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相思花枝叶晃动，班婵从树上跳下来，正落到扶月的眼前。
头发上不小心沾到了两片花瓣，给她的清冷感更增添了两分不可言说的浪漫仙气。
扶月稳了稳心神，把手中整整齐齐的衣裳递上去。
“三师姐好。”
她抬起头，对眼前人露出春花夏阳般的璀璨笑容。
时空阵法成功了！这一次，她定会从头开始，阻止班婵最后的结局。
她的不服，重生真的有意义吗？
扶月奄奄一息，身体遭受重创，只能勉强睁大眼睛去看婆娑海上与舒容与斗法的班婵，眼中泪光莹莹。
自认已做到极致了，可这一次情况竟比上一次更加糟糕——
班婵从来都不肯相信她，只把她当成一枚可用的棋子，必要的时候说弃就弃。
二师姐舒容与死了，落在婆娑海中，尸骨无存。
班婵走到气息微弱的扶月跟前，停下脚步。
“元婴交出来。”
扶月眼睫一颤，心脏骤缩。
她心头苦涩，颤颤巍巍抓住班婵的袍角，卑微地乞求：“她刁难你，但其实没做过什么别的坏事，你已经报仇了，就放她一线生机吧，毕竟……毕竟曾是我们的二师姐。”
班婵踢开她的手，忽而单手提起扶月的衣领，将她身体提到悬空，目光阴冷似冰：“你跟随我身后，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似乎已经要不到了。
大约是心太痛，扶月想不明白，也没有机会继续想下去，呼吸因窒息而更加微弱，命悬一念之间时，执拗地望进班婵的眼中，想看出些许情意。
那双眼睛中装着的都是冰冷的漠然、怀疑和杀气，还有熟悉的迷魂术气息。
片刻后，班婵放下昏迷不醒的身体，轻轻扔到一边。
她大可以杀人灭口，只是在动了杀念的时候，心底深处忽然冒出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舍。
那些刻意的接近和讨好，或许并不是全无用处。
四极宗弹鹤峰的真传弟子班婵消失了，不，或者可以说，她死了。
赵石翁脸色铁青，舒氏家主跑过来指责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称职，竟让门下弟子自相残杀，一口咬定同时消失的舒容与定是死在班婵手中。
李梦得难免担忧，一面内心焦灼，一面替师父说话：“二师妹只是失踪，未必就是出事了，再说虽然两位师妹一向不合，但家主没有真凭实据，空口白牙的，口中指责不过妄加揣测罢了，我的三师妹也不见了，她和班婵是门内皆知的好，莫非家主也要说是三师妹害的？”
然而舒氏家主听闻后，只是冷笑一声。
“妄加揣测？小辈，你可能不知我荣华舒氏的每一位嫡传都是有命灯的，一旦某天遭遇不测，命灯便会将他死前的经历丝毫不差地印刻保存，阿与虽然犯下大错被舒氏除名了，但她罪不至死吧，区区一个班婵，竟敢残害舒氏子弟，好大的胆子，给我把人交出来！”
看完命灯印刻的婆娑海之战，赵石翁和李梦得脸色同时转为苍白。
舒氏家主疯了一般找人，可是这个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女子仿佛银针入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上天下海，把九宗门七世家包括红尘俗世在内翻了一个遍，连影子都寻不到，除非是弹鹤峰包庇班婵将人藏起来了。
可是弹鹤峰哪里有人？
班婵暂且不提，扶月呢，她究竟在何处？
班婵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身，望着身后之人。
“你……”
扶月笑容嫣然：“三师姐，去妖界是吗？我们一起吧。”
又来了。
很多次，她准备做什么或者出去走走，扶月会凑过来，无一例外满脸笑容，说：“一起吧。”
采花炼药要一起，宗门内比要一起，就连吃饭睡觉也要一起！
没来由的，班婵心底一股躁郁之气悄然而生，她毫无忌惮地撕开了伪装的外皮，在扶月面前涅槃。
黑色的火焰焚烧殆尽，化为黑色法衣上的火焰纹样，班婵轻挥阔袖，烟雾消散，显露出真容。
扶月保持笑容：“那走吧，我知道去妖界的路。”
不知在期待什么的班婵：“……”
亲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落空了。
班婵没有再说什么，对扶月的跟随置之不理。
两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北行，前往玉山。
玉山王母看到班婵，惊讶之余全是高兴。
“臭小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班婵直入正题：“时机已到，打开传送大阵，我要去妖界。”
王母惊诧了一瞬，看了眼在他旁边的人。
扶月乖觉地自己给自己描补：“我们一起的。”
一起？
这世上竟有与他一起的人吗？可是班婵并没有一句反驳。
王母好奇地看了又看，在班婵即将忍耐到极点之前极有眼色地命徒弟带路，去传送飞阁。
到了妖界，扶月亦步亦趋，她低下头专心致志看班婵在妖界两轮月亮映照下留下的影子，一步步踩上去，一时不慎，撞到了班婵的后背。
他的后背不是常人般温热，便如一块终年不见天日的冷冰，通体寒凉。
