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吃过饭之后, 船上的风太大,大家都躲到船舱里去了,只有池青道仍站在船板上, 她提着壶热茶,虽然君闲没说,但在孩子生下来之前, 池青道都不打算碰酒了。
她的衣袂翻飞,风大到快要将她刮走了, 那就将她刮走,一路刮到安南王府去见君闲,就算带不走她,也带走她的思念吧。
池青道手撑在船边,她探头去看, 月亮落在水里,风吹过来, 一片波光粼粼,将她眼底君闲的那张笑脸吹的越发生动起来, 就跟君闲在她面前笑一样。
君闲笑起来并不勾人,一片温柔似水,但仅仅是这样的温柔,池青道就已经够用了。
池青道抬手喝了口茶, 惆怅道:“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她又跌下来,靠在船边,将君闲写给她的那封情书摸出来看, 其实她都已经翻了八百遍了, 里面的诗句她都能连起来背了, 但她还是要翻,她顺着那些字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仿若君闲就在她身边一样,在拿着这封他亲手写的情书在念,神采飞扬,就连君闲那些读诗时的小动作,池青道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将情书贴近胸口。
她想君闲了,她想现在就把他抱进怀里。
船板上传来人声,池青道睁开眼,发现来的人是钟晚,也只能是钟晚,那个马队的人虽然对她也很感兴趣,但不会来找她。
从鹰只想坐山观虎斗,明哲保身。
钟晚在池青道身边坐下,她问:“你真是个走南闯北卖货的?”
“御史大人不信,可以查啊。”池青道笑的意味深长:“御史大人来,恐怕不止是问我这个吧。”
“向灯真的会守口如瓶吗?”
池青道告诉钟晚,在她找到黄金以前,一定会让向灯守口如瓶,但钟晚还是担心,向灯可是知道不少事情。
“御史大人,就算她想告诉别人,也没有地方啊。”池青道站起来,将衣服下摆捋平,钟晚还是心有余悸,池青道却看向在远处悄悄摸摸探头的人,那人似乎是注意到池青道的目光,连忙躲了起来。
“御史大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家事吧。”
钟晚一头雾水,她能有什么家事可担心的,她现下最麻烦的就是钟云水的事,临走前已经安排了人好好盯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那边池青道已经走回了船舱,这是条大货船,除了中间的船舱之外,后面还有后舱,后舱放的都是她们这一路需要用的东西,吃食也有。
后舱一般没有人去,所以就算在船上提前藏了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老船家早就言明他有两个徒弟,平时他得以脱身的时候,都是他的徒弟在掌舵,他们师徒三人就暂且在后舱住着。
钟晚琢磨池青道的话琢磨了一晚上,她几乎一晚上没睡,都在想家事,什么家事。
想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忽然神色一凛,坐了起来,不会是钟云水又背着她干了什么吧?
钟晚将船舱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最后只剩下后舱,老船家在船头煮粥,也没注意到钟晚,钟晚一路往后舱去,抓了钟云水个正着。
“钟云水!”钟晚大发雷霆却还是不得不压低声音。
钟云水也被突如其来的钟晚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床上翻了下去,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径直把头都给磕红了,她捂着头,又不敢看钟晚,只好将头撇过去,细若蚊声地叫了句:“母亲。”
钟晚看钟云水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惯得,她走过去揪住钟云水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问:“你跟过来干什么?”
“我是怕母亲会有危险。”钟云水嘀咕着。
“我会有什么危险,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险,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哪儿吗?你应该在码头上为你的写月干活挣钱,而不是跟着我!”
钟晚气不打一处来,在她此时此刻的心里,就算是钟云水去为写月挣钱赎身,都比钟云水现在在船上要好。
“母亲,你得罪了安南王府的人,这一次又要从安南过,现下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我是真的担心你,我也给写月说好了。”
钟云水拽住钟晚的袖子,钟晚看向她,能怎么办,钟云水都已经上来了,难道自己还能一脚把她踢回去吗?
