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小花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据妈妈说,它是流浪狗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浑身都是污泥,眼睛被脏东西黏得睁不开,小小的四肢瑟瑟发抖。大家都以为它快要死了,但是它却奇迹般地被治好了,一直活到了现在。
爸爸其实不喜欢小花,这是我这辈子才发现的。
他不会和小花呆在一个房间,也从来没有带小花遛弯,或者逗它玩耍。
从前的我虽然把小花视作家人,但是照顾狗这件事似乎都是妈妈来做。
我想,一定是妈妈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细心照顾,它才能健康地活了那么久──
回家的路上,我有很多的问题要问爸爸,比如“那个阿姨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最先开口的问题却是关于那个陌生的名字,幸子。
爸爸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幸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你的姐姐。”
其实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家里若有若无的氛围,妈妈的闭口不谈,多出来的房间……
我有一个姐姐。
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亲姐姐。
可能是因为我穿着这身湛蓝色浴衣,爸爸才会把我错认成幸子。
也许这身衣服也是幸子的也说不定。
男人仰起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和你妈妈在一起后没多久就有了幸子,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很聪明,性格也很好,我们都很爱她。但是……那一年的夏天,她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幸子的离开我也很难受,可是,你的妈妈她已经疯了,还在执着过去那些愚蠢的记忆。狗也好,衣服也罢,真不知道她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和她在一起就天天说个没完没了,我的人生也是要重新开始的啊!!”
爸爸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出来,一点也不像平时冷静温柔的他。
……
“那么小花,也是幸子姐姐捡到的吗?”
“……”
男人的脸上浮出无措的表情,还夹杂着些许暗沉的懊悔。
“……抱歉,梦子,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爸爸似乎意识到在他面前的同样也是他的女儿,此时也不过十岁罢了。
这些话对一个小孩子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心理损伤,幸运的是在这具身体里的我是个27岁的成年人,却也还是感到一丝难过。
爸爸牵着我的手,宽大的手掌和妈妈不同,虽然同样很温暖,但是此时此刻我只觉得有些厌恶。
“回去后我会和妈妈说这件事的,梦子你好好休息。”
“……”
我不太想回答,可能是心里还在生气吧。
上辈子我初中读到一半就转学到女校寄宿,然后是警校,家里发生什么几乎不知道。想必那个时候父母就一直打算瞒着我了吧。
说话间,头顶的天空中炸开今夜最后一束烟火。夏夜的花火直指天空,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随后茕茕独立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和爸爸走在回家的路上,各怀心事。
烟火大会已经结束,小摊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游人们也走的七七八八了。马路上的车辆比来时少了不少,夜空里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我不免有些释然。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这一世的最后一场烟火秀。
-
后续的麻烦事很多,可惜小孩子的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多能做的也不过是在“选爸爸还是选妈妈”这种问题上纠缠。
到最后,事情发展成了“和平分手”,妈妈带着我搬出去住,代价是每个月我们能拿到一笔补偿金。
这点金钱在每日开销的花费上并不算是阔绰。
妈妈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是实打实的家庭主妇。
没有爸爸,日子或许会变得比从前更加幸苦。
这也意味着我将不能去佐野道馆了。
今天是去空手道的最后一天,我必须要和这些孩子好好地做个道别,尤其是万次郎。
才下定决心要好好引导他,现下发生这种事也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这次我一个人来的很早,大概就是和老师说一下情况就得回家继续收拾东西,并没有打算耽搁太久。
推开道馆的木门,万次郎早早地就在门背后坐着了。这让我想到放学回家的时候,小花也是这么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等我回家。
他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准备好了什么恶作剧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我先开口。
“给你看个好东西。”
少年就等着这句话,从背后掏出一本小册子,标题叫《真正的四十八手──教你正确的掌握……后面的都已经不用看,就知道这不是适合这个年纪孩子知道的东西。
“你从哪里找到的?”
“你猜猜看。”
万次郎半开玩笑地和我说着,可是我没有任何心情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万次郎,我有些重要的话想要和你说。”我打断他。
大概是被认真的表情吓到,他收起嘴角的笑意。
对上他的眼睛,我有些难以开口。
“我大概,以后不会来佐野道馆学习了。”
我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委婉:“我马上要搬家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当然,这不代表我们的友谊会就此结束,不管是艾玛,还是场地,即使去了别的地方我也会……”
还没等我说完,万次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听到我最后的话,眼下也没有太多时间给我纠结这个,我还得去找佐野爷爷去。
搬家地点也是在这所城市,并没有相隔太远,过段时间再来找万次郎也行,现下着急也没什么用。
于是我便任由那孩子跑远。
之后回想,如果这个时候我把他追回来,或许后续也不会那么麻烦。
等我处理完事情,站在门口等我的人变成了艾玛。
这几年间除了万次郎,和我最要好的就是艾玛。也许是早年的经历,她对我有一种超出朋友的依赖感,是一种类似家人的羁绊。
艾玛也许已经听到我和爷爷的谈话,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梦子你要走了吗?”
