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快要年底了，街上过年的气息也越发浓厚了起来。
黄宋趁着寒假，破天荒地拉着段屿去街边小贩那里买了幅对联贴在水果店门口，上联是天地和顺家添财，下联是平安如意人福多，横批是四季平安。
东西是黄宋挑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抵最需要的就是这几样，多赚些钱以及家人平安。卖东西的老板娘和黄宋认识，关系很好，便热情地又多送了两串小灯笼挂件，说是可以挂在门口，看着喜庆，黄宋没拒绝，只在心里想着下次老板娘来买水果的时候，也给她多点儿优惠。
回家的时候，段屿骑车载他，围巾将黄宋的脑袋裹的严严实实，只留双眼睛圆溜溜地向外看，似乎是在表达什么不满。
“外边冷，别冻感冒了。”段屿骑上车说。
“好吧。”黄宋只能点头，前两天左手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生出了冻疮，段屿便将原因归咎于黄宋穿的太少了，快零度的天气都不穿羽绒服，偏要穿什么大衣在外装酷，结果被段屿教育了好一番，这才老实了点，出门知道多穿点。
黄宋现在腿还没好全，走起路来还有些不稳，段屿怕留下什么病根后遗症的，凡是要出门，必定跟着，做黄宋的一双腿。
到了水果店的时候已经快是上午十点了，两人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开门，最近买水果的人实在是多，因为快过年了，许多人要囤点水果留在家里，方便招待亲朋好友上门拜访。
黄宋不方便走动，便老实坐在收银柜台上负责收钱，段屿则是承担了招呼客人、切果削皮、装袋的一条龙服务。
所以，当李晨棋老沙小城几个人过来的时候，段屿正手法熟练地给一位年轻的女士切芒果。
“黄老板，你这算盘打得真精啊，把我段哥搞到这里给你当小工呢！”李晨棋打趣道，“给段哥开工资不？一个月多少钱？”
老沙倒是不客气，一向喜欢无情地揭黄宋老底，“我们这么精明能干的黄哥怎么可能会付工资，他特别崇拜剥削劳动力的封建阶级主义，恨不得零成本净赚钱。”
“那段哥你还不快跑？”李晨棋回头看向段屿。
“跑不了了。”段屿无奈地叹气，朝正在得瑟的黄宋看了一眼。
“你们几个，别想挑拨我和我同桌之间的革命友谊。”黄宋警告道。
“还革命友谊呢，你也就骗骗段哥这种傻子吧。”老沙怼道，“给你免费干活儿。”
“谁是傻子？”段屿抬起头，手里将切好的芒果装好盒递给客户，说了一句慢走，然后朝李晨棋几个人走过来。
“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了？要吃点什么水果？我帮你们装袋。”
“不用，我们自己挑。”李晨棋大大咧咧地站起来，自个儿抽了个塑料袋去挑苹果，边挑边说，“你们知道吗？小糖果住院了。”
“住院了？”黄宋有些惊讶，放假前唐晓果的气色还很不错，怎么在年底了反而住院了。
“她流产了。”李晨棋一句话让这几个十几岁大的小伙子愣住了。
唐晓果今年35，结婚也有好些年了，是和学校里的体育老师结的婚，据说当时结婚的时候还有不少男同学女同学哀叹，说是学校最好看的女老师和最好看的男老师竟然在一起了，青春结束了。
不过后来，学校里总有八卦四起，说是唐晓果婚姻不幸福，主要是因为婚后好几年都没能有个孩子，这让她受了不少的气，黄宋偶然有几次在办公室交作业，看到唐晓果在喝什么奇怪的中药，还有女老师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能不能有孩子都是缘分的，你婆婆怎么又让你喝这些偏方了？
唐晓果每次只是笑笑，药还是一口不落下的喝。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唐老师？”小城提议道，“唐老师平时真的对我们挺好的，我期末考没考好，唐老师还特地把我叫过去安慰了好久，还送了我一本笔记本。”
“我们都是男生，会不会不太方便？”李晨棋犹豫道，唐晓果毕竟是个女老师，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也不太会安慰人。
“喊上班长吧。”段屿一锤定音，“班长和唐老师走得近，平时有什么事情也是她帮着处理的。另外，唐老师这件事还是不宜有太多人知道的。”
“说的对。”李晨棋十分赞同，“宋哥，你有班长的联系方式，你和她说吧。”
几双眼睛都同时转向了黄宋，黄宋临危受命，掏出手机，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她之前来我这儿买水果就顺手加的微信。”
“没人关心你怎么有她联系方式的。你快打吧！”李晨棋吐槽道。
电话很快拨通，黄宋简单交代了两句，说明了事情的原由，顺便表达了一下，让班长带着他们去探望一下唐老师的想法。
班长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说道，“我现在就在医院看望唐老师。”