钟晚摸过钟云水的脸,同她解释道:“我此去是有要事,虽然凶险,但不至于没有命回来。我总要看着你娶亲吧。”
钟云水轻轻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把写月娶进门来的。”
钟晚毫不犹豫地打了她一下:“不是写月。”
她可不会轻易对写月松口。
船很快就要到安南了,到了安南之后,就得改走陆路,正好要在安南采买东西,钟晚打算到时候吩咐人将钟云水送回去,就算是打晕迷晕,也要把钟云水送回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池青道和安五隐匿了身形往回走,一旦到了安南,就完全是池青道的天下了。
但池青道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她只是想要回安南王府看一看。
“是王爷让她故意上船的?”安五这样问。
池青道摇了摇头,“是她自己跟过来的。”
“传闻里,她们母女关系并不好,看来也是虚言。”
池青道看向安五,轻声道:“传闻里我还杀人不眨眼呢。”
安五很有默契的一笑,池青道确实杀人不眨眼,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该杀的人,她可一个都没碰。
“不回船舱了,去船板上吹风吧,总要给另外的人留一点儿议论我的余地。”
池青道径直往船板上走,她又向老船家借了鱼竿过来。
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今有池青道钓鱼,留点余地。
她托着下巴,安五就坐在她的旁边,她扭过头去同安五说:“钓鱼乏味,但要是和君闲一起钓鱼,那就不一样了。”
“后面院子里有池塘,王爷想钓鱼,还是钓别的什么呢,都可以。”
池青道抬眼看向安五,别的什么,她晃了晃手里的鱼竿,还能钓点什么呢。
船舱里面,从鹰将老三叫到身边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觉得那君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老三手里拿着的是从鹰的匕首,她那把匕首上一次跟人比试输给了安南王府的影卫,她跟着那在指尖转悠的匕首晃头晃脑,撇撇嘴,“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太会笼络人心了——”
从鹰以为老三的停顿是在思索,要拿出昨天的事情来证明,但她等了半天,只等到老三说了一句——
“姐啊,如果咱再不对自家姐妹好一点的话,估计人都是她的了,她对人实在是太好了。”
从鹰看一眼感叹得差点就涕泗横流的老三,踢了她一脚,没好气地说:“我看第一个叛变的就是你。”
“姐,那怎么可能,我跟阁里是有生死约定的啊。”老三慌忙证明自己。
从鹰啧了一声,“没出息。还有吗?”
老三细细想了一会儿,“倒还真有,但我需要确认。”
老三一向没个正形,现下正经起来了,那就一定是发现了大问题。
从鹰皱了皱眉,声音压的更低了,“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个君明,跟那天和我打架的那个人有点说不上来的契合,但她们长相不一样,气质也不太一样,所以我想找个借口,试试她的功夫。”
一个人的功夫总会有那个人的路子,只要打了什么招式出来,就能让人知道,是学的什么功夫,又是什么地方的人,出自什么门派。
功夫是瞒不了人的,老三跟她交过手,只要一试便知。
但从鹰没想到老三会将这两个人关联到一起,要是这个君明真的是当初的“安五”,那岂不就是安南王府的人。
要是真的有安南王府的人混进来,那可就糟糕了,池青道应该不想要什么黄金不黄金的,她一个权倾天下、手握重兵的异姓王,手上肯定有钱。
如此安南王府混进来一起去丹赵就十分可疑了。
中午用过饭之后,日头正盛,晒的人心思奄奄,正好是找乐子的时候。
老三随便找了个由头,她问池青道:“明姐,要是你以前是走南闯北卖货的,拳脚功夫应该会一点吧。”
岂止是一点,池青道那算的上是站在顶峰的人,但池青道编造出来的这个君明不是,非但不是,还要保存实力,能够自保就可以了。
而且要与她当初使出来的功夫路子完全不同才行,不然就会露出端倪。
她当初试这个老三的时候,发现老三是以蛮力取胜,不光是蛮力,也很有技巧,这两样加在一起,已经可以打败不少人,那池青道就以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拳来对她。
“那当然是会一点,不会这性命可就难说了。”
