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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七章不入虎穴


此次数回连番大战,朔方确实损兵折将不少,加上河西参战的少许人马,两军总共被俘将士粗略估计至少有五千人上下。

        况且,崔氏军中,一直都有虐待战俘的传闻。

        这桩以一换千,人命关天的事,众人左右互看,一时都缄默不语。

        一片沉默中,倒是郦州主帅魏江率先走了出来。他虽凝着眉,语气却相当柔和,对辰霜道:

        “辰霜姑娘,你非朔方中人,我没有立场强求你。你若不愿,我们便就此作罢,此后无人会再提及……”

        “我去。”

        众人一片哗然。

        一旁长风在人群身后,跨着腿倚在桌前。他听到这个回答,似是早就料到一般得轻轻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了一边。

        “依信中所言,崔嗣不过请我去医治其子箭伤。必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的面容毫无惧色,也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真是个不要命的人。

        “况且,崔焕之身负重伤,乃我之过。”她顿了顿,说得从容,并不在意一众朔方将士的脸色,“他将画像托付于我,我辜负了他原本之意。此去,是要行个了断。”

        行个了断?长风剑眉凛动。她难道是怕崔焕之难过,要借此前去向他解释吗?

        “画像是我从你手中强抢的,跟你无关。我与你一道去。”他终是坐不住了,在朔方一众将领喜怒难测的目光中,他迈着长腿从人群背后走了出来,与辰霜并肩而立,却不与她的目光对视。

        一时众人咂舌,低声细语议论了起来。

        军中不是没人猜测过长风辰霜二人的关系。

        两人一向出双入对。每日到了饭点,长风等不到辰霜是不肯落座吃饭的。在郦州赫赫有名的昭义伯长风将军,平日只是定定地在此行军打仗,对城中官家小姐的暗送秋波或投其所好丝毫不为所动,只上过一次街,便从此不再去了。

        而宁州那场审问亦有不少朔方将士在场,深知个中细节。

        有好事人还断言,曾目睹,辰霜深夜出入长风帐中,离开时,长风将军乃是赤着上身,衣不蔽体……

        军中一时将二人之事作为香艳谈资,众说纷纭。

        “可信中所说,只许辰霜姑娘一人前去陇右大营。其他任何人不准相随,否则,此约作废。”魏江指着信件说道。

        “那我便独自一人前去,不带一兵一将。他能奈我何?”长风横眉而视,目中不知何时露出了几道难见的凶光。

        魏江见他如此执拗,显然已铁了心,便也只能随了他去,叫手下人安排起了两人的行装和马匹来。

        末了,魏江劝退了众人,只留下长风一人。

        他递给长风一坛刚开的酒,一时满帐酒香四溢,闻者心醉,饮者身润。

        两人便在大帐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对酌起来。

        “你哪来的好酒?”长风接过坛子,深深饮了一口。

        “这仙人酿,十年前与小侯爷初到郦州之时,便埋下了,只得此一坛,今日重见天日,犒劳兄弟。”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原来,这局李熙潮也埋了近十年了。长风心中五味杂陈:若是李熙潮手下之人都如此用兵如神,精于布局,更不用提,李熙潮本人,该有多可怖。

        他饮了几口后酒后,将酒壶递给了魏江,随口问道:

        “你跟着小侯爷有多久了?”

        “我自小便是孤儿,记事起便在都督府了,如今已快二十年了吧。”魏江饮了两大口酒后,带着一丝醉意,幽幽地望着长风,问道,“你我也算是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兄弟了,你可知,此次,小侯爷为何派我来郦州驻守?”

        “你小侯爷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长风又夺过魏江手中的仙人酿,猛饮一口。

        “是我,我求他的。”魏江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接着低声道,“因为,因为我想要向小侯爷讨个恩典……”

        “恩典?什么恩典?”魏江在长风眼中一向是个无欲无求、埋头苦干的形象,竟也会想要恩典。

        “我心许一人,想求小侯爷赐婚……”

        “好啊魏江,原来你有心上人了啊。恭喜恭喜……”长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朔方军中一向严肃的白面郎君魏江,竟如此不甚酒力,酒后竟如此直言。

        “唉……”魏江摆了摆手,手托着腮望着远天,不知是酒气红了脸还是羞涩,叹道,“可我总有预感,哪怕我立再多的军功,小侯爷也不会答应赐婚的。”

        “为何?你的心上人,究竟是何人?”

        “她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长得像那天上的仙女似的。可惜呀我,我配不上她。她这样的女子,必是要像小侯爷那般的人,才能与之并肩吧……”魏江已喝得有些晃晃悠悠,絮絮叨叨起来。

        长风不禁好奇起魏江心仪的那位女子来,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以让多少朔方少女的梦中情郎魏小郎君如此着迷。他不由地想到自己,叹道:

        “你还可以求小侯爷赐婚呢。而我,可比你惨多了。”

        “惨?”魏江闻言,惊得打了一个酒嗝。堂堂河西军少帅,风光无限的昭义伯,文韬武略的长风将军,竟会说自己惨。

        “没什么。心悦君兮君不知罢了。”长风将腿盘坐起来,垂着头,任由寒凉的晚风将他的发带吹起。他又拿起酒坛,想要再饮一口之时,却发现坛底已空空如此,怎么倒也倒不出来。将酒坛子甩到一边,他干脆将长腿一伸,直接躺在阶前,望着空空渺渺的月色,心中怅然。

        魏江顿时同病相怜起来,但转念一想,不对啊。

        “辰霜姑娘对你,自是非同一般。她这人向冷冷的,也不爱说话,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在魏江心中,医官辰霜虽性格古怪,但也曾劳心劳力在朔方军中救治伤病,从不言苦。倒不像是个极坏之人。

