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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下下


一整夜的血色早已随着夜色褪去,听说郭太师一早便痛哭流涕地给二皇子磕了三个响头,说自己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圣上,没能察觉府中竟有人存狼子之心。后来被李丞安一顿安慰之后又送回了宅院。

        御前侍卫统领范礼按照卫姌的吩咐拿去了全部的功劳,而卫姌称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后者也并未多问。毕竟自己出手相救这件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蓝宇私自派遣暗卫营主将本就换了规矩,自己拿北堂靖出气也算是合情合理。京都蓝氏留着自己联络哥府暗卫,没必要为了一次已经失败的刺杀撕破脸皮。在蓝宇眼里,卫姌只是顺便卖了范礼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刚好趁这次给蓝宇提个醒,休要背着自己再安排什么计划,否则她将会是局中最难测的变数。

        卫姌披着寝衣坐在卧榻上,清冷的面庞流露出难得的娇柔。刚换过药的血水还未倒去,淡淡的血腥气在这小屋里弥漫着。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回归于平静。可卫姌知道,这暂时的安宁只属于此刻。只要二皇子还活着,这场风浪就永无止境。鄞州的一切人与事都将变成搅弄风云的定时炸弹,激起千层风浪也未可知。

        卫姌一人坐在榻上出神,越是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一切,脸色也就愈发阴沉。既然放不下那个人,就只能趁机养精蓄锐,等待那边的后手。

        只听房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一袭白衣脚步匆匆地冲进卫姌的寝殿。

        [卫女官,二皇子驾到!]

        门口太师府的丫头们看着看着二皇子神色肃穆,一下子吓得跪了一地。

        而他难得的严肃,在她眼里却恰恰相反,她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鲁莽——这里是她的卧房,近侍皆是中宫宫女,平时的李丞安断不会想不到这些。

        [听说你病了。]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李丞安俊朗的脸庞没了平日的阳光爽朗,反倒是眉宇间拧着一丝愠怒,这让卫姌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李丞安看着卫姌苍白的小脸,脸上的怒容却像是更添了几分。

        [二皇子昨夜受惊了,奴婢只是有些不适,恳请告假。]

        [你生的什么病这般血腥气?我叫大夫来给你看!]

        李丞安眉眼皱作一团,赌气似的嚷嚷着,可说是嚷嚷,又没让旁人听见。

        [奴婢癸水来了。]

        卫姌脸不红心不跳,毫不心虚地递上直视的目光,可站在一旁的李丞安却红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

        [那、也得看大夫!来人!把大夫叫进来给卫姌诊脉!]

        没想到他这般坚持,卫姌忽然慌了阵脚,抬起手臂想要拉扯住李丞安的衣袖,却没呈想一时用力过猛,胸口的寝衣硬是浸出鲜红的血珠。

        李丞安眸色一沉,脱下外袍,轻柔地将眼前纤瘦的人儿抱入怀中,径直走向自己的寝殿。鄞州城最好的大夫早已在殿内候着,没有闲杂人等。李丞安深褐色的眸子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度,取而代之的是孩童般执拗和较劲。卫姌感觉这样的李丞安让她真的没了脾气。

        [殿下,我没事。]

        她的声音因为受伤格外的弱,可眼神当中的稳重却不减。虽不知道李丞安从何处察觉出了端倪,她知道如今必须稳住局面。若只是出手和蓝宇较劲还是小事,若是让皇后知晓更多其中细节,她便死无葬身之地。

        李丞安心情急切,本不想顾虑太多,可当他对上卫姌那白得像纸一样的小脸,却还是不忍勉强她。他看到卫姌如今的脸色便知她受的定是致命伤,这屋外的甲兵里是否只安插了一个北堂靖也未可知。他还好说,若是卫姌舍命救他的事传入蓝氏耳朵里,她便再无明日。

        看着面前的人儿攥紧的双手,他终于安静下来,眼里是吃痛和自责。他吩咐大夫小心诊治,以确保屋外听不见动静。

        [殿下,这位姑娘所受为刀伤,必须用药之后重新包扎才是。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不知府上可有医女为姑娘包扎换药?]

        [不必。]

        [不必。]

        二人异口同声。

        [把药留在,退下吧。]

        李丞安挥手遣退了大夫,只留下自己和卫姌四目相对。

        [我来替你换药。]

        他闷声替卫姌掖好被角,声音里透着倔强。

        [放我回去。]

        她声音虚弱。

        [若是放你回去,你如何换药?用你身边中宫的婢女吗?]

        他对她身边的人了如指掌。

        她苦笑:[你把我留在这里,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他们要问,我便说我喜欢你。]

        一时之间屋内极度安静,卫姌听着自己有一跳没一跳的心跳声,彻底呆住。

        她木然转过头望向李丞安,像是在追问,又像只是在无数遍辨别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而对方却怕她装作没听到,皱起眉头蹲在她床前,郑重道:

        [卫姌,我喜欢你。]

        无视卫姌眼里复杂的情愫,李丞安地拿起备好的剪刀和热水,小心翼翼地为她剪断表层凝着血迹的纱布。他是那样小心,却还是牵扯出许多的血肉。幸好北堂靖计划的是毒杀,兵器上并未动手脚,否则卫姌的命必定保不住。

        而他知道,原本该经受这一切的——是自己。

        [唉——]

        他叹气道:[看来我真是被你当成了养尊处优的皇子了。]

        难道不是?