“那明姐,我们比试比试?”老三拳头捏的嘎吱作响,抬手臂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青筋毕现。
不明真相的人为老三打圆场,“明姐,老三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用害怕,我们大家都是朋友,老三只是点到为止。”
要跟君明这样一个商人打,老三要是认真那就是欺负人了。
老三也附和道:“是啊,明姐。”
池青道点头,众人退到两边,准备看这一场好戏,但没什么悬念,一定是老三会赢。
池青道摆好姿势,手掌横在身前,“那就请指教了。”
可她们一看池青道这个架势,昨天跟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纷纷议论,觉得池青道好像深藏不露,应该不会输的样子。
但又有马队的人不服,说老三可是她们这里面功夫第二好的,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走南闯北卖货的。
场面一下就热闹起来,有觉得池青道会赢的,当然更多的都是偏向老三,她们闹的起劲,恨不得当场开个赌局。
老三先出手,她的手快准狠地往池青道的脖子去,直奔要害,哪里是什么点到为止。
池青道偏头躲过去,老三这是在逼她,可是再怎么逼池青道,她也不会使出跟那日一样的功夫来。
她心里从来都有数,那日是心血来潮要去试一试马队的人的底子,用的是她从来没有显露于人前的那一套招式,就算是他们听说过池青道,在世人传言中,池青道擅长的是剑法,也跟太极拳毫无关系。
池青道掌风凌厉,以柔克刚,竟将看起来比她魁梧不少的老三推了一个踉跄。
有不少人尖叫起来。
老三还想要再打,却被从鹰喝停,“老三,点到为止。”
老三这才不甘心地收了手,上一次也是如此,看来她们都很听从鹰的话,池青道也将手收回来,对着老三抱拳:“承让。”
跟那日安南王府的影卫的招数全然不一样,从鹰看见了,老三也感受到了,虽然是与那日的招数完全不同的太极拳,但想要隐藏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老三越打越发现,池青道就是在以柔克刚,与那日的招式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取了巧思,才能赢老三的。
钟晚从后舱回来的时候只赶上老三和池青道打完,她去找了从鹰和老三,问她们:“方才是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地和她打起来了?”
钟晚还以为她们是闹起来了,为了好玩才打了这一场。
现下听闻老三真正的目的,她有几分不可置信,但联想到一起,又觉得很合理。
“如此说来,那君明,确实有几分安五的神韵在里面。但气质出众到相通的大有人在。”
钟晚也不好下这个论断,何况她还被君明握着把柄。
“安南王府不至于掺和这件事,如果她们真的是安南王府的人,那池青道要的肯定就是另外的东西。”
钟晚的想法与从鹰的想法不谋而合。
“前面就要到安南了,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动作吧。”
也只能这样了,从鹰和老三点点头。
到了安南,她们上岸找了家客栈住下,吩咐完人出去添置东西,购买马匹后,钟晚从二楼的窗子往下看。
都说江南一片富庶繁华,但安南比起来水乡的柔美竟也不差,街头巷尾还多的是其他民族的人,穿着各种各样的服饰,往来于人群之中。
马蹄声响,是安南王府到城外处理事情的人回来了,回城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城里都纷纷慢行,多的是百姓为她们让道。
钟晚将目光收回来,什么时候江宁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时候,她才会变成池青道那样的人,让所有人都只能望她项背
安南王府。
安一翻身下马,吩咐最后面的人将马从侧门牵回马厩,等到她进了府中,又转去了侧门。
旁人已经将池青道手中的马都牵走了,安一凑上去:“王爷,你回来了。”
“我不能待太久,王夫呢?”池青道将帽子取下来。
“王夫不知道你要回来,在泽园呢。”
池青道三两步就没了人影,她当真是一路用轻功飞到泽园的。
君闲无精打采地扇着扇子,廊上凉快,扇子只是个摆设,池青道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一向就只有安九这么跟他胡闹,君闲甚至连手中的扇子都没停,“安九,别玩了。”
“猜错了。”
分外熟悉的声音,君闲一愣,他试探地说:“池青道?”
