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池青道没有挑食的习惯, 她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要不是她够厉害,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指不定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她由衷地觉得,有的吃就不错了, 也顾不上挑来挑去,她还没到挑剔饭菜的份上。
但池青道是江南人, 江南人的口味一向偏淡,一个人久而久之总是要泄露出来几分喜好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她喜欢吃的菜,还有几道江南的点心。
池青道看一眼桌上的菜,再看一眼君闲, 也许是多了牵挂之后,池青道竟有了那么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前就算是数次死里逃生,她也没有此般的感觉, 没有牵挂,死还是活,好像都没什么大的差别。
当然,她池青道也轮不到死的地步。
可她现下想, 几天之前, 她还在丹赵的陵墓里生死未卜,而此时此刻,居然就到了自家王府里, 王夫也在她身边。
不止是在她身边, 君闲还主动为池青道布菜, 池青道腻死人的眼神黏在君闲身上,君闲手里的筷子一抖,还是稳着将菜放到了池青道的碗中,君闲也是一阵恍惚,他想起来,他已经许久不曾同池青道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君闲坐下来,点了点池青道的碗碟:“这是厨房新出的菜式,你尝一尝,你应该是喜欢的。”
池青道笑眯了眼,菜式可口,但远没有君闲诱人,她凑到君闲面前,悠悠道:“只要是王夫给我的,无论怎么样,都是极好的。”
池青道素来如此,君闲不理她,桌子上没人喝酒,厨房送来了在井水里冰过的酸梅汤,开胃解腻,是君闲最最喜欢的。
君闲抬手给池青道倒了一杯,池青道毫无戒心地喝了一口,她的眉都皱到了一起,她砸吧砸吧嘴,有些怨气地开口:“真酸。”
君闲计谋得逞,他轻笑起来,把他自己的那杯也送入口中,不以为意地道:“是吗?我觉得刚刚好啊。”
君闲话锋一转,又问她:“你不是说只要是我给的,那就是极好的吗?”
池青道把话一补:“极好的酸。”她颇为满意这句话,俯下身去摸君闲圆滚滚的肚子,毫不犹豫地拆穿君闲:“你有它,当然不觉得酸了。”
怀孕的夫郎总是喜欢酸的东西,但池青道没有想到居然这么酸,酸得她牙都要倒了,诡计多端的王夫。
池青道身子弯的更低,她贴在君闲的肚子上,不解地问:“四个月了,它怎么还不动?”
“可能没遇上吧。”君闲解释,他的肚子也不是一摸就动的,见池青道还是不放手,君闲又换了别的法子哄她:“等它下一次再动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真的?”池青道狐疑。
君闲哭笑不得,他有必要拿这个骗人吗?何况骗的还是孩子母亲,他无可奈何地说:“真的。”
池青道这才满意地把手收回来,重新将目光放到眼前的这堆菜上。
“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丹赵的事情?”君闲小心翼翼地问。
池青道还没搞懂君闲小心翼翼的根源,君闲马上又道:“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嗯?”池青道挑了挑眉,她握住君闲的手:“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跟自己的夫郎分享,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君闲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天经地义,他只是怕丹赵发生的事情太过于骇人,怕扫池青道的好兴致。
池青道听了侧过头笑起来,她一笑啊,还停不下来,扰的君闲恼怒,他就算再不聪明,也能猜到池青道是在笑他,他伸了手去拉池青道,嘴上还在说:“别笑了。”
可那话温温柔柔的,一点儿震慑力都没有,池青道止住了笑,转过头来,再笑下去,怕是她的小王夫要生气了。
孕中的夫郎最是难哄。
“好好好,我不笑了。”池青道勾住君闲的手指,“只不过一时不慎,被人钻了空子,一把推了下去而已。”
听到被一把推了下去,君闲睁大眼睛,他哪里还顾得上跟池青道置气,忙追问道:“是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池青道对君闲挤眉弄眼,“王夫你不是都亲自检查过了吗?”