        但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几日前,他军中暗哨禀告,辰霜与一个黑影在营外芦苇水地私谈,他将此事告知了长风,长风那时的神情极其难看,第二日却像无事发生一般与之谈笑。

        “她的身份,确实也是个谜。”他如实将自己的感受告之了长风。

        “我不管她是谁、做过什么,只要她肯坦白告诉我,我便会拔剑堵住所有人的嘴,护她到底……”

        魏江望着长风愁苦却又坚毅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

        “可能,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长风心中感激,只此一言便把魏江算是他此生难得的知己。因为,千人万人都在怀疑他的辰霜之时,他却能如此出言宽慰。

        “罢了,明日去陇右军营一探便知。”

        两个失意之人平卧于阶前,各怀着心事,随着月下清风吹拂着忧愁,诉着平生不如意,诸般滋味皆在不言中。

        翌日清晨。

        凉生将玄骦牵了过来,他顺了顺它的马鬃,贴着马耳说道:

        “玄骦啊,长风独身深入险境,你要照顾好他,知道不?”

        玄骦抖了抖马蹄,朝天嘶鸣了一声,似是在回应。

        长风笑了笑,对凉生道:

        “不必担心我。我只是怕……”他垂目抚着马背,低声道,“她若是崔氏的人,此次极有可能是那边收网,要将她带走。我陪她去前去,不过是为了探听一二。”

        “探听一二?那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忧心忡忡?”凉生没好气地戳穿了他。

        凉生看得出来,长风明明心事重重,绝不是探听那么简单。他自小与长风自小一起长大,其性格他最是清楚不过了,万事只想自己扛着噎着咽着,即便是满腔热情,到了嘴边也不过是化为淡淡一句。

        他不是没发现长风这数月来的变化。

        从前在河西军中从不着白衣嫌弃不耐脏的长风,近日来出门只会穿白色衣衫。与辰霜并肩而立之时,显得犹为相配的一对璧人。

        每当辰霜在场,长风看她的眼神,淡淡含情,唇角更是止不住的笑意。

        回回紧要关头,他必将她的安危放在首位,不顾生死。

        那日他无意中将民间赠簪的寓意告之长风,这个人便奔走郦州大街小巷才选中一支合心意的玉簪。怕是在他心中,只有极好的东西,才配得上心中之人吧。

        我的少帅怕是,早已动了心,着了魔了。

        凉生目送着两人策马出了城门,心中默念着:

        辰霜,我家少帅对你如此倾情,你可不要负了他一片心意。

        临近陇右军大营之时,两人驻马,遥望崖下那庞大的营帐群落。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终是长风先开了口。

        辰霜目色凝着不远处翻滚不息的陇右旌旗,神色平淡道: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不要前去。”

        长风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道:

        “确实,崔焕之再病重,与你何干?”

        辰霜早知他会有此问,垂眸轻叹道:

        “因为,你那日明明说,会留他一条性命的。”

        长风闻言倏然转头望她,深深目光染上几分戾色,沉声道:

        “你竟不信我。”

        他那日确实将画卷挂于堂上请弓箭手遍览,但他同时也暗自给宁远下了军令,只需击退崔焕之即可,要留他性命。

        以宁远之射术,想要当场射杀崔焕之,必是易如反掌。所以,如今崔焕之突患重病,倒是怪得很。于是他暗自猜测,许是崔氏假托,要辰霜回去。

        她如此心急要去崔营,果真是为了崔焕之的命?

        想到此处,他不由仰头,苦笑一声道:

        “你这个人,谁劝得动。与其劝你不要去,不如遂了你的意,让你知道凶险二字怎么写。”

        “你既知道凶险,那你,为何还要跟来呢?”辰霜反问道。

        长风叹了口气道:

        “我怕崔嗣对你不利。”更怕你不告而别。他将下半句咽了下去,并未出口。

        “他儿子的命掌握在我手里,他不敢。”

        “鸟兽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也是常有的事。”长风瞟了一眼辰霜,意有所指地回道。

        辰霜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长风,似是不解。长风清了清音,正色道:

        “你也算我河西之人,他们叫你独去,便是冲着我来的,我自是要同去。”

        辰霜不再与他辩驳。她又何尝不想,能时时刻刻见到那愈发风姿俊逸的少年郎。

        只是她此行前去,为的是一探崔氏计划。

        五千战俘纵然人命关天,但她更心系的,是河陇朔三方一地的势力,是否可为江山稳固。况且,崔焕之尚在局中,无论他重病为何,他暂时还不能死。

        与之相较,能与眼前的少年郎并肩,不过是她心中隐晦的奢望罢了。

        二人行至崔军营前大门外。只见门里门外,楼上帐下,密密麻麻布满了弓箭手,共同张弓朝着一个方向。

        自是他们二人行进的方向。

        长风牵着缰绳引玄骦慢了下来,缓缓上前挪着步子。随即一支箭便飞至它踏出的蹄下震慑,止住了它再向前一步。

        “大帅有令,除那女子外,其余人不得入内!”塔楼上为首的守门将士朝着两人大喊道。

        “若我要是硬闯又当如何?”长风仰头朝着那营门喊去。

        “杀无赦。”

        辰霜巡视四周,此地除了明面上的一众弓箭手,定还埋伏了不少人。她望着长风握紧了配剑,心下担忧,便对他许诺道:

        “三日,你给我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不见不散。”

        长风闻言,扫视了一圈崔军大营,垂眸间隐忍不发。片刻后,他点头答应道:

        “好,我等你。三日之后,我必在此处接你回去。不见不散!”

        长风心中仍是不放心,随即又大声朝崔营内喊了一句:

        “若是到了三日,见不到你,我便引河西朔方大军,掀了这破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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