“嗯,不过别担心,以后会见面的。”
我微笑着看着艾玛。
“真的吗?可是妈妈之前也是这么说……”
艾玛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保证,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即使不保证,为了未来的正确走向,我也一定得回来。
我左右来回看了看,都不见万次郎的踪影,便问艾玛:“mikey呢?我刚刚和他说了会儿话,还没和他做正式的告别。”
在艾玛面前我也会称万次郎为mikey,即便我非常排斥这个名字。
“mikey他刚刚黑着脸出门了,大概饭点就会回来,不用担心他。”
艾玛得到我的保证,心情好了很多。
不知道他跑哪里去,我也没办法把他追回来,虽然有些担心,但是绝对不是担心他的安全。毕竟这孩子是个能一脚把气垫踢穿的狠角色。
而且他也是未来可是东卍的头领,现在比起安全,我更加想要祈祷这孩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走上犯罪的道路……
……
预想一下也不太可能,未来的东卍居然是因为好朋友的搬家而促成的……太浮夸了,光是想想就有些搞笑。
也许是爸爸的事让我这几天有些神经质,现在比起专注于东卍,我可能更需要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十岁的身体还禁不住这么折腾,但是现实并没有打算让我休息。
场地还没有来,但是我必须得走了。
我最终没有等来万次郎,也没有想象里的深情告别,就这么和佐野道馆说了再见。
-
回到家里,妈妈正挂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收拾着行李。挂着全家福的相框掉在地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小花被关在笼子里,看见我回来,激动地开始吠叫。
爸爸没有回家,从那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了。
妈妈把所有需要的生活用品都整理好,唯独那个房间还被紧紧地锁着。
房门紧闭,仿佛在这个家里不存在。
“不需要带走幸子姐姐的东西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
妈妈收拾衣物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笑着对我说:“妈妈还有梦子,就把幸子姐姐让给爸爸吧。”
两颊上残留着的未干的泪痕,妈妈看上去比平时憔悴了很多,现在看上去就如同爸爸说的疯疯癫癫的模样,但是我却觉得这个样子的妈妈非常美丽,非常强大。
这段感情中,没有谁是绝对的正确,也没有谁是绝对的错误。
大家只是对这样的生活状态做出反应罢了。上辈子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大家相安无事,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活。
我上前抱住妈妈,小小的手臂刚好能把她环住:“嗯,妈妈还有梦子。”
夕阳从窗外扫进房间,金色的光茫细纱般拂过地上的破碎相框。相片里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如美梦一样。妈妈脸上的笑容,也犹如梦境般若有若无。
可即使带走再多的东西,这个家也已经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离开了居住了十年的家,我和妈妈大包小包地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一个出租公寓。
房东是个有些听不清楚的老太太,她有一只黑色的猫。她把钥匙交给妈妈之后就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出租公寓比曾经的家破旧很多,没有电梯,没有露台,隔音很差,洗澡甚至要去公共澡堂才能解决。唯一的优点是这里并没有禁止养宠物。
这里的房客也是各式各样,有应考的大学生,有喝得烂醉的无业游民,逃跑出来的情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由挤进这个犄角旮旯里。
把行李搬进来后,本就不大的房间变得更加狭窄,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隔壁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喊声,穿过墙壁,扰得人心烦意乱。
到了晚上,这样的情况也会再度出现。
为了以后的生活,妈妈也开始了工作,通常得早上才会回来。而夜晚,也便只剩我一个人。
儿童的哭喊和四面扑来的霉味,让这个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让人窒息。
小花已经年迈,我抱紧它蹲靠在墙角,等待着隔壁的吵闹消失。
混乱来得急匆匆,走得也匆匆,哭喊声并没有持续很久,大概是孩子也哭累了,或者是大人回来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噪音最终也会停止。
每日每夜,日复一日。
仿佛是执行每日任务一样,在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隔壁都会传来声响,陪伴着,久久不散。
渐渐地,我也不觉得这是噪音了。
我想,
或许我已经习惯它了。
习惯了“习惯”这件事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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