“说我想听的。”君闲拍了池青道一下,池青道没受伤,他光是看也能看出来,何况他昨天还上手摸过了。
但一听到池青道被人推下去,他就忍不住紧张,不知道那地方高不高,池青道摔进去当时有没有受伤,要是太高的话,池青道不会摔伤了腿和胳膊吧。
君闲伸手去摸池青道的胳膊,池青道乖乖地任由他摸,安慰他:“没事,就是折了只胳膊而已,我当即就给接好了,厉不厉害?”
这有什么可厉害的,但君闲还是顺着池青道的话说下去:“是,好厉害。”
君闲检查完后松了一口气,“你应该带个人去的,安五去不了,安南王府里人才济济,又不是找不到人。”
“我这脑子虽然好用,但有些东西,我也想不到的。”
哪是她想不到,她是觉得带人和她一个人都没什么区别,而且突然换人,从鹰和钟晚也会起疑,要不是她看有关于青乌子的东西看得太入迷了,从鹰和钟晚未必就有偷袭她的机会。
从鹰甚至于,为了拉池青道下水,连老三的命都不要了,由此可见这玄龙阁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利益至上,想杀就杀,这样的组织,天下当然轮不到她们来统治。
“你也是人啊,又不是无所不能。”君闲握紧池青道的手,感叹道。
池青道一愣,她当然清楚她是个人,会疼会生气也会死,但所有人都渐渐地把她当成了不会死的安南王。
她战无不胜,不是人,是神,况且杀神煞星这些东西,也挺长命的。
护佑的神,长生不死,霍乱的妖怪,遗害千年,想一想,都是不老不死。
池青道不计较,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刀枪不入,就连王府里的人也鲜少见到她脆弱的一面——她就算是毒发,也只会把自己关起来,从前是,现在也是。
唯一不同的是,她允许一个人靠近她,那个人是她一开始就想要靠近,想要得到的小公子啊。
池青道也拉住君闲的手,她释怀地笑起来,“是啊,我也只是人而已。”
君闲忽然又凑到池青道耳边说:“但你是划破黑暗,走进来拯救我的神。”
池青道对上君闲的目光,那里面都是她,君闲又何尝不是来拯救她的神。
他们两个倒是在谈情说爱,只有安九一个人在旁边抓耳挠腮,能不能把饭吃了再聊,饭菜都要凉了,安九又想,就算是凉了,也没有他的一口。
更气人的是,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有看见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啊,堂而皇之地调情,实在是太气人了。
似乎是感受到安九那抱怨的目光,池青道回头看向安九,她问:“怎么,安九,你有意见?”
安九顿时呆若木鸡,他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他怎么敢有意见,你们吃,你们谈,你们花前月下。
君闲也跟着池青道一起望过来,安九的脸色怎么好像不太好,“安九,你病了啊?”
“啊?”安九一脸茫然。
君闲了然于心,他将桌子上的点心每一样都挑了一点装了个盘子递给安九,“那你肯定是饿了。”
安九:“……”
他和王夫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不止是他把王夫的脾气秉性摸清楚了,王夫也把他这个人看明白了。
可他实在是不想承认,脸色差是饿的,他好歹也是个影卫,也是经过王爷的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首领很厉害,但他也很厉害的。
碍于糕点实在是太香甜,安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迎着池青道的目光点头,他真的是太勇敢了。
就在他装糕点的时候,他以为会找他麻烦的王爷正在醋溜溜地问王夫:“我怎么觉得,比起我,你更了解他啊?”
