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崖底尸山
据《蓼州县志》记载：蓼州乃双河交汇处，交通便利，由此兴城。城东为骇河，城西为郢河，这两条河都是传说中大禹治水时疏通治理的大河。其中郢河地处郦水上游，最后汇入渭水，供给长安各处要地水源。
蓼州地形险要复杂，北面以罔山为界接回鹘各部，南面又通西北各个重镇，其中，少有人知道的是，罔山铁矿乃是西北各军铸铁原料的来源。
长风辰霜凉生一行人驻马于骇河前。河对岸正是入蓼州前必先经的一片密林。
密林杳无人迹。三人行于其间，只闻脚步踩在枯枝落叶的清脆之声。枝丫细密错落，郁郁如乌云压城城欲摧；山石陡峭，层层有盘龙走蛇之势。
遥远处有白烟阴霾，云霄不见，迷雾中时不时有惊鸦低飞尖鸣，直冲三人而来，不由令人心悸胆颤。
三人决意下马步行。
走了许久，估摸时辰应是正午，可密林枝叶将日头遮得严实，不见日月，只留小束光从叶缝泻下，交错间光怪陆离。虽无日光，但此处地有热气，没走几步便大汗淋漓。三人寻得一处大树下正要坐下休憩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吼。
长风转头循声而去，只见，不足十步处灌木丛正大肆晃动。说来奇怪，往日见得的灌木不过半人高，而此地灌木竟有近人之长，晃动而来似有排山倒海之势。
那绝不是风动。
长风举手示意两人不要做声，和凉生示意，两人各人从背后抓出一支箭，齐齐眯眼张弓对准灌木丛中。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三人身体僵直，步伐不断退后，眼见那灌木之中的异动越逼越近，速度越来越快。此地多有古怪，若是此时从灌木处冲出什么怪禽异兽也确不足为奇。
最终，灌木穷尽之处竟现出一只黑熊，腾空而起，咆哮着向三个异乡人舞爪扑来。长风和凉生瞅准时机，松开弓矢，二支箭直指那黑兽飞去，只见那兽中箭后呆在那里不足半刻，竟似激怒了一般又朝三人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三支玄色羽尾的利箭擦着长风耳侧而去，正中黑熊咽喉处。黑熊怒吼一声，却应声倒地，再无威胁。三人转身循着三箭飞来的后方望去。
身后百步开外的巨岩之上，立着一位身披兽皮、头戴斗笠遮面的持弓少年。他赤着右臂，手握长弓，飞跃下岩，稳稳落在地面，越过三人缓步行至奄奄一息的黑熊旁，开口道：
“熊类周身皮厚，唯颈部血道分布众多且皮薄。唯一的致命点。”语罢他拔出三支箭收回背后箭袋之中，见那兽血流不断，低声呜呜还未断气，又张弓发了一箭刺中其身，终四下无声。
好精湛的射术。长风心中暗想，能在百步之外射中黑熊不过毫厘宽的颈脉，且三箭齐发无一虚发，皆入皮三分。他想着便上前试探问道：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吾等三人欲前往蓼州，敢问兄台是否认得路？”
“蓼州？”少年听到这个地名不由抬起头，露出斗笠下一张清秀中带有几分阴郁的脸庞，迟疑片刻后接道，“所有人都在往外跑，你们反要进去？”
长风闻此，急言道：“蓼州发生什么事了？兄台可否告知。”
只见少年目色一沉，缓缓道：
“听说近年引了天怒，上天降灾镇上起了怪病，人们都在四处逃散……”少年犹疑，环顾四下无人，逐客道，“具体不便多说。三位还是请回吧。”
“敢问阁下是否蓼州人？”循声回头，见树下白衣少年走来，对着他发问。
“正是。但我已出镇许久，因无亲戚可投奔无处可去，只能在此荒山野林打猎为生。”
“既如此，阁下不妨带我们入镇，你们所遇之事，可能有所转机。”
“你们，你们是？……”少年疑惑更大了，仍有戒心地问道。
“他是游历四方的神医，我们都是他的侍卫。”长风微微一笑，目色温柔看了一眼辰霜，对着眼前的少年又是一阵套近乎，“这密林歧路甚多，天色已渐暗，若无人引路入了夜我们怕是会命丧于此。兄台既救了我们一回，便送佛送到西罢。兄台放心，我们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少年一时失了主意，便半推半就由着长风和凉生拽着前行。行了约莫有两三里之时，少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问三人：
“林中通往镇上本有三条路，往来主路要经过厄无桥，主桥一年半前因战事被回鹘人切断，第一条山路崎岖且远，另一条路途较近也更易走但是……”
“那还说什么，自然是走第二条。”凉生不由分说地接过话茬。
“第二条就是，就是……唉，反正我们都在第二条路上了。下了前面的陡崖，在山谷中走一段路就到了，再攀上对面的山崖便到了。”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硬着头皮被凉生推着走。
前方林木越来越密，日光可见也越发的少。虽离黄昏还有至少半个时辰，但此处俨然已是黑夜重重，阴风阵阵，连鸦鸣也不再听闻半声。