        [十年为质,你以为我就没经受过安魂香?匈奴的皇室可没这么好对付。]

        他的语气同力道一般轻柔,话音里皆是平静与无奈。

        [我说过的,我们很像。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

        他揭开少女胡乱包裹的层层叠叠的纱布,却不想伤口还未露出,便见到瘦小的身体遍布着刀伤、箭伤、鞭痕。

        李丞安目色阴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将纱布松开,胸前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便血淋淋地铺开在眼前。卫姌想说安慰他,却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是苍白,只任他一点一点的为血肉模糊的伤口沾上药膏。

        伤口就在裹胸布上方,少女的肌肤白皙如玉即使伤痕累累,依旧难掩致命的芳华。

        李丞安温热的呼吸徐徐地吐露在伤口上,却一丝都不觉得疼,反倒痒痒的,让人心里砰砰直撞。

        [二殿下,这点小伤,奴婢自己处理即可。]卫姌仓促闪躲,却被对方瞪得不敢乱动。

        [你伤成什么样自己必然有数。若是上药挣裂了伤口,岂不得不偿失?

        还是说你想拖个一两月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护了我?]

        看着倔强的人儿忽然没了动静,李丞安才无奈道:

        [你放心,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是你。]

        她没想过她会考虑到她的处境,不禁转过身瞥了他一眼。猛然回过神的卫姌,目光里尽是难测的警惕和深邃。

        [你是何时醒来的?]

        [我未曾醒来,只是保留了神志,听得见声响罢了。

        只是不想皇后身边能人辈出,竟有女子可对安魂香免疫?]

        李丞安冷笑着,故意压低了声线。卫姌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可一眼看去他又不像是在算计,反倒像是在生闷气。

        [殿下见笑了,奴婢只是体质略微异于常人罢了,并无殿下口中所谓的‘能耐’。]

        [卫姌!]

        李丞安被她的回答气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魂香,出自匈奴。性极寒,慢性剧毒。焚烧半刻便使人陷入深度昏迷,三个时辰便致死。我从小屡受其害才能维持听力而已,更何况是完全清醒?

        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女子大量吸入安魂香会是什么下场?!]

        他激愤至极的双眼对上对方死水般冷漠的双眸,一片黑潭深不见底,即使深深入眼,也不见一丝波澜。

        [终身寒症入骨,难享常人之寿。]

        一字一句,只像在诉说旁人之事,淡漠至极。

        [知道你还?!]

        李丞安眦目欲裂,却不忍再说下去。

        [知道又如何?]

        她眸色暗淡如常,声线却铿锵有力,

        [知道便能不做吗?不能。只有熬过了安魂香我才有资格活着]她甚至轻轻笑着:

        [我和你这样的人不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没有活下去的资格。想要活着,就得去争去抢去杀戮。像你这样的出身,又怎会明白蝼蚁的世界。]

        她故作平静的声线中浮出的是落寞,可她拼命掩盖着,就像此掩盖着眼里的神伤,她想让着不属于她的神色彻底干涸下去,不要让人看到一丝,不属于她的软弱。

        [那你为何替我挡刀?]

        李丞安低声握住卫姌的肩膀,眸中复杂的情愫闪烁波动,如同汹涌的潮水,快要把人吞没。她想开口辩解,却是无言。

        四目相对,他的焦急她的不甘,在顷刻间,只剩下款款深情。突然间,他发觉卫姌真的好瘦好瘦。

        [我替你挡刀,是因为我愿意。你不必耿耿于怀。]

        我想看到你笑。她没说出口。

        他无言。她就这样坐在自己榻上,带着满身的伤,面色却平淡。在生死面前,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替自己接下致命一刀,可此时此刻,她却将彼此撇得一干二净。

        她不会像他那样说喜欢,因为那没有意义。特别是对于一个她这样的人来说,格外没有意义。

        也许今日,或许明日,她就会毫无声息地死去——为了一些也许根本不重要的阴谋。

        正是因为太明白,才没有资格回应这所谓的‘喜欢’。对此她没有愧疚,只有坦然。

        [二皇子误会了,奴婢不是也不可能和您是一种人。这次只是侥幸,还殿下请暗自珍重,累计党羽。待到返回京都,卫姌便是陌路人,可不论在哪,奴婢都会静候二殿下大业得成。]

        她笑着,剔透的眼里是清澈的坦然,却郑重得仿佛遗言。

        李丞安无奈地看向屋顶,想收起眼里有些晶莹的泪光,却不想被自己眼里隐不去的酸涩弄得无奈笑了起。他没说什么,只是将这满脸认真的人儿轻轻拢入怀中,摩挲着她鬓角的碎发、苍白的嘴唇,力道极温柔。

        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岂会不懂彼此的无奈?

        只能侥幸此刻还不必分离,不必兵戎相向。起码此刻,还可以肆意说句喜欢。

        卫姌亦是闭上了沉重的双眼,听之任之。

        如果说,自己的一生注定了不由自主,那起码在这一刻,让她休息一下吧。

        就一下下。

        真的,就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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