为了保命,安九抢先开口,“没事,王爷,两个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见池青道的脸色还没有好起来,他又补了一条:“也不能生孩子。”
君闲:“……”
真是莫名其妙。
用完饭之后,君闲习惯在院子里走一会儿消食,以往都是安九陪着他,但如今池青道回来了,再加上王爷刚刚看他的眼神,安九早有眼力劲儿地跑了。
安九还很骄傲,边跑还在边想,活该他发财。
池青道懒得跟安一计较,她牵住君闲的手,同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
天色暗得越来越晚,此时他们两个抬头,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晚霞,将天空染成橘红,一派绚丽,白云也跟着变了颜色,池青道和君闲双双驻足,停在那里抬头看晚霞。
背后传来声音,想来是安九去而复返,池青道和君闲都没怎么搭理,尤其是池青道,但他们没想到是忘心过来了,忘心走到池青道面前,低头告诉池青道:“王爷,与读与隽夜玉过来了,她们知道王爷回来了,想要见王爷一面。”
“请她们进来吧。”池青道吩咐完,转头看向君闲,柔声问他:“累不累,要是累了,你就回去休息。”
君闲想想,与读和隽夜玉这边也用不着他,他也确实觉得腰有点酸了,便应承了池青道,“好。”
“晚间,我想去看看律雁。”池青道又道,天色已经不早,她这样说,是叫君闲不用等她。
君闲的脚步一顿,他想了想,还是提醒了池青道:“律雁如今的情况不太好,你在看他之前,要有个准备。”
池青道点了点头,温柔从她的眼睛里面倾泻下来,细看,那些温柔都是给君闲的,“我知道了,回去吧。”
先前跑了的安九恰到好处地出现,刚好能陪着君闲回房间。
回去的路上,君闲同安九闲聊。
“安九,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你放心吧,王夫,王爷又不会拿我怎么样。”安九还有些自得。
等转过了拐角,君闲就换了一副神色,完全没有刚才的松快,他问安九:“安九,王府里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啊?”安九一愣,后知后觉地搪塞了一句:“哪会有什么大事。”
“那怎么我心里一直不太安定。”君闲喃喃道。
安九闻言露出了他一贯的嬉皮笑脸,他挽住君闲的胳膊,“王夫,王爷都回来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就是喜欢多想,大夫不是都说了吗?让你静心养神,这才对小主子好……”
安九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成功将君闲其他的话都堵了回去,君闲无可奈何地看着安九,他哪里想不到安九分明就是在故意岔开话题。
也许是真的要出事了。
看君闲神色还是有些凝重,安九又补充道:“不如明日王夫就跟王爷一块儿玩吧,王爷的鬼点子可比我多。”
为了使君闲开怀,安九除了照顾君闲的起居之外,还负担着和君闲一起玩的重任。
玩倒是其次,主要是让君闲多动一动,不要老是去胡思乱想,效果还是挺好的。
只不过安九带着君闲扔了七天的飞镖之后,君闲开始有点厌烦了,这两天安九正在想别的玩的法子。
反正王爷回来了,不如把这个丢给她,让她去想。
君闲抬手敲了一下安九的头,“你就不怕她听见,扣你的钱啊?”
“有王夫在,我怕什么。”
“不过,你跟安一还需要攒钱,你们都应该有很多钱吧?”
君闲不记得了,好像是谁跟他提过一嘴,安南王府无论什么人,每个月到手的银钱都挺多的,安一还是首领,应该短不了她吧。
所以纵使安一和安九要成亲,安九应该也用不着这么卖力攒钱吧。
“王夫,谁会嫌钱多啊。”
安九嘻嘻一笑,扶着君闲进了房间里,出来就被安一堵了个正着,安一将安九整个人圈进怀里,低声问:“听说,你到处跟人说,你在攒成亲的钱”
安一又加重语气,“和我成亲的钱。”
安九想要偷偷从空隙里溜走,却被安一拉了回来,安一道:“哪儿都别想去。”
安九被这一声镇住,乖巧地站在原地,手上绕着衣服,嘴上笑得开怀:“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着想。”
说完他从衣服里面拿出来了方才他用方帕抱起来的点心,他笑得更灿烂了:“首领,你要不要尝尝。”
“我才不要。”
安一嘴上虽然是这样说,但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在等安九喂她。
安九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掰了一块送到安一嘴里。
安一压着那块糕点,说了句真乖,而后在安九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弄的安九脸上都是糕点的粉末。
安九抬手用手背去擦,却蹭得哪里都是,安一捧起安九的脸,用自己的袖子,在安九脸上轻轻擦了擦。
“首领,你怎么过来了”安九的眼睛一直都很亮,他看着安一道:“是不是王爷有什么事要找你”
“是,”安一点头,“我过来送点东西。”
“送到了吗?”
