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芜
京都。昭仁宫。
[都是群没用的东西!]
蓝皇后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密信难得动了怒,这么些年来她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过惯了,如今这般逆境像是忽然失控的船舵,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要知道中宫皇后向来是以聪明貌美的贤良面孔母仪天下,近身侍候的旧人虽熟稔她脾性,却也鲜少看她这般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更别提新进宫的奴才了。
殿内的侍女太监足足跪了二十来人,各个脸色青紫,仿佛天都塌了下来似的。乌泱泱一大片,在这初夏的午后匍匐在宫内的地砖上,就连御花园池塘里青蛙的叫声都听得格外清晰,却无人敢多说一个字,只盼着自己的呼吸声儿都能小点,别去招惹盛怒下的主子。
[哥哥如今也是愈发的糊涂,派去的人手竟是如此不中用。]
蓝氏美艳的双眸波光流转,思忖中尽是淬了毒的狠辣,洁白的玉手拨弄着鸽血般殷红的珊瑚手钏,一举一动间,竟是诡异的妖艳。
她无疑是极美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否则一个世家出身的嫡女是不可能育有皇子成年的,外戚干政,这是每个朝代掌权者的魔咒,幸而当今圣上有胸襟,再就是倚着她多年不衰的美貌。只是这些年深宫中的挣扎搅弄早就啃食了让她原有的柔软心肠,只空留着风情万种的美貌又如何?徒有其表罢了。
身居高位,圣宠不衰,她快乐却也不快乐。放肆的野心夜以继日地膨胀着,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也许她是想那个至尊之位想疯了吧,疯到已经记不起快乐的滋味。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中恩怨酸楚,只有一直跟在身边的嬷嬷知晓。
[不过这好好的夜秦第一杀手,竟也能败在鄞州。本宫怎么想,都觉着其中有什么不妥……]
不知怎的,她的眼前浮现出的竟是那张清丽淡漠的面庞。蓝氏目光一沉,却并未多言。
[哥哥那边是何说法?]
一位端庄清秀的丽人跪坐行礼道,小小的身板套着繁复的宫装,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仪态却是一等一得好。皇后看着她,就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于是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
[回禀母后,兵部的线报称是御林军范礼带人搅和的,本以为是抓贼,没呈想二皇子就这样捡了一命。]
皇后闻言思忖着。范礼此人她是有印象的,翰林院范文芳大人家的长子,出身文臣之家,武功底子却极好。若是他所为,倒也让人信上几分。
[只是……哼]蓝氏嗤笑道,
[京都子弟,可不是谁都见识过安魂香。更别说,是在其中和高手过招了。]
她眼神锋利,一语道破天机。
地上的女子也是神色一凛,
[娘娘的意思是——卫姌?]
作为蓝氏爪牙,卫姌在暗卫死侍当中是出了名的角色,放眼京都各方势力,只有她能克服安魂香的毒性,这也是当初她成为首领的一个关键因素——只有一把不会生锈的刀,才有资格作为最重要的棋子。在关键时候,才能清醒地,替主子去死。
蓝氏勾起好看的朱唇,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区区一条狗,竟也有胆子反噬主人,这些年,倒是我小看她了。]
她声线娇媚,眼里却是明了的杀机。
[她既绞尽脑汁藏了痕迹,本宫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母后是想将计就计?卫姌既已叛变,何不了结了她?像她这样的人,只怕多活一天,便多一重危险。]女子柔和的五官透出严肃和果决,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子而言,这份胆魄可不多见。
[韩冰,你要记住,危险的棋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其危险。]
姣姣容颜浸泡着阴谋的享受,多年的深宫硬是将这人间绝色熬出了入骨的疯狂。对于皇后而言,卫姌充其量只是一把顺手的刀,若是不好用了,便只是用来消遣的废铁。她知晓卫姌的本事,却并不放在心上。对于庞大的蓝氏势力而言,一颗棋子的分量未免太轻了些。
[她既已路出马脚,接下来便是咱们瞧好戏的时候。
我倒要看看,她为了那个质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任她去吧,反正只需些许手段,就能收回己用。
[是,儿臣谨记。那……暗卫营的眼线应如何处置?]
三皇子妃出身世家,年纪虽小,思虑却周全。相比起三皇子的个性,她倒是成熟许多。皇后一向是满意这个儿媳的,听到她有如此担忧,便又多生出几分信任。
[静观其变。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暗卫里还有多少不安分的贱蹄子想要坏吾儿的大事。]
[母后,儿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提及李丞治的处境,谢韩冰掐住衣摆,鼓起勇气说道:
[陛下一向重视膝下子嗣,最忌讳皇子不念手足亲情。殿下却屡屡冲动行事,不免失了君心。这次的刺杀一旦传入京城,殿下的处境只会更差。朝局一向变幻莫测,只怕到时殿下有心改错,朝臣也不敢在明面上站队……]
谢氏世袭文远侯,早已是立于朝堂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眼界格局自是不用说的,这也是蓝谢两家世代联姻的原因。只是文远侯仁慈,韩冰这个嫡长女也是生得一副君子柔肠,虽是聪明绝顶,但缺乏心机手段。
皇后虽有些不悦,念着儿媳年纪尚小,也并未多加劝解,只柔声道:
[韩冰,好孩子,皇室不同于世家,要想步步争先,拼的就是手段高低。
朝堂何陛下那里自有我来周旋,你只管看好丞治,别让那孩子再犯傻。剩下的便是哥哥和你父亲的事。明白吗?]
谢韩冰垂着目光,一向恪守礼仪的她竟没有回话。
[傻孩子,我知道你和丞治偶有口角,是丞治不对。但你们是结发夫妻夫妻,夫妻哪有隔夜的仇?]
