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照顾病人是一件漫长并且需要细心的事情。同样的，还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奶奶需要做很多的检查，从这个诊室送入另外一个诊室，黄宋每天都跟着提心吊胆，尽管不断地给自己做心里疏解，但还是没办法接受奶奶的每况愈下。
奶奶瘦的就剩了八十斤，原来一米六五的个子也像是缩了水，成了瘦瘦小小的一团，但是她的肚子却越来越大，像个孕妇一样。
黄宋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医生说这是肝癌晚期患者的症状之一，肝硬化导致腹胀腹水。
医生抽过好几次，用管子穿刺肚子抽，每次抽奶奶都痛苦的不得了，黄宋根本不忍心听不忍心看，只能紧紧抓着段屿的手不放开。
段屿这段时间也一直跟着黄宋陪在奶奶身边，端屎擦尿，喂饭喂水，挂号买药，什么都做，困了就直接趴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眯一会儿，然后进去和黄宋换班。
护士好几次开玩笑说，奶奶有福气，有两个这么孝顺的好孙子。奶奶每次都是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钱实在花的太快了，黄宋这几年存的钱根本支撑不了太久，而姑姑自打那次之后，也再没来过医院，所有的重担黄宋一力担了起来。
短短大半个月人就瘦了好多，脸也憔悴，虽然每次在奶奶面前总是装的开心或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背地里早已经崩溃过许多次。
段屿趁着出门拿东西，回了趟家，从床底找到了那张温佳留给他的银行卡，里边有二十万，还有当时奶奶塞的一万块，一共二十一万，段屿一分没动，全都好好的存着。
他很快回了医院，将卡塞进了黄宋手里，“里面有二十一万，不算多，但还能撑一段日子。”
“段屿，这是你妈妈给你的钱，我不能要。”黄宋不想要。
“别拒绝我，我的就是你的，现在奶奶最重要，别耍小孩子脾气。”
黄宋捏紧了卡，鼻子红红的，坚硬的卡边掐的他生疼，他抱住了段屿，声音又开始发抖，“段屿，真的谢谢你，还在我身边，要不然我真怕我会坚持不住了。”
奶奶化疗吃不下饭，黄宋也跟着吃不下饭，奶奶因为腹水压迫内脏，睡不了觉，黄宋也跟着整夜整夜的失眠。
段屿有时候真的怕，怕黄宋会比奶奶先一步倒下。
“我说过，你是第一个和我跑到终点的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弃好吗？”
“好，我不放弃。”
段屿抱紧了黄宋，许久都不敢松手。
中午，段屿出去买些日常用品，黄宋则照常呆在奶奶身边给奶奶喂饭，他端着早上在家熬好的鸡汤，哄小孩似的跟奶奶说这话，“奶奶，这汤真的很好喝的，特别香。”
奶奶摇头，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喝一口吧，医生都说你营养不够，你看你这么瘦，不多吃点怎么能打倒病魔呢？”黄宋又劝。
奶奶依旧摇头，但这次开口说话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不治了。”
黄宋心里涌起一阵酸楚，镇压了半天才平复下去，“奶奶，您别乱说，乖乖吃饭看病，我们能治好的。”
奶奶盯着黄宋消瘦的脸庞，半天才虚弱的挤出一句话来，“咱别费那个钱了，奶奶都快没什么东西留给你的了。”
黄宋手上哆嗦了一下，汤碗差点儿洒在身上，“奶奶，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傻孩子，尽说傻话。”
“会好的，现在医术发达，我前两天还看到个新闻，说是有个癌症病人活到了一百多岁呢。”
“是吗？”奶奶轻轻说。
“是啊，你要相信我们，也要相信医生的。”黄宋又重新端起了汤碗，“现在先好好吃饭，我们一起打倒病魔。”
奶奶终于没在抗拒，缓缓地喝下了一口汤。
黄宋看着奶奶一点一点的喝着，仿佛这碗鸡汤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吃下去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但事与愿违。
喝到第四口的时候，奶奶吐血了。
黄宋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的汤碗碎了一地，身上沾满了血迹和汤渍。
“黄宋！”段屿正好回来，看见病房里这个景象，连忙从门外冲进来，按了紧急呼救铃，很快护士就把床上的奶奶拉走送进手术室里抢救了。
段屿脸色很是不好，半拽半抱地带着黄宋去了卫生间，黄宋的手被汤烫红了一大片。
“她吐血了。”黄宋颤抖着说，“她就喝了几口汤。”
“没事的，会没事的。”
段屿抱着黄宋安慰道，“会好的。”
“段屿，我要怎么办？”黄宋问，他能装作一切都很顺利，治疗很顺利，手术很顺利，然后呢？
现实一遍又一遍地在摧毁黄宋伪装出来的平和美好，然后将刀对着心口，逼着他看，你奶奶不行了，救不活了。
“我就这一个亲人了，再没有别人了。”
等奶奶从手术室里出来，黄宋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坚强乐观的黄宋，日日守在奶奶身边，和她讲话，和她回忆过去，畅想未来。
但很快，止痛针开始失效了，尽管医生已经加大了药量，奶奶每天晚上依旧痛得死去活来，总想着用什么东西击打自己来减轻病痛的折磨。