“答对了。”池青道松开手,亲了君闲一下,转到他面前去。
君闲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环住池青道的脖子,摸摸池青道的脸,兴高采烈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
君闲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他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经过安南,她们在这里落脚休息,我想着回来看你。”
“不会被发现吧?”君闲有些担心,这样想想就很冒险。
“我事先都跟安一商量好了,不会被发现的。”
“安一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回来?”君闲不太满意地揉了揉池青道的脸。
“我让她不要告诉你的,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又觉得说的好像够多了,接下来得做点什么。
亲完之后,君闲的脸一片潮红,池青道去摸君闲的肚子,意料之外地摸到一点弧度,池青道有些惊奇,“呀,它长大了。”
君闲看了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应了一声,“是。”
池青道又将脸贴到君闲的肚子上去,她亲昵地蹭了蹭。
安九另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池青道坐上去,光是这样看着君闲就已经很好了,池青道伸手捋了捋君闲的头发,发现君闲的气色好了很多。
没有那么多奔波,君闲果然好了很多。
君闲往池青道身上靠,池青道揽住他。君闲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很快。”
“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你不用担心,我们说点别的。”池青道认真盯着君闲看。
“说点什么?”君闲支起脑袋。
“说点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君闲认真想了一会儿,“昨天律雁说我胖了,他走了之后,安九也这样说,还说要找人来给我做新衣裳。”
“胖了好。”池青道捏捏君闲脖子上的软肉,当真是胖了。
“还有前天我想吃个西瓜,安九亲自去挑,还没拿到泽园,那瓜就在安九的手上裂开了,把安九吓了一大跳,他同我说他一向见血都是面不改色的。”
那西瓜汁黏糊糊的,安九沾了一手,他甚至觉得比血可怕多了,安九现下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池青道笑起来,“还有什么?”
“还有,我想你啦。”
君闲小小声,尾音撩人,他就窝在池青道怀里,池青道将他抱紧,使君闲更加贴近她的心口,“我也想你了,特别想特别想。”
池青道向下埋,恨不得整个人全埋进君闲的颈窝里。
“我知道。”君闲伸手挠挠池青道的下巴。
腻了一会儿之后,池青道该走了,君闲却拉住她的手,“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完他就噌噌噌进了屋子里,没到一会儿就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两样东西。
“这个是我亲手给你绣的平安符,拿去寺里开过光的。”
池青道才不信这个,就算是佛祖亲手扔下来的,她都不信,何况是什么开没开过光的,但这是君闲给她亲手做的诶。
池青道把那道平安符贴身放好。
“这个是我最近新整理出来的关于丹赵的东西,青乌子和丹赵的关系可能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简单。”
池青道接过来,拍了一下君闲的脑袋,“这密密麻麻的多伤眼睛啊,你不用管我。”
“我反正没事做,又能看书,又能帮你,何乐而不为。”君闲扬起一张笑脸。
池青道一把抱住他,“我走了啊。”
“好。”
回头看的时候君闲还在廊上,拐过去,君闲看不见池青道,池青道也看不见他了。
她将那张纸放好,跟第二道平安符无异,池青道的心直到回家才彻底安定下来,池青道捂住心口,幸好那里住着一个君闲。
临走前,池青道去了一趟不秋草的房间。
不秋草看着已经好了很多了,至少比安一初次看见他那个时候要好,但池青道还是皱了眉。
将她手底下强健的暗卫折腾成这个样子,不论那个人是谁,池青道都不会放过她。
“你就只管好好休息,旁的都不要想。”
“王爷,属下有一件事……”不秋草欲言又止,他还在犹豫。
“直说无妨。”
“我想去丹赵。”
“不行。”
现下池青道和安五是跟着钟晚一起去丹赵,但池青道还会安排另外的人去丹赵,名单她还在跟安一商量,但其中绝不会有不秋草。
就他这个身子还去丹赵,真不怕死。
“王爷,属下知道你的顾虑,属下一定会养好身体的,属下只是想去一趟丹赵。”
不秋草太迫切的态度让池青道起疑,她凑到不秋草面前,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丹赵?”
不秋草的脸更加白了,手也握紧了底下的被单,“属下,属下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池青道看他这个样子,最后还是退了一步,不秋草的性子轴,逼不得,她叹了一口气,“到时我会问安一你的情况,她要是点头,那我就同意。”
不秋草松了一口气:“谢王爷。”
不在不秋草面前说是怕他一头撞死,但池青道心里的猜测不无道理,她告诉安一:“也许害不秋草这样的,就是丹赵的人,不是丹赵的人,也必定跟丹赵有关。”
“王爷,那……”
“先继续查不秋草的任务单子,尽快将丹赵那边的名单弄清楚。”
“好,王爷小心。”
池青道从侧门出了王府,一路往她们住的客栈去,盯她的人目瞪口呆,她们甚至不知道池青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钓点别的什么,比如钓个君闲到自己怀里,池青道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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