你玩。”
“嗯。”段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愿意来找阿黄遛弯，所以他中午也没去食堂吃饭，倒是特地拐去小卖部买了两根火腿肠，奖励给阿黄吃。
没成想，没一会儿就老远看见黄宋被人带进了操场上的厕所里。
“你最近怎么老躲着我？”黄宋问。
“没有。”段屿小声说，他没想到黄宋竟然发现了自己最近有意的疏离。
段屿最近熬夜看了一部电影，很经典的一部，电影里有这样一句台词，“跟他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不知他可有听到？”
入了秋的校园，树叶开始打成卷蜷缩在褐色的枝干上，风吹过，像是无数哨笛在奏鸣。
段屿扶着黄宋，两人的身体只隔着两层单薄的校服，他能感受到黄宋温暖发热的身体，他忍不住想要挨得更近，但又怕挨的太近了，黄宋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你有喜欢的人吗？”段屿忽然问。
黄宋正在往台阶上走，听见段屿的问题，差点一脚踩空，“你问我这个干嘛？”
段屿没说话。
“是不是唐晓果派你来调查我？”黄宋自我开解道，见段屿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同桌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我喜欢的人可多了，比如我奶奶，卖早餐的陈阿姨，卖菜的孙大爷，还有李晨棋，小城，沙师兄…”
段屿知道黄宋是故意在和自己瞎糊弄，这点儿小心思他还是看得出来。
“不过，你要是问我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我可以告诉你，皮肤白白的，个子高高的，脾气好，成绩还得好。”黄宋顿了顿，他远远地看见了林苗从教室里出来，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心里蓦然有些生气，“林苗那样的最好。”
原来黄宋喜欢林苗。
“走吧，要上课了。”段屿声音都在颤抖，幸好黄宋没有听出来自己的情绪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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