蓝氏并不知晓事情原委,只以为是小儿女打闹,起身向前端起地上的人儿安慰着,却没想谢韩冰闻言却执意低头不语。
她在犹豫要不要与母后说出实情,可这一幕在皇后眼里却是有些忤逆的意味。她纵然欢喜这个儿媳,但比起自己一手疼大的儿子,她毕竟是外人。三皇子是她膝下独子,他那骄纵狂妄的个性实际上也是深得她的纵容,只是皇后多年来明面上做戏做的完整,一副精明利落的脾性深得圣心。看到区区一个世家女子在自己面前这般有自己的主意,她的不悦是写在脸上的。
[蓝谢两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般道理,你不明白,你父亲也是知晓的。]
媚眼婉转,泄露着锋利的威压。这不仅是安慰,也有威胁的意味。
此时的皇后眉目间像极了李丞治,一样的阴鸷、毒辣,如同万丈深渊,将人往里吸。谢氏的脸色唰得祛了血色,只剩下惨白。
[是。儿、儿臣跪安。]她站立起身行了跪拜礼,颤巍巍地踱步退出了宫殿。
看着谢韩冰颤颤巍巍消失在远处的身影,皇后却猛然想到卫姌那双冰冷的眼睛。
这贱人叛变已是板上钉钉,而蓝氏在意的是原因。本以为是儿女私情的老戏码,细想却愈发不对。那双眼睛里没有那些多余的情愫,和哥哥说的一样,那是个只想活命的杀人机器。
那样一个人,李丞安如何笼络到身边的?
难道是鄞州那边生了什么变故?
她本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可鉴于李丞安这一年来搅弄风云的本事,她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再加上鄞州本就不再蓝氏氏族势力范围之内,消息都是后知后觉。眼看着这李丞安远在鄞州还能给自己儿子使绊子,她就愈发容不得他。
皇后终归是皇后,即使心中再怎么急切,也知晓心急亦是无用,贸然出手只会如这次一般打草惊蛇,她要小心些,再小心些。下一次出手,誓要让李丞安这小子大伤元气,幸运的哈,也许能让他永远回不了京都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蓝氏匆匆踏入卧房写了封信,交给了身旁的婢女。
[红蛇,你速去传信给哥哥,咱们兵分两路,才能准万无一失。]
[是,奴婢遵命。]说罢便三两步踏上宫墙,御林军无一人察觉。
此时正值午后,昭仁宫殿内鸦雀无声,只是静静地焚着香。空气中野心与欲望的滋味早已压过了这淡雅的幽香。殿前的宫道高墙林立,谢氏娇小稚嫩的身板挺得笔直,苍白的面庞被午后的烈日烤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姐,你怎么就是不跟老爷说呢?老爷若是知道了,定不会……]低声咕哝着的是谢韩冰的陪嫁丫鬟,话未说完,就被自家小姐厉声呵住。
[兰香,住嘴。]
谢韩冰死死咬住下唇,眼里是痛楚。
她想说啊,她如何能不想?以她的出身,自小就已被许与皇家。出嫁之前只听闻三皇子有些娇惯,却未曾想到李丞治竟酷爱凌虐女子。
自己出嫁不过两年,府里的丫鬟打死了一批又一批,就连自己这个正妃身上也全是鞭痕。胸前、背后、袖口里,厚重的华服覆在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纵是绫罗绸缎,也磨得刺痛不堪。两年以前,她也曾是家人锦衣玉食宠大的掌上明珠,却没想到,区区两年的时间,却早已让她眼里的天真湮灭殆尽,像是沧桑,又不敢沧桑。
只要一面对李丞治那阴鸷扭曲的面孔,她便如同一个任人□□的布偶,连眸色都跟着黯淡下去。也许她少时所有的幸福美满都是为了此刻的绝望而生,从前的幸运亦是现在一切绝望的根源。她可以不要尊严,但是不能不顾谢家。
不能。
[老爷可是那般疼爱您啊。]
兰香从小陪伴谢韩冰长大,并非不懂世家心酸,可她更在乎的是小姐的快乐,她知道老爷和少爷定是同样想法。
[傻丫头,正是因为父亲疼我,才更不能说。李丞治狠辣,皇后亦然,父亲若是为我出气,只怕不但二弟三弟的仕途将大受打击,甚至整个谢氏都要受牵连。氏族在朝为官本就多受指摘,谢家能顺利入仕,离不开蓝氏的帮扶。父亲母亲生我养我已是大恩大德,我又岂能恩将仇报?]
兰香的眼眶里浸满了无助的泪水:
[可再这样下去,他会打死小姐的!]
谢韩冰圆圆的杏眼旁天生生得一颗泪痣,将少女姣好的容貌凸显的更加楚楚可人。
她看着兰香断了线似的泪珠,自己却哭不出来。也许只是习惯了,麻木了。
望着眼前通往三皇子府邸的漫长宫道,她发自内心的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打死吗?那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吧。]
想到这里,李丞治威慑的神情忽然闪过眼前,谢氏脚步一顿,攥紧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她知道他威胁的不是自己,而是谢氏所有人。烈日炎炎有些刺眼,可谢韩冰看到的却是那噩梦般般阴鸷毒辣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这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她回望着不远处赫然屹立在宫墙内院的昭仁宫,便是一个苦笑也扯不出来。
顷刻间,少女的背影仿佛一下子沧桑了,她那杏仁般饱满的眼核渐渐黯淡,直到失去了最后的光亮和挣扎——只剩下漠然,和彻底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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