“交给忘心了,然后,顺便来看你,我要走了。”
“首领再见。”安九用力挥着手。
安一走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安九顿时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安一在他耳边说:“别攒钱了,要成亲,我有的是钱。”
说完之后,她还摸了摸安九的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与读和隽夜玉过来,也是听说了那些谣言,知道池青道回来了,她们就想来看一看,亲自确认池青道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这样,她们也好放心。
此时见池青道精神抖擞,身上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她们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隽夜玉提议回去,但与读还有别的要问,就留下了。
池青道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就主动透露:“林虞没死。”
与读被这个消息砸了个茫然,她回神看向池青道,目光里满是惊喜,欣喜若狂地问:“真的?”
“是。只是我让人送她到提督府报案去了,等到林府的事情水落石出,她也会到安南王府来。”
林虞不但没死,还要到安南王府来,与读激动地握住了池青道的手,“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她又很快松开,有些犹豫地道:“可,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池青道太了解与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愿意承人恩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不会麻烦人。
承了就要报答,实际上现下都是池青道在还与读的恩情,但与读就是这么个性子,池青道看着她:“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每天给我的王夫说段书。”
与读听了乐呵起来,“好,我保证让他开开心心的。”
“有劳。”
与读脸上的笑忽然停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一样,问道:“那她还好吗?”
全家都死了,林虞那样爱护她的家人,曾经数次在与读面前提及,当时林虞的表情,与读至今都还能想起来——
眉开眼笑,眼睛里面都是光芒,如今……她一定很难过吧。
“很不好。”池青道也没打算瞒着与读,联想到律雁,她不希望看见有人再像律雁一样,“她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报仇,等到她大仇得报,她就没有这口执着于活着的气了。”
与读一点就明白,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一定会尽力,把她留住。”
“好,”池青道宽慰一笑:“也别太担心了。”
与读想到她现下在安南王府中,都是得益于池青道的安排,她一笑置之:“有你在,我不担心。”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池青道更近了,也将她们的联系拉得更近,她低声嘱咐池青道:“你的周围危机四伏,你要小心才是。”
池青道心思一恍,会不会她母亲活着也是这个样子,可是她都没见过母亲发间有白发的样子,母亲永远年轻,和父亲长眠于地下。
与读是她的长辈,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嘱咐了。
也许是此去丹赵,将池青道的牵念都勾了出来,平时能够忍耐,到如今,就像是走到了尽头一样。
她也只不过是父母双亡,沦为江南奴的倒霉蛋而已。
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她又实在幸运,很多人碌碌一生,到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池青道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君闲。
权力不过是池青道用来更快接近他得到他的工具而已,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权力。
池青道回神,淡淡地应了个好字。
将与读送走之后,池青道戴上兜帽,从王府侧门独自出了门,已经入夜了,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但寂寥的声音,毕竟池青道去见的,是一个留不住的人。
一路到了城外,安五一直在律雁的屋子里守着律雁,情况虽然越来越严重,但好歹律雁还活着。
她们还可以见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的最后一面。
可想要律雁活着,只是她们一厢情愿的执念,律雁根本不想活着,他早就死意已决,想去找所琼诗,想去见她。
可是他和所琼诗都已经错过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他日律雁入了黄泉,一路行到地府,估计也找不到他的所琼诗了。
见不到,那就不活着,不记得,如此算来,律雁才是他们之间,最绝情的人。
独自忍耐痛苦,谁也不打算告诉,在他一心求死这件事情里,没有人会成为他的例外,知道更多内情。
池青道翻身下马,院子里点着灯,她能看见,比她上一次来时多了更多的花,就算是在夜色下,有些也开得正好,一眼望过去生机勃勃,和里面的死寂截然不同。
安五听见声音出来迎池青道,她有些高兴,但笑起来太僵硬,池青道一看就知道她很久没笑了,她道:“王爷,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杀意,“果然都是谣言。”
按照她的性子,她怕是已经把说这些谣言的人手刃了。
“嗯,”池青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律雁还好吗?”