“袁思圆，你让他们来吧。”唐晓果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
“嗯，好的。”袁思圆得到了唐老师的回答，迅速地给黄宋报了一下医院和病房号。
黄宋挂了电话，和段屿商量道，“给唐老师送个果篮吧。”
“嗯。”段屿去挑了一个最大号的果篮拎在手上，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几个人就骑上各自的自行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虽是要过年了，住院部的人也没见的少多少，黄宋他们几个赶到的时候，袁思圆正在和唐晓果聊天。
“唐老师好。”几个大男孩齐刷刷地开口，倒是引来了病房外不少人的瞩目。
“你们都来了啊。”唐晓果温和地笑着，眼神里却透着无比的疲累，和课堂上那个讲课生动富有激情的唐老师很不一样。
“唐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黄宋将果篮放在床头，认真地说，“希望唐老师能够快些好起来。”
“黄宋，你腿还没好，就跑过来看老师啊？”唐晓果笑着问。
黄宋挠挠头，“不碍事，过两天就拆石膏了。”
“好。”唐晓果欣慰地点头，看着病床前围聚着的年轻的孩子们，他们善良真诚，这或许就是自己当年义无反顾地想要选择教师行业的原因。
“唐老师，果篮是黄老板，黄宋和段屿送的，”李晨棋说着从后背掏出了一束花来，是来的路上买的，“这花儿是我们几个送给您的。我们希望您能开开心心的，每天心情都很好。”
“谢谢。”唐晓果微笑着收下了。
黄宋看了一眼周围，偌大的病房，除了他们几个，就还有一位老年患者躺着，身边还坐着个中年女人在削苹果。
“唐老师，您家人呢？没在这儿陪着您吗？”老沙忽然问道，他也发现了唐老师身旁竟然没有家人在侧。
唐晓果有些不自然，眼神暗淡下去，说了一个自我安慰的话来，“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家里忙。”
自打她流产了，家里人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高龄产妇怀孕本就不易，她这一胎几乎是聚集了全家人几年来的心愿，谁知道事与愿违，偏偏在过了两个月，孩子就没了，家人表面说不怪她，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难听的。
“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才生不出孩子。”
“谁家三十多了还没孩子？”
“你俩离婚吧，儿子你再找一个，肯定比她强。”
最后一句，是唐晓果手术出来，躺在病床上，眼皮还没睁开，意识却早已清醒的时候，她的婆婆和她的丈夫说的。
“没事，你们不是来看老师了吗？老师很开心，一点儿也不孤单。”唐晓果眼睛湿润，却强逼着自己不要流泪。
众人都明白唐晓果是想要把话题遮掩过去，老沙也自觉刚才的问题有些不妥，连忙扯些别的逗唐晓果开心。
老沙：“唐老师，你不知道我这次期末考进步了三个名字，我妈有多高兴，都说是您教的好。”
黄宋接话，“是的，我能有这么大的进步，也是您教的好。”
唐晓果笑得开心，“黄宋，别的人夸我还行，但你，最该感谢的还是段屿。”
段屿突然被cue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大家集体努力的结果。”
袁思圆：“唐老师，咱们学校后边新开了家奶茶店，特别好喝，等您出院了，我请您喝。”
李晨棋接话，“班长，怎么能只请喝奶茶，也得请唐老师吃顿饭是不是？就用班费请，叫上咱们全班同学一起聚聚。”
“我知道有家烤肉店特别好吃。”黄宋说。
“烤肉不好吃，咱们去吃西餐吧。”小城说。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很顺畅地从学校聊到了班聚，从班聚聊到了选餐厅，从西式聊到了中式，最后就差让班长赶紧把班费钱掏出来了，班长在心里盘算着，按照他们几个开出来的标准，又是要烤肉又是要牛排，班费怕是根本不够用。
唐晓果有了这群孩子的陪伴，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傍晚，临了还特地询问了一句，“寒假卷子都做完了吗？”
众人一片哀嚎，除了段屿。
唐晓果看了一眼段屿，像是有话和段屿说。
李晨棋几个先走了，黄宋则坐在病房外边安静地等待，他也不知道唐晓果想要和段屿说些什么。
“段屿，前两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她来问我转学的事情。”唐晓果看着眼前成熟稳重的段屿，她一向很喜欢段屿，不仅仅是因为他学习成绩好的缘故，更因为他为人处事不张扬，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
