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以大人的角度重活一世是很奇妙的体验。明明是自己的童年，却能发现许许多多年幼时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爸爸其实很讨厌狗，比如妈妈情绪总是反覆无常，比如……我或许不是这个家唯一的小孩。
10岁那年的夏日，市里举行了烟火大会。
妈妈和上辈子一样，为我穿上可爱的浴衣。
浴衣上印着金鱼的花纹，红白的金鱼在靛蓝的布料上非常显眼。这件衣服的面料很好，在没有金鱼的空隙处也能看见细致的刺绣纹路，一看就是高级货。美中不足之处大概就是领口太宽，袖口太长。
这样的高级浴衣一般都会选择订做，尺寸不合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妈妈是从仓库里拿出这件浴衣的，那里是我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小孩子只要能穿好看的新衣服就会很开心，并不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作为大人的我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这身衣服原先不是为我准备的。
上辈子我穿着这身浴衣和妈妈开开心心地逛完小吃街，最后在寺院的鸟居前欣赏了烟花，天空炸出的绚烂色彩非常漂亮。
爸爸那天没有去，据说是留下来加班。
我那个时候还在想，爸爸是不是也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和我们看到同一场烟花表演。
这一世，爸爸也没有来。
妈妈为我扎好辫子，带着我出门。
一路上的风景和上一世没什么不同，吆喝的小贩，成群结队的女孩穿着浴衣，明明是黑夜，可四周亮得如同白昼一般，预示着前方就是欢乐的庆典。
路上很热闹，妈妈为我买了苹果糖，自己买了份炒面，我们坐在路边的座椅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
“抱歉啊，梦子，说好一家人一起来的。”妈妈几乎没有怎么动炒面，一脸歉意地看向我。
我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这时候妈妈的手机响了，妈妈连忙放下食物，接通电话。
“……哎……现在吗……可是我现在……”
电话那头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妈妈迟疑地看着我。
这通电话并不是意料之外，说起来上辈子之所以最后是我和妈妈一起看的烟花，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当场哭了起来，妈妈才一直陪着我到最后。
现在的我不一样，并不会因为妈妈的失约感到不安，我拉拉妈妈的衣角，小声地说道，放心去吧，我会自己回家的。
妈妈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妥协，沉吟片刻，回复电话那头：“好的，那我马上就来。”说罢，便挂了电话，矮下身来叮嘱我一定要回家，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我点点头，看着妈妈踏着夜色离开了人头攒动的小吃街。
妈妈走了，我也不用装作一副对夜市感兴趣的样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距离烟火大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上辈子告别童年时光后，我就开始忙于学业，着手准备报考警校，考上警校后又被关在里面学习，毕业后直接上任巡查，一直到死亡……
烟火大会也不是没有再举办过，只不过后来再来这个地方几乎是为了工作，节假日的时候道路交通一向繁忙。仔细一想，好好体验烟火大会的经历竟然只有童年的这么一次。
现在就回家未免有些可惜。
我拍拍浴衣上的尘土，把吃剩的包装盒扔进垃圾桶。
……
好！那么决定了，去找爸爸吧。
现在这个时间点工作应该也差不多了，去他的办公室也可以看到烟火不是吗。
爸爸的办公室按道理这个年纪的我是不知道在哪里的，但这具躯体里的是27岁的我。
一会要怎么解释呢，我有些苦恼，可脚步却没有停下。
小吃街离爸爸的办公大楼不算远，走的话还是有一点距离。我本来想跑着去，但是一身华丽的浴衣不允许。
尽管如此，我最终也还是走到了目的地。
从下往上看，大楼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亮光，员工们早已经回家了。
啊，似乎来晚了，看来是白跑一趟。我有些遗憾，正准备回家，余光瞟见了爸爸停在旁边的车。
奇怪，车明明还在这里……
这时，我看见爸爸从大楼里走出来。
原来还没走，太好了。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抱着爸爸的手，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
我停下上前的身子。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马蹲下躲在车子背后。不知是浴衣带子勒得紧，还是其他原因，我有些呼吸不上来。
两人并没有发现我，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立马回家，用最快的速度。
但我还是跟了上去。
那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在我印象里，爸爸妈妈的关系还可以，两人在一起虽然话不多，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矛盾。
最近的一次可能还是因为我要去学空手道的缘故。也许是上辈子的职业本能，我想要一探究竟。
两个人没有开车，直径地走向街道。我藏在人流里，假装只是个普通的，来看烟火大会的小孩。
两人走走停停，有说有笑，看上去似乎在热恋一般。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很愤怒，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和失落。
渐渐地，身边的景象开始变得嘈乱，路灯也变得花里胡哨，街上站着的不在是等红绿灯的上班族，衣着暴露的女孩子在街边嘻嘻哈哈。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所谓红灯区，就是给那些成年人提供服务的地方。上辈子有幸去过，是为了捉拿逃犯才去的。现在看着前面走着的爸爸，心里顿时有点复杂。