安五没说话,她暗淡下去的神色也确实用不着说话了。
池青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往屋子里走,律雁躺在床上,眼睛也闭着,要不是他气息微弱,倒真的跟常人无异。
池青道轻轻唤了他两声,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安五在她后面进来,见状解释道:“他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如今还能勉强看见一点东西,但再过些日子,他就会彻底看不见了。他的腿,也走不了路了。”
池青道下意识地去看律雁的腿,安五从柜子里翻出来两样东西交给池青道,“这是他清醒的时候亲笔写下来的,让我交给你。”
书上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纸,里面写的是解池青道身上毒的方子,每一步都很详细,就算是池青道这样不通岐黄之术的人,要调配一剂也没什么难的地方。
看完那张纸之后,池青道又将书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仍旧跟那张纸一样,都是律雁的字迹,多半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毒术,还有所琼诗制香的法子。
他当真是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池青道走之前,他就已经浑浑噩噩了,难以想象写出来一本这样的书要耗费他多少的心血,他了无牵挂,甚至就连池青道没有顾及到的毒他都想到了,他只一心赴死,最后一页上的寥寥数语,称得上是他的遗言。
他希望池青道将这本书交给一个池青道选中的人,学毒也好,学香也罢,都没关系,别叫它埋没了才好。
他还郑重其事地跟池青道道歉,他辜负了池青道,他不能一直盯着君闲了。他需要跟她道什么歉,池青道扶住柜子,才能忍住不摔东西。
眼前是花,背后是奄奄一息的律雁,池青道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律雁一眼,她问安五:“这些花是?”
安五走到窗前,也看了一眼那些花:“是王夫吩咐人送过来的,他说,看着花闻着花香能让人快意一点。”
果然是王夫的心意。
“我知道了。”
池青道将她一直握着的画卷交给安五,她顿了顿,道:“这是所琼诗的画像,趁他还能看见,让他看一眼吧,也算是全他的执念。”
安五将画卷接过去的时候,手抖了抖,池青道只当没有看见。
所琼诗是少年天才,记得她的人不在少数,池青道吩咐安一去找人画像时,那画师一听说是给所琼诗画像,居然分毫不取。
屋里点着“远远”,所琼诗送给心上人的香,不过寥寥几笔,所琼诗就跃然纸上,巧笑倩兮,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一样。
但世人都知道,她早就死了,过慧早夭,素来如此。
安一拿着画细看,其实已经很好了,这位画师十分厉害,即使安一没有见过所琼诗,也能看出来这画像里含了几分神韵,仿佛少年天才就是这样的,眉间有自傲,意气风发。
难怪让律雁念念不忘,安一想起律雁,心里一动——
“她很喜欢芍药。”
画师接过安九递过来的画,在所琼诗周围勾勒了不少芍药花,所琼诗就站在一片芍药之中,向律雁伸出手。
她容颜不改,律雁却已经是不成样子。
次日,安南王府。
君闲迎着一片白色被池青道拉回了房间里,君闲怔愣着,他茫然地问:“谁死了?”
谁在安南王府死了,也不用这么大的排场,君闲的目光一定,“你死了?”
池青道笑出声来,“我死了,那在你面前的是谁?”
君闲却正色道:“你想利用谣言?”
池青道揽住君闲的腰,亲昵地靠在他身上,她的王夫素来聪明,什么也瞒不住他。
“是,我想要这个送上门的谣言,我死了,正好合有些人的意。”
君闲很快想明白,他紧张地问:“那京城那边会不会收到风声,要是安南镇压不住,京城那边又来了人,你,你不就危险了吗?”
