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黄宋宿醉未全醒，半眯着眼睛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房间窗帘没拉开，只有一丝丝的光亮透了进来显示到外边的好天气，但黄宋耳边听见的全是电闪雷鸣。
和段屿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刚刚经历过一波化疗，她痛苦的在病床上挣扎，伸出来的手臂瘦的像晒干了的树枝。她的牙齿不受控制的咬着嘴唇，眼睛想闭却怎么也闭不上。
她好痛，她好痛。
黄宋站在门口，手和脚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的快要剩一把骨头的人，会是和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奶奶。
明明三天前这个病床上的人才给他们发过去寺庙的照片，黄宋忽然想起来，那张照片里香火鼎盛，人头攒动，唯独没有他的奶奶。
是故意避开没有把人拍进去吗？
是怕露陷怕他们担心吗？
黄宋不敢想奶奶是怎样用这副脆弱的不成样子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菩萨面前，虔诚地磕上一个响头，只是保佑自己的孙子能够考上大学的。
“黄宋。”段屿搂紧了黄宋的肩膀。
“医生呢？”黄宋崩溃的喊道，“我奶奶都这么痛了，有没有办法救她？”
“止疼药上过了，没什么作用了。”护士解释道，“你是63床的孙子吗？她住院都快小半年了，情况不太好。”
怎么会？为什么他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旅游是假的，照片是假的，文字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怪不得奶奶发照片自己从不出镜，明明习惯发语音却总是在打字。
“63床的家属来一下。”
段屿几乎是拉着黄宋走去的就诊室，“没事的。”
“肝癌晚期。”医生的话像是无情的审判，下一秒就要将人推入深渊，“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黄宋的声音喃喃，眼神涣散，本该红润的嘴唇苍白冰凉，像是整个人刚从溺水的状态中拯救过来，“医生，要治，一定要治，我奶奶她才六十岁。”
说到最后，黄宋几乎是在哭了，声音断断续续，是用了很大的劲从嗓子里拼命挤出来的，仿佛这几句话就已经是在替奶奶和死神搏斗了。
段屿轻拍黄宋颤抖的肩膀，声音沙哑，鼻子酸涩，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敢落下来，他要给黄宋支撑，“好，我们治。”
“你还在上学吧，还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化疗也只是在支撑她活得久一点。”医生说。
“还有多久？”段屿问。
“两三个月吧。”
人是真的可以一夜之间长大的，只是这过程太痛太痛了，痛到要扒筋拆骨，嗜血焚心，痛到许多人再也站不起来。
走出诊室的时候，姑姑赶到了，看着黄宋，忙不迭地说着，“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和你姑父也可以松口气了。”
“谢谢姑姑。”黄宋点点头。
“哎，宋宋，姑姑知道你难过，一时接受不了，但是呢，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啊。”姑姑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打账单，塞到黄宋手里。
“别怪姑姑狠心啊，姑姑也是没办法了，你也知道我和姑父没什么本事，一辈子就存了那么点儿钱，但是你看住院手术化疗，还有七七八八的各种药，都是要钱的，你奶奶她又没有买过保险，还有我们都忙着工作，没空照顾，只能请护工，一天也得好几百呢。”
“知道了。”黄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会处理的。”
“那就好，宋宋啊，你奶奶照顾了十多年，现在也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嗯。”
姑姑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尖直直地往心上扎，但黄宋不能逃避，不敢逃避，只能活生生地受着。
姑姑简单了交代了两句就走了，说是还有工作要做。
段屿全程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呆在黄宋身边，陪他买药挂号结账，在他累了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宋宋，小段。”奶奶的痛劲像是过去了，清醒了不少，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弱了，像是随时就要消散。
黄宋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奶奶的手指，“奶奶，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宋宋，高考考得好吗？”奶奶像是没听见黄宋的道歉，自顾自地问。
段屿在后边轻轻拍黄宋的后背。
“好，当然好了。”黄宋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我可是您孙子，有文殊菩萨保佑的。”
“对，有菩萨保佑的。”奶奶呢喃道，“我都和菩萨说好了，菩萨也答应了，会保佑你们的。”
“奶奶，您放心，菩萨知道您有善心，也会保佑您的。”黄宋说。
“会吗？”奶奶看着窗外的天空，那里能看到一中礼堂的屋顶尖，是橙色的瓦砖搭成的，太阳好的时候，像是会发热发烫，就和一中里那些年轻的孩子一样，发热发烫。
她在这个病房住了好几个月了，从冬天到夏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她想过很多次要不要直接从这六楼的窗户跳下去吧，一了百了，还能多省点医药费留给黄宋。
但她又舍不得，她还没来得及看见黄宋上大学呢，她存着一口气，想要耗尽最后的生命，多换来几天和黄宋相见。
“宋宋，奶奶饿了，想喝八宝粥。”
“好，我去买。”
黄宋想起身，但段屿拦住了，“我去吧，你陪着奶奶。”
黄宋现在的状态，段屿真怕他一出门就会撞车上。
“路上小心。”黄宋没有坚持，他现在确实走不动道了。
“麻烦小屿了。”奶奶说。
“不麻烦，奶奶。”
段屿穿上外套出了门，黄宋坐在原地，感觉身旁空虚，没人抵着自己了。
“你姑姑，找你了吧？”奶奶说话语速很慢，像是要废很大的力气才能发声，“她说什么，你都别理。”
“放心，我明白的。”黄宋替奶奶掖好被角，又拿着床头的被子接了杯温热的水。
奶奶点点头，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挤出来一句话，“是奶奶拖累你了。”
一句话再次将黄宋搭好的内心防线冲垮。
“奶奶，是我没照顾好你，都怪我，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对不起。”黄宋泣不成声。
“宋宋，你还小呢。”奶奶也跟着哭了，“你命苦啊。”
“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的。我们去最好的医院，去找最好的医生，我们去北京，我能考上北京的学校，到时候我带您去北京，带您去看□□。”
“好，奶奶等着那一天呢。”
黄宋奶奶一直想要去北京看看，她活了大半辈子，一直在南方，她在电视上看新闻看电影看阅兵仪式，她很想去□□看看，想去长城看看，看看是不是和电视里放的那样。
黄宋那个时候还在上初中，不知怎的猜出了奶奶的心思，当下就放了话出来，说是以后一定考去北京的大学，要带奶奶看看外面的世界。
“会有那一天的。”黄宋哽咽着说。
段屿很快就回来了，拎着粥和几样小菜。
他将东西摆开，又把一双筷子塞进黄宋手里，“你也吃一点，别把自己搞垮了。”
“嗯。”黄宋捧着粥慢慢喝，却食不知味。
另一边段屿也在小心翼翼地喂奶奶喝粥，奶奶手上在打吊针，手没法动弹。
粥很烫，段屿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在送到奶奶嘴边，看到奶奶顺利咽下去了，才递过去第二勺。
可惜奶奶胃口已经很不好了，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勉勉强强喝了两口就不愿再喝，一直喊着嘴里发苦。
“应该是化疗的副作用。”段屿小声和黄宋说，“我包里应该有一袋糖，之前买的一直没吃，你找找。”
黄宋听话地去翻包，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包还没开封的水果糖，黄宋剥了一颗喂给奶奶，奶奶吃了糖，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也不喊苦了。
黄宋心这才稍微没那么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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