最后，他们在一家店门口停下。女人笑着说了些什么，拉着爸爸就进去了。
我也跟着他们，正打算推开门，一个少年的声音阻止了我。
“喂，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小孩子能去的地方，赶紧给我走。”
说话的少年梳着非常有个性的发型，个子很高，我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但我直觉他年纪并没有很大，只不过是长得高罢了。
“刚刚进去的人，是我爸爸。”我实话实说。
“……”
男孩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
“算了，你要进去的话跟我来。”
他看上去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领着我来到建筑的侧面，那里有个小门，进去是长长的楼梯。这应该是员工通道。
这个孩子……
“你对这里很熟吗？”我开口问，虽然他看上去很凶，但是我没由来地并不害怕。
“昂。”
“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这里是我家！”
这回换我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了。
“怎么？不可以吗？！”少年说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不良腔调，但是模仿得又不是很熟练，透露着一丝稚气。
我摇摇头，微笑道：“没有，谢谢你带我进来。”
少年本想开口大骂，蓦然哑火了：“算了，找到你爸赶紧走。也不知道你家里人怎么想的，穿着一身名贵衣服上这来，不怕被绑架吗？？”
我更加确信他只是外表凶。
“呦，带小女朋友来呀～”在柜台的男人看见我和少年进来，调侃道。
“才不是，这家伙在找她老爸，而且我喜欢胸大的。”
“老爸？不会是刚刚那个男人吧……”男子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可能还有好一会，你还是不要进去找他们了，在外面坐着等吧。”
他大概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不过我也不想进去，万一遇到什么肮脏的画面，我还不想玷污现在这双十岁的纯净眼睛呢。
我乖巧的坐在了一旁休息处的沙发上，男人见状也不打算管我们了，继续看起他的杂志。屋子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馥郁浓厚，压得人喘不过气，背景音乐播放着不知名的洋文歌，茶几上透明玻璃碗里装着可爱包装的糖果。
“那是避孕的，你可不要吃。”少年顺势拉过一个凳子坐在我对面。
“我叫draken，酷吧。”
“酷的。”现在流行起英文名字吗，我有些无奈，但还是告诉了我的名字：“我叫梦子。”
“好普通哦，还是我的比较厉害。”
幼稚的小鬼。
和万次郎蛮像的。
住在红灯区的小孩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过早的体会人生并不代表着好事。再加上这惊人的个头，会不会在学校被欺凌？
这么想着，我便也这么问了。
“欺凌我？谁敢？我可是四小的传说！”
draken暴跳起来，大声嚷嚷道。
“是吗，没事就好。”
“你要是被欺负了就报上我的名字，我很强的，绝对把都他们打趴下！”
“哇哦好厉害。”
身边有个万次郎这样的幼稚鬼，捧场这种技能我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那就提前谢谢你了。”
目前倒是没人欺负我，硬要说的话，万次郎老是损我算不算，也不知道draken和万次郎谁比较厉害。
“话说，都已经有女儿了，还来这里，你老爸真是个，人，渣。”
少年愤愤的感叹打断了我的神游。
音乐声还在继续。
“不，不是的，爸爸他对我很好……”
我其实也不想为那个男人辩解，但是嘴巴却控制不住地动了起来：“出远门时会给我带礼物，我的生日也会提早下班来庆祝，即使妈妈不同意，也依旧会站在我这边……”
说到这，我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泪水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掉了下来。
为了这种事哭未免也太丢人了，自我意识很清晰地告诉我这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我猜这大概是，来自我内心深处，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个十岁大的我的情绪。
draken有些慌张，连忙找纸巾给我，但怎么也没找到，最后拿来了一堆散发着怪异香味的毛巾来给我擦脸。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你会哭。你看，一般人捉奸不都很生气吗，我都想好要怎么帮你揍他了。”
大个子男孩弯腰给我擦脸的画面着实令人发笑。
柜台的男子在旁边已经笑得要趴下了。
就在这时，紧锁的房间门打开了。
那两个人进去的房间。
先出来的是那个阿姨，她应该是不认识draken和我的，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拿着手提包就下楼了。
爸爸没有出来。
房门半掩，里面没有开灯。
我擦擦脸上的水渍，不想等了，直接走过去推开门。
入眼，里面无比混乱，被子裹做一团扔在地上，用来照明的台灯不知道为什么也翻倒在地，外面的灯光洒进房间，让一切变得清晰而又混杂。
男人低着头坐在床边，双手垂在两侧，一副颓废的样子。
听见我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我。
浑浊的双眼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希望一般。
只见他身子一顿，声音有些沙哑。
“幸子，是你吗？”
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从爸爸的嘴里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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