比在人间更冷了。
扶月略微心疼。三味真火是三界最厉害的灵火，所以天生便有三味真火的凤族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体温需终年保持在一个极低的界限。
方明白他从来未曾感受到温暖。
班婵停下脚步，前面迎接他的人是巳夜，还有他身后对前妖主巳原一直忠心耿耿的韵雷等几位妖将。
巳夜第一个行礼：“恭迎妖主回归。”
既然巳原回来，他这个临时凑数被推上去的妖主自然要将宝座物归原主。
八百年前，把众妖将打服的人是巳原，八百年后，真正帮助巳夜这个后起之秀坐上妖主之位的仍然是他。
巳原巳夜，听名字便知是血脉相融的兄弟，但巳夜很早便知道他哥哥的芯子里面换人了。
两兄弟是犬族，在妖界一向受欺负，巳夜很小的时候，哥哥在一次夺食时受了伤，活不成了，绝望之下，只能乞求上苍，给兄弟俩一条活路。
好运气降临，一个大妖偶然经过。
“我救不了你，不过你的弟弟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巳原激动不已，强迫龇牙咧嘴的弟弟给大妖下跪磕头：“请大人给条活路！”
大妖面无表情：“简单，把你的所有东西双手奉上，身份，血脉，还有你的弟弟。不过不用着急，你可以先暂时保管巳原的一切，等我来拿。”
大妖不仅治好了兄弟俩的伤，还倾囊相送，给他们各种加速修练的法器，丹药。
能被大妖看上，巳原自是有非凡的修练天赋，很快声名鹊起。
很久很久以后，这个叫流音的大妖死了。
巳原依照约定交出所有。
“临死前，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包括我在内，所有大人看中的壳子都是自愿的吗？”
找上门来的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巳原却笑了，拍了拍巳夜的额头：“阿夜，以后要听哥哥的话。”
巳夜遵照遗嘱，始终听哥哥的话。
巳原让他努力修炼，他便努力修练，推他当妖主，他便做无聊透顶的妖主。
很多时候，巳夜分不清督促他保护他的这个人究竟是他哪个哥哥。
只是有一点很清楚，巳原和他一样，不稀罕当妖主，否则八百年前巳原登上妖主之位便该知足了，他真正的野心，无人可知。
巳夜看到班婵身边的扶月，心中微动。
大妖的警戒性非同小可，他们身边方寸之内往往不允许出现任何别的气息，哪怕是他，也从不敢靠他哥太近。在四极宗巳夜便发现两人站立的距离往往突破以往巳原所能接受的限度，如果说在宗门时必须忍耐，可现在回到妖界，扶月离得那样近，巳原却仿佛已经习惯，不曾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这两人之间，似有一种外人无法勘破的关系。
有巳夜提前清扫障碍，巳原这位说不清楚到底是新是旧的妖主重回望月台极为顺利。
在望月台，扶月见到了空劫。
空劫等待已久，对班婵微笑，话家常一般说：“你回来得比计划早了些，还带来了一个麻烦，不觉得她很碍眼吗？”
扶月对空劫又恨又怕，默默挪步，借班婵的身体遮挡自己。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
良久，空劫摇摇头，叹气：“罢了，随你吧，反正妖界养得起一个闲人。”
说闲人是抬举了扶月，自那日以后，扶月在望月台便成了一个透明人，不准随意走动，不能靠近妖主住处，到处都是监视她的眼线。
想找机会说两句话都难如登天。
一个月的时间，扶月终于找到机会，进入妖主住处。
班婵有三魂缺七魄，她回来找空劫，目的为何不言自明。
她拼尽一切回来，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渡劫期的修为全开，扶月轻巧地飞入望月台的至高之处，眼线们看守的不过是她做的俩人傀儡。
这些年她在宗门还算循规蹈矩，此前唯一做的一件破格之事便是偷偷学了一种禁术——
迷魂术。
所以班婵想偷走她的记忆才没有奏效。
这一个月，她在望月台布下一个庞大的阵法。
在阵法覆盖范围内，会有片刻的间隙时空凝滞。
扶月叫它睡美人阵法，所有人都会沉睡在时空的缝隙里面。
望着睡容静谧的妖主，扶月几乎忍不住伸出手。
不知现在的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分别在即，她心头的万般滋味化为一滴滴眼泪落下，当然没有人看得见。
静静地哭了一会儿，再没有时间了，扶月把手放在妖主的额头上，施展迷魂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三师姐，出来混是要还的。”扶月口中说着调侃的话，开始抽取妖主的记忆。
如果过去的那种锥心之痛无法被遗忘和湮没，那么换一个人来承受就好了。
她愿意背负仇恨，实现三师姐的夙愿。
一滴眼泪滴落在妖主脸上，他睁开眼睛，抓住扶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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