“我不会转学的。”段屿回答的很快。
“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吗？或许你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段屿摇头，或许在他妈妈看来，转学是逃离段建国的最好办法，但是暂时逃离了又能怎样呢？段建国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只许别人逃，就不许他追吗？
他现在要是听了母亲的话，去了方云那边上学，段建国一定会直接去找方云要钱的，方云跟了段建国之后，这几十年过的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段屿又怎么忍心让母亲再次被拉入深渊呢？他在这儿呆着，段建国还能有地儿撒气。
除了这些，最重要的，还有黄宋。
段屿心想着自己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正好喜欢自己，书上说这几率小到堪比中彩票。
他不想错过，也舍不得丢下，只想和黄宋在一起一辈子。
“没有，家里没什么事情。”段屿回答，铁了心不愿意多讲。
唐晓果也明白段屿的意思，当时他妈妈打电话来也是和段屿一样的态度，只询问了转学的事项，原因却怎么也不愿意多说。
“咱们一中的教学资源在市里甚至是省里都是很不错的，老师也不希望你转学，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好的学习环境和氛围对你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我明白，唐老师。”
“时间过得很快，下学期过去就要上高三了，好好加油吧，老师相信你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学校的。”
“嗯，谢谢老师。”
段屿走出了病房，看见黄宋正专心致志地坐在椅子上玩游戏，段屿喊他名字，正好屏幕上出现一行“gameover”，黄宋愤愤不平地小声骂了一句，合上手机，看向段屿，“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段屿不打算把他妈妈希望他转学的事情告诉黄宋，反正结果肯定是不会去，那也就没有什么必要说了。
“不会还是刘文舟要把你弄去一班的事儿吧。”
“嗯。”
“我去找刘文舟算账。”
“算了，反正我不会去的，上来，抓紧我，”段屿背起了黄宋，“我就留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路上，他们遇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段屿给黄宋买了一串，黄宋坐在后座上慢慢地啃着，是熟悉的酸甜口感，他不知怎的又想起来病床上的唐晓果，模样可怜，他们喜爱敬重的唐老师本身并没有犯什么错，却因为生不出孩子平白遭受家人的白眼，黄宋觉得有些不服气。
他贴着段屿的后背轻轻地问道，“生不出小孩就要被人嫌弃吗？别人的看法就有那么重要吗？”
“都是些老旧的传统观念，没办法这么容易就改变的。”段屿说。
“那我们呢？”黄宋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们会被别人嫌弃吗？”
世人皆讲究家庭和睦，妻贤子孝，儿孙满堂，这才是他们所崇尚的观念和生活，就像考不上大学会被人骂，不结婚会被人骂，不生或者生不了小孩还会被人骂。
他们将墨守成规视为天道自然，却将所有的不符合传统世俗理念的东西视为叛逆疯魔。
他们习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将少数“异类”踩在脚下，满嘴的正义道理，即使那些“异类”本身没有过错，但也可能会因此平白遭受他人的厌弃。
“我不怕这些。”段屿缓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却像是游丝一样直走入黄宋的心里去，然后一层又一层地编织成茧，将跳动的心保护好，“你怕了？”
黄宋叹口气，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红糖外壳碎在齿间，甜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说，“我也不怕的，管他们呢，我只要自己过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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