池青道摸摸君闲的眉毛,将他皱紧的眉抚平,“我和闻端星合作了。我有计划,现下,我要将这个计划,全部告诉你,并在你同意之后,将你放到我的计划中。”
池青道话音刚落,君闲就道:“我同意。”
“我就知道,”池青道双手扶住君闲地肩膀,规定道:“必须听我说完。”
君闲有些沮丧地抱着肚子:“哦。”
“西南,江南,安南,都或多或少出现了玄龙阁的人,推我下墓室的其中就有玄龙阁的人,她们一出了丹赵,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散播我死了的谣言,可见我死了,对于她们来说是有好处的,而且,绝不是一般的好处。”
“你死了,安南会乱,安南一乱,凌云就会跟着乱。”
“是,而且,西南江南安南,这三个地方都很微妙,西南和安南是一旦没了驻守的人,就会生乱的地方,西南和安南本就是少数民族杂居,很容易出问题。至于江南——”
“江南水网密集,连接运河,是运送粮食的主要地方。”
“所以我由此推断,玄龙阁想要的是,皇位。”
一旦玄龙阁想要的是皇位,那她们在此前的所作所为就合情合理了,包括有人在西南冒充右相府上的侍卫。
右相崔楠是国之栋梁,除掉她之后,凌云国之根基也会不稳,但玄龙阁的人没有蠢到要在京城,天子脚下,去刺杀右相,何况玄龙阁的总会也在京城。
只要被闻端星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玄龙阁就岌岌可危,她们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她们决定让崔楠与闻端星离心,只要皇帝起了疑心,再添油加醋,右相自然保不住。
闻端星野心勃勃,把皇位看的很重要,很容易就会上这样的当。
池青道是她们撞上的,带队的从鹰脑子很快,三言两语就哄骗了钟晚一起杀她,池青道一向与闻端星关系不好,所以钟晚才会觉得她杀了池青道,她是功臣。
倘若她是功臣的话,买卖官职这样的事情,可能就会过不及功。
还有买卖官职,这才是消耗凌云最大的东西,一旦官职可以放在明面上买卖之后,这个国家就已经腐化地差不多了,到时候朝廷大乱,也是趁乱上位的好时机。
只不过撞上池青道后,让她们的计划直接上了另一个阶梯,只会快,不会慢。
“你是想要诈死,然后暗度陈仓,将玄龙阁一举灭了?”君闲咬了咬唇,“可我们在安南,距离京城尚远。”
“隐藏不是问题,等到快收网的时候,我会带着人去京城,玄龙阁虽然厉害,但对上十几万的人马,她们远不是对手。她们也不会想到,会被我围起来,到时候必然更加慌乱,溃不成军。”
“那你走了,安南怎么办?”