三人在陡崖前立着，崖边正是那被回鹘人摧毁的厄无桥。此桥原本至少有几丈宽，若要找到如此之巨大由坚固的石材重塑此桥，可能要倾蓼州小小一州三代之财政。
几人望向有些太暗看起来深不见底的崖底，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带路的少年下了崖。
崖底仍是一大片密林，伸手不见五指，只闻衣衫划过丛生杂草的沙沙声。辰霜心下生疑，此地不像是常人常走之路，毫无人行痕迹，对着领路的少年问道：
“兄台方才所说，第二条较近也更易走但是，但是什么？本想说什么？”
还未等少年回话，只听得凉生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长风赶忙凑过去巡视四周，见并无异状，拍了凉生一下，压低声音斥道：
“怎么了？好好的你叫什么？”
凉生非常缓慢地偏过头看向长风，声音颤抖着说道：
“长、长风，有、有东西在我头，顶，上。”
其余三人同时仰头望上。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在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线扫出的阴影下，隐约可见，有一双脚正不断擦着凉生的头顶；再往上看，是一具死尸被一段快被磨断的绳子吊在树上，因此随风晃晃悠悠。
长风沉住气，迅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擦亮，环照一周，众人不禁脊背一阵发凉。
几人此刻已如深陷万丈悬崖一般，在底部仰望一整面墙的尸体。密密麻麻堆在四周，只有在火光照耀下方能看清楚，竟都是人的尸身！
有的已被虫蚁野兽吞噬，面目全非；但大多数尸身完整，犹如新入坟一般，看样子似乎死去不足一月的样子。
此刻，这最黑暗的崖底深渊，分明是连最崇高的神明都厌弃的地狱。
“这里本是汤家坟，现在已成乱葬岗，因为患怪病而死的人都被统一丢在这里。无论达官巨富，还是贫民百姓，只要染上了那病死的，便都被葬在此处。”少年镇定的语调中也透着一股惊恐，“我竟不知，区区几月，死的人竟有如此之多……”
辰霜心下一沉，教大家捂住口鼻不要靠近触碰尸体，自己则是用一条白巾围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前去探查尸体。长风心中担忧，不顾已吓得不行的凉生劝阻，前去与辰霜并肩翻找检查了好几具尸体。
当两人合力扒开一具已深埋入土的尸体，辰霜环顾四周，犹豫片刻，找不到工具还是决定用随身的毫针，一一探查死者七窍。长风眼见她随身携带极其珍视的毫针因沾了尸身污渍都发黑了，不由皱了皱眉。
“这套毫针你是用来救人的，怎可用于这些污浊之物？”长风忍不住想去轻握她的手腕制止，但伸手后又收回，最后只是隐忍问了一句。
“无妨。无论用于死物还是活物，这些不过仅是为我所用的器具罢了。”辰霜说的云淡风轻，掩饰心中不忍。
片刻后，她有了结论：
“我的毫针乃纯银制成，针尖发黑，乃是中毒之状。而且，这具尸体看似陈旧，其实此人方死不久。”
辰霜轻轻拔下尸体头上一根头发，示与众人看。长风一下便找出了端倪，对她点头道：
“发根的毛囊竟还如此新鲜，应是死了不足七日。”
“怕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辰霜上下扫视了一下尸堆，断言道。长风瞬间明了，为何新死之人却在地底下，而地上都是死了一月或几月有余的陈尸，是有人刻意隐藏着更利于验尸的新死之人？
“是否与河西疫病有关还不好说。我们先去城内，从长计议吧。”辰霜收好了死者的毛发与沾了尸液的毫针，用丝帕裹了起来。接着，她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深吸一口气碎步绕着此地一圈去追寻，那气味相当狡猾，夹杂在漫天尸臭之中，自她一入林便已察觉，但若有若无，总觉熟悉却难以道明，遂作罢。
随后，她的目光随长风一同望向不远处的郢河，双双心下一沉。
远处，蓼州城内灯火稀稀落落，几近昏暗，唯有正中一座清冷府宅内亮着一盏烛火。
“大人，有外人入城。”
“哦？”座上的大人停下手中的笔，一双幽深的眸子抬眼望向来人，“谁带进来的？”
“是养宁远。”
“他怎么还没走？”大人的眉微微挑起，面威含愠，“不是让你们赶他出城吗？”
“小人们赶了好几回，可他从不远走，只在城外林子里打猎为生。说见不到祭司就不会走。”
“他竟不怕死，还敢带外人进来。”大人背手而立，手紧紧攒在身后，“那几人是什么来路？大计将成，可不要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似是河西的人。”
“哦？河西？那得好好会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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