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蟪蛄不知春秋
程夙忽然就很想看看沈纪的一生是怎样活的，可记录凡人命数的书册在冥界，而如今季岑是冥界之主，想着季岑去冥界前和自己说的那番话，程夙觉得季岑现在应当是不愿见自己的，于是他便没有去冥界，而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了城儿的房间。
看着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孩子，程夙忽然就勾了勾嘴角。随即他伸手在空中一挥，属于这个灵魂的每一世记忆就那样清晰的出现在了程夙面前。程夙默念了一声沈纪的名字，属于沈纪那一世的记忆便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程夙看着那段泛着月白色柔光的记忆，那段属于沈纪的记忆，却忽然不敢去看。
他怕看到沈纪在后半段人生中想起他，却又怕看到沈纪在后半段人生中从未想起他。
这是程夙第一次生出这样复杂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手指触碰到那段回忆的一瞬间，程夙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和城儿长得一样，但看上去远没有城儿那般活泼。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药篓，手上拿着一把小镰刀，他正在山上采药草。那天天气似乎很热，小男孩抬头看看热情的有些热情的有些过分的太阳，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将身后的药篓拿下来，他数了数里面药草的种类和数量，似乎是达到了数量，小男孩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他又背起药篓，缓缓往前走去。
小男孩走了很久才走回家，他走进屋子里，屋里的妇人正看着一把剑发呆，见这场景，小男孩走过去，用自己刚采完草药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了妇人的手。
妇人这才回过神，她低头，看向小男孩，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
“阿娘不要难过，我和爹爹的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程夙听到小男孩这样说。
场景一转，程夙看到一个少年正蹲在火炉前煎药，而一位温柔的妇人正在给一位姑娘诊脉，妇人皱着眉头，松开手时说：“从脉象上来看，祝姑娘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那位祝姑娘却直直的看向少年的方向，完全没有注意妇人在说什么。
见这情景，妇人也便明白了这姑娘是为什么隔三差五就说自己头晕脑胀了，她于是说：“我一会儿让子规给姑娘抓一副调养身子的药，子规——”
听到妇人唤自己，少年抬起头，“娘，怎么了？”
见少年看向这边，祝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见到这一幕，程夙有些生气的转头看向少年，他想看看少年是什么反应，如果他有反应自己就自己就怎样呢？
程夙没有想好该怎样，而少年的反应也不需要他想好怎样，因为少年并没有什么反应，纵使注意到了祝姑娘红着脸盯着自己，少年也只是朝着她的方向彬彬有礼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一瞬间程夙才意识到，原来沈纪也不是见到谁会笑的。
至少曾经他不是见到谁都会笑的。
妇人快速说了几味补药的名字，少年应了一声，然后便站起身去抓药。
场景再次变换。这次程夙看到了熊熊火焰与燃烧着的边城，看到大火吞噬着来不及逃离的百姓与无法逃离的花草树木，他看到之前的妇人伸出手，揉了揉面前比自己还要高一头的儿子的头，又抱了抱他。随即她转过身，拿起了之前程夙见过的那把长剑，走出了门。
程夙看到沈纪眼中有泪，但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而是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是想将自己即将决堤的眼泪逼回去，他眼睛泛着薄红，表情又是委屈又是狠绝，看得程夙有些心疼。半晌，沈纪才抬起头，收拾了一些草药和干粮，便向街上走去。
街上很是嘈杂。哀嚎声，嘶吼声，燃烧声，崩塌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停的钻入程夙的耳朵。他看见沈纪一路向东出城，路上见到自己人便救，能走的他就带着人跟他一起走，不能走的他就背着人跟他一起走。可能走的人终究还是少数，他一次也只能背得动一个人，于是他便这样来回跑了好几趟。而最后一趟，他在回城的路上遇到了安国士兵，沈纪虽然会功夫，但是他的功夫也确实不怎么样，况且敌众我寡。一名安军一剑朝着沈纪的背划下去，沈纪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原本就跑了好几趟，如今体力不支，已是没有力气再站起来。见如此，那安军又一剑刺在了沈纪身上。
程夙一下子想起了之前他去给沈纪送药的时候自己看到的沈纪背上的疤。原来它们是这样来的。
也不怪那位安军粗心大意，若不是知道他后来活了下来，连程夙都会觉得沈纪可能已经死在了这个时候。
可在几天后，原本倒在地上的沈纪竟然醒了过来。他没死于那两剑，也没死于失血过多，程夙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醒来后沈纪挣扎着爬了几步，似乎想要去什么地方。然而他终究是受了太重的伤，又好多天水米未进，如今剩下的体力也就够爬这几步的，随即他便又晕了过去。
程夙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他转头看向四周，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周围的场景就黑了下来。黑暗中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走到沈纪面前，听到那个人用自己的声音说：“我怎么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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