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章画卷之祸
崔焕之其人虽看起来玉卮无当,华而不实,领兵打仗确是极为沉稳得当,治军严整。而他军中,招揽的自是勇士武将,人性劲悍,习于戎马,凶猛异常,远近闻名。
尤其,他治下的天骑营,乃是数千精锐骑兵组成,马与将领皆身披玄甲,勇猛无比。据传闻称,仅十骑入关,便曾在祁郸数百骑兵中突围而出,还取了敌人首级。如此骁勇之师,令祁郸境内,闻风丧胆。
如此一人携六万大军压境,朔方军中人心惶惶,未上阵前便已军心不稳。
自崔焕之来,数次遭遇战皆已朔方败逃告终。每每朔方军战至力竭,以为就要迎来胜利之时,崔军阵中冲出的天骑营骑兵,总能瞬时扭转战局。朔方军只能回撤城中,再做打算。
郦州城不仅外患,内忧也渐渐显现。围困一月之久,城中粮食储备已渐渐不足支撑军队庞大的人口。尤其,守城用的□□长矛,滚油火箭,皆已几近消耗殆尽。
若是继续下去,不出半月,破城只是时日问题。
一日,魏江终是坐不住了,于是在帐中转向数日来一直沉默的长风,问道:
“你可有办法?你这几日不声不响的,可是在等什么人?”
长风蹙眉垂目,不言不语离开了大帐。
他自是去寻辰霜的。
凉生曾谏言,大不了趁她睡着,偷出来便是。马上便被他否决了。
隶属她的东西,自然要她亲口答应,才能借得。且,必要她心甘情愿地给,他才能要,也才肯要。
初识长风的人,只会觉得这个少年生得好看一表人才,机勇超群。熟知他的人才深知,他就是个倔到骨子里,又万分清高的傲人。
“这便是你说的,万不得已的时候?”辰霜在药房调配着药,见来人风尘仆仆,必是他没错了。
长风在她跟前停下了脚步,语气温和,态度强硬:
“正是。崔焕之的画卷,是否可以予我?”
辰霜兀自摆动着药材,淡淡道:
“是不是,我若交予你画卷,你便即刻回凉州,不再管朔方战事?”
他深吸一口气,自知无法承诺,坦然道:
“这个,恕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辰霜轻哼了一声,料到了他会如此说,只是摇头道:
“那予你画卷有何必要,再一次一次去想方设法送死吗?”
“你既知道这画卷是用来做什么,你还不愿?”长风有些恼了,他不知何时眼角染上一层极淡的红,沉声道,“我从前不知,你竟如此护着他……”
他修长的五指本并拢在腿侧,此刻慢慢展开又猛地收紧作拳头。
是了,他并非不曾留意她的不寻常,他也时常忍不住猜测她的身份。
但是每每生疑,便以她的倾心救治为由将心中怀疑的种子抑制了下来。之前尚未有确切的冲突,他克制自己不往最坏的那一面去想;但如今兵临城下,一时种种思量卷土重来,欲将他的理智倾覆。
她究竟,是谁的人?
想着想着,长风只觉胸内血气上涌,忽而转过头,吐出一口血来。
自得辰霜倾囊相救以来,他已甚少吐血了。此次,也是已有近一月不曾感到不适。今日不知怎的,胸口如有闷击,引得他周身刺痛直至麻木。
血液给他苍白的嘴唇上了赤色,显得孤艳无比。他因体力不支而微伛偻着背,目色极暗,缓缓擦去了唇角的残血,直直地望着还未反应过来的辰霜说:
“你既如此,那我便告诉你:崔焕之,我必一举击溃。但,看在我们曾共饮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他说得极其狂妄,可说完便无助地倒了下去。
长风醒来的时候,是夜心在照看他。
他头疼欲裂,转了身,感觉身下压到了什么。
他从床边抽出一卷画来,一打开来,确是骑着马英姿飒爽的崔焕之没错。
“你师父呢?”
“她去煎药了。奇怪,都一个时辰了还没好。”夜心喃喃自语,心中又多了几分思量。
夜心与师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对她性子却很是了解。
她对自己是极好的,悉心教导,如师如父。自己竟不知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竟能如此待她。兴许是她阿娘的缘故,临终遗言打动了师父。
但师父的性子确实是极淡极冷的。
可是,方才她也在药房中。她分明看到,师父见长风将军倒下之时,那惊慌失措的表情是瞒不了人的。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神情,好似她之前所熟识的那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纸人,开始有了半副血肉之躯。
至于为什么只有半副,她也说不清。她只是有这种感觉:
师父活不长久了。
她的感觉一向不错,她幼时在宫中见那位娘娘最后一面之时,她在蓼州埋名巷看到过的各式各样的病人,还有,就包括她阿娘故去前的那几个月……她都有这样的感觉。
那,从何时开始如此感觉的呢?
是她半夜开始吐血那一刻?还是那日,自己偷偷看到她放血之时?抑或是,此刻之前,她晕倒在药房外被搀扶着才能起来的时候?
夜心还没思量明白之时,一旁的长风挣扎着起了身。她只能连忙去扶他,小声道:
“师父说,你还不能起来。”
“为何,不能?”
“她还没来,你不能走。”
小姑娘说得一板一眼。长风闻如此稚言,却哑然失笑。一想到辰霜,心头倏忽难过了起来,他勉强一笑,道:
“替我谢谢你师父。改日,再向她赔罪。”
此时,凉生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对着长风喊道:
“长风!长风!不好了……”
“何事慌张?可是崔焕之又来进攻?”