“安南该守还是要守,只不过我会抽调走一部分兵力走而已,接下来,是关系到你的计划。”
“什么?”君闲竖起耳朵。
池青道捏了君闲的耳朵,“我死了,一定会有很多人上门试探,你要做的就是在她们面前不露出马脚。”
这看似简单,却很难,君闲自从到了安南王府,就基本没怎么和安南其他的官员和首领打过交道,更何况他又怀着孕,这都让池青道很担忧。
所以池青道在君闲以外,准备好了第二道法子。
“安一到时会以你忧思过重,大动胎气,身体不适为缘由,不让你见客,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和不秋草会处理好的。”
君闲拉住池青道的手,他迎上池青道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没道理,王夫在府里,却不见客吧。”
池青道从这个计划伊始就陷入两难的局面,一来她担心君闲的身体,二来,就算是她不提,君闲也会在计划开始之后,加入这个计划的。
更何况昨晚计划还没开始的时候,君闲就一直惴惴不安了。
池青道看着君闲,他仿佛在尽力安慰自己,仿佛从进了安南王府开始,君闲身边就是危机四伏,池青道抱紧君闲,闷声道:“最后一次了。”
君闲也抱住她,“无论是不是最后一次,能和你站在一起,我很开心。”
京城。
“真的出来了?”闻端星的目光里满是讽刺。
“是,左相出了道观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府上。”
多事之秋,这位一向淡泊名利,不愿意接受新朝廷的左相却从道观里出来了,是否也知道国之将乱,要分一杯羹啊。
闻端星一拂袖子,回到了位置上,既然如此,那闻端星可就不客气了。
她本就没打算在朝廷里留两位丞相,右相虽然行事古板了点,但却是一心为了凌云,昭昭之心,天地可见。
至于那个左相,从闻端星被立为皇太女开始,就在朝廷上叫嚣着立皇太女自当立贤,矛头直指她这位立长的皇太女。
闻端星算得上是几个皇女之中最出色的了,也不知道那位左相口中的立贤是怎么个贤法,闻端星是打算一即位就拿这位左相开刀的,但没想到遭到了废黜的变故。
兜兜转转,皇位还是落到了闻端星手里,但那位左相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在闻端星动手之前,就找了借口去道观里清修,美其名曰为先皇积攒功德。
真是要笑死人了,她是在讽刺先皇生了闻端星这么个女儿,所以功德不够吗?
反正闻端星对左相可谓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她跑得快,上一次闻端星就将她杀了,这个时候她要出来,要说她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闻端星才不信,该不会玄龙阁背后的人就是她吧。
池青道、崔楠都推断,玄龙阁如此肆意妄为,一定勾结了朝中不少人,但总有个至关重要的,又地位高的做主心骨,这位左相可是全都占了啊。
闻端星勾唇一笑,果然池青道的死讯一传出来,就有很多人在慢慢露出狐狸尾巴,闻端星不能随随找个借口杀死左相,但要是这位左相和玄龙阁有什么牵扯的话,她不介意一起连坐。
正想到此处,崔楠来了,闻端星收起脸上的表情,“请进来。”
不一会儿,崔楠就迈着矫健的步子跟着内侍进来了。
还没到位置上坐下,崔楠就开始兴高采烈地道:“陛下,安南王的法子实在是妙,不光是可以清除京城的乱臣贼子,安南也能由此增益,更进一步啊。”
闻端星没接话,她心里一跳,安南有所增益的话,岂不是池青道以后会越来越强,不,不用以后了,池青道一举打到京城的时候,就可以清除乱党后,再顺便清除她这个皇帝,这可是送上门来的上好机会啊,池青道那样的人,没道理会不要。
闻端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以她迟迟没有对池青道的法子点头。
崔楠明明在饮茶,目光却落在了闻端星身上,仿佛看穿了她整个人,崔楠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实在不必为此担心。”
闻端星被看破心思,她却不承认:“朕没有担心什么。”
“陛下和安南王积怨已深,臣知道,天下人也知道,由此才让有心之人趁机而入。但陛下和安南王的积怨的根源不就是,陛下怕安南王有意图谋皇位吗?”
说的倒是轻松,闻端星反问:“难道不是吗?”
“她一路杀上京城,在乎的不还是权力吗?谁会拒绝往上一步。”
“古时少良将能活下来,太好,功高震主,不好,皇帝又会嫌她没用,但这其中的尺度又有几人能准确把握,不好不坏,也不是个好事。”
“不好把握吗?将权力还给朕不就行了吗?”
崔楠眯了眯眼睛,还是在笑:“那陛下,安南如何?”
闻端星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法子,她气愤地看着崔楠:“难道朕离了池青道就活不了了吗?”
“没有谁离不开谁,天下的人迟早都会一前一后地离开。陛下也不必气恼,臣只是想告诉陛下,安南王,和臣是一种人。”
闻端星自然是不信,她突然想到别的什么,“那日在朝堂上,你是故意的?”
“算不上故意,利弊如此,何况安南王到安南,确实能发挥更大的效用。”
“陛下,她跟臣是一种人,同样可以为了凌云,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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