黄宋每次都只能和段屿一人一边按住她，让医生强行给她打一剂镇定剂，她才能勉强地睡上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然后就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肚皮薄的像纸片，黄宋每次给她擦洗的时候，总觉得奶奶的肚子会突然炸开，他不敢继续想，只能去找医生来抽腹水。
不过抽来抽去也没什么作用了，肚子还是在变大，可能安慰的是他们这些做家属的人。
六月底，高考成绩出来了。
洪平动作迅速，直接把整个班所有人的成绩按排名排好了做成了pdf，发到了群里。
顺带在后边补了一句，“这次我们班集体考的都不错，一中第一名。过一本线的共有五十三个人。”
底下一连串的回复都是“666”“二班牛逼”以及“感谢老师们的辛勤付出”。
黄宋喂奶奶吃了药，再扶着她躺下后，才掏了手机出来看，微信未读消息99+，心里慌张了一秒，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他都快忘了。
他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黄宋想去的学校是北京的一所实力很不错的211，和段屿想去的那所挨得很近，几乎就是对门了。
他不想离段屿太远，但也知道自己的实力考不上段屿的学校，所以多方考量，他才选定了那所211的王牌专业作为目标。
黄宋深吸了一口气，点开洪平发来的pdf。
第一名是段屿，分数很高。黄宋看到洪平还在后面备注了一行小字，全校第一，省排名第七。
黄宋终于忍不住笑了，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他耐着心往下看，终于在第二十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超了一本线三十多分，这是他有史以来考的最好的一次了，这个分数上那所211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
黄宋连忙给段屿打电话，段屿上午在家休息，昨天他在医院熬了一晚上没睡。
电话一直占线，拨不过去，黄宋还有些着急，以为段屿出什么事儿了，终于隔了五分钟后，段屿打了过来。
“刚刚接了xx大学的招生办电话。”
“嗯。”黄宋点头，心里又真心替段屿高兴，“恭喜，你这次又是年级第一。”
“还不错，你这次发挥的也挺好。”
段屿说完这句，又像是沉默了，声音变得消沉起来，“你还会和我一起去北京吗？”
段屿担心黄宋会因为要照顾奶奶，而选择留下，报一个不怎么样的省内学校。
“会，我要去，我还要把奶奶带过去治病的。”黄宋回答得坚定。
“好，我们一起去北京。”段屿声音总算是轻快起来了，“我过会儿就去医院陪你们。”
“没事，你别急，你再多休息一会儿，奶奶刚刚吃了药也已经睡了，你现在过来也只是呆着。”
“嗯，下午需要我带什么过来吗？”
“买包糖吧，甜。”
“行。”
黄宋心疼段屿，好好的暑假，别人都是吃喝玩乐满世界乱逛，唯独段屿，却要陪着他们祖孙两个，熬的精神也不好，休息也不好，饭也吃不好。
钱和心都一股脑儿的掏出来交给了黄宋，说不定连上大学的费用都一块儿算在里面给了，黄宋自知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偿还清段屿的债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的和段屿在一起，一辈子。
等黄宋再回到病床前的时候，奶奶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全身无力，只有一双眼睛睁着，她看见黄宋来了，伸出手想去够，却怎么也举不起来。
黄宋主动把手握了上去，奶奶这才像是抓住了支撑物，手也不在空中乱舞了。
“高，高考……分…数…”她艰难地说着。
黄宋听得心痛，奶奶病成这样了，还记得他的高考分数。
“奶奶，放心，我考的很好，能上好大学，段屿也考得很好，是第一名。”黄宋一边流泪一边笑，“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北京，带你去看□□，广场上有很多的鸽子，飞起来特别好看，还有长城，我们要一起去爬长城的，北京还有故宫，颐和园，特别多好玩的地方，我们可以一直玩，一直玩。”
“北…京…”奶奶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
“对，北京。”黄宋点头，“我们一起。”
“你…和…小屿…一起…去…北京。”
“嗯，都去。”
“好…好…好。”奶奶连说了三遍好字，但好在哪儿，为什么好，她什么也没说。
护士阿姨进来给奶奶换药，看见黄宋眼睛红红地坐在床边，想了想还是说，“小伙子，我见过这么多陪床家属，你，还有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是年纪最小的，却是办事最稳妥的。”
“谢谢。”黄宋说。
“你们是不是高三刚毕业来着，今天好像出分。”
“已经查完了，我们想带奶奶去北京看病。”黄宋认真说道。
护士阿姨换完药，本想劝一句说，这老太太已经没得救了，换到哪儿都是浪费钱，还不如早点收拾东西回家呆着吧。
但是看着黄宋执拗又坚定的眼神，护士阿姨话到嘴边又憋了下去，“你们奶奶会好起来的。”
“是，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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