“不是崔焕之,是司徒陵。”他神色紧张,说得很急切,“雁北传来消息,他领的三万大军,在岐州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主帅司徒陵的尸首都不曾找到……”
长风瞳孔一震,不由后退了两步,几乎要失力瘫在塌沿,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怎会如此?!之前不是三战三胜,已取雁北南三州了吗?那协助他的崔军呢?”
“当时情况复杂,我的消息也是听几个逃兵传来的。据说,当时崔军取了南三州后便不再推进,司徒陵独自领兵前往背部被回鹘所控的岐州,结果不知为何就尽数搭在那里了。而崔军,似乎并未出动前援,而是回了陇右。”
“三万大军,尽全数被灭?崔氏就这样回了陇右,岂不是已取得的雁北南三州也朝不保夕?”长风紧锁着眉,怔怔地垂下头,思来想去,仍是不甚理解。
“确实,这几日回鹘已将南三州中的尨州再次攻陷,当中也有传闻,主帅司徒陵是叛逃入了回鹘……”
“不可能,他不会的。”长风回得极快,几乎是摇着头脱口而出。
他笃信司徒陵的为人,他不会叛国,定是有人要故意陷害于他。
长风呆在那里,不知为何被雾气湿了眼眶。眼中仿佛浮现出那夜在宁州,那个在朱雀楼上与他一夜豪饮的少年。
气可吞山河,武能定乾坤的少年,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少年的身影只一晃而过,却将长风心底的沉沉戾气掀了个遍。
长风的神色瞬时阴郁下来,他抿着唇,似是在克制着攀升的怒意,眉峰在额间凝作一道冰刀,寒眸一凛,一字一句地唤出那个名字:
“崔。焕。之。”
长风拖着沉睡后迟钝的身躯,马不停蹄地赶回军中。
司徒陵之事,击碎了他对崔氏最后一丝仁义。
他将手中画卷一展,悬于射堂之上,命所有□□营的箭手细细辨识。
驻守郦州的朔方军和河西军,共五千八百名神箭手仰目而观,将那画上飞扬跋扈之人一眉一目看了个仔细。由此全军熟悉了此番崔军主帅崔焕之的样貌。
所谓擒贼先擒王。以崔焕之的个性,必亲自出于阵中,指挥若定于战场。他定是未曾料到,自己先前竟将软肋亲自交予敌手。
只是,或许在那时,还并非一定是敌人。
长风转向一旁静静看着画卷的宁远,道:
“无论如何,必取貌如画卷者。郦州胜败,在此一举。”
语罢,他又轻声在宁远耳边附言几句。宁远闻言,饶有困惑地看了一眼他的少帅,最后点了点头。
次日大战。
待崔氏再度攻城之时,却见那郦州城城门开了一个小口,从里面杀出了千骑重装骑兵,围着数辆燃着熊熊烈火的马车。
朔方骑兵利用郦州城的高地优势,自上而下,挥着马刀向毫无防备地崔军前锋步兵砍去。
而马车中装满了郦州最后的可燃可爆之物,竟生生将崔军前锋阵营烧开一道口子来。
一向习惯了郦州守军被动回防的崔军还没反应过来,自乱了阵脚,突袭的精锐骑兵已将其前方的步兵阵营打乱,一时布阵难以成型。
随后,冲在前方的重装骑兵背后忽然涌出了数以万骑的轻装将士,各个手执□□,身背箭袋,向崔军列阵的阵中心冲去。
崔军天骑营得令倾巢而出以应战,可奈何重甲骑兵再如何骁勇善战,如何能追得上身姿灵活的轻装骑兵。朔方骑兵似是对天骑营早有预判,穿越其马阵之时,收起了弓箭,掏出了大刀,随即俯身紧紧匐于马背,欠出半个头,,一招“游隼低飞”,向对方骑兵毫无保护的马腿砍去。
崔军骑兵接连倒地不起,无力追赶那风驰电掣般的几缕轻骑。
当天骑营意识到中计,已为时已晚。
冲在此阵最前的,是个踏着骏马的赤臂少年,他长弓尽满,有如射月之势,三支长羽箭蓄势待发,朝他一对乌目中最深处,那崔军后方中心的锦衣人射去。
那锦衣人的身形面容一如画中,长眉凤眼,飞扬跋扈。自是错不得的。
“少帅中箭!撤退!速速撤退!”
崔军阵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闻言激战中的将士们朝后方望去:只见他们一身锦衣丝甲的少帅身中数箭,忽然捂着胸口坠于马下,身旁的副将们慌忙将他扶上马后驾马飞去。他们再无心恋战,弃甲而逃。
崔军由是生生被逼退了兵。
并非是因为其少帅中箭,群龙无首,无法再战;而是因为他们的少帅,乃都督崔嗣膝下独子,未来是要继承父位,统领陇右节镇的。
郦州,一孤州可弃;而,一将子难求也。
凭着一卷画像,郦州守城三万兵马,击退了崔军六万攻城大军,斩首万余级,生虏近千人,生生扼住了陇右崔氏北进之路。
数日来,崔军并未卷土重来。而是封了一书信遣使往郦州相送。郦州城门下,陇右来使呈信于前,要求亲手将信交予河西萧长风手上。
于是,长风独身一人出了城门,接过了信。
待来使退去,他亲拆了信件,其上只有寥寥数语,却看得他心头一紧,随即左手一把将信纸揉作一团,死死攥在掌心似是要其碾碎。
主帐内,众人见长风一声不吭,费力拼凑出那揉碎之信的内容。
阅毕,凉生第一个拍大腿疾呼:
“好你个卑鄙的崔嗣,竟要我们拿辰霜换战俘!崔焕之昏迷不醒,关她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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