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寻人

　　回去与金大嫂一说，她也高兴坏了，赶着第二日午时，便将二十只布偶尽数做好。刚好金勇要去李老爷家打家具，没功夫去送，云依斐便跃跃欲试的要自己去。

　　这段时日以来，金大娘对她男装的扮相已很是习惯，倒没先时那般不放心了，但到底不曾让她独自一人出去，死活不同意。没法子，云依斐便哄着她说，应承了店里今日一定得将货送去，不好食言，她才没再拦着。

　　云依斐暗自窃喜，有了这第一趟，日后自己再要出门，可就容易多了。

　　匆匆用过午饭便雇了马车向城里去。本就是昨日说好的，一应都很顺利，银货两讫。摸着兜里的银子，由衷觉得如今自己真是半分烦恼也无。看天色尚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不甘心这么快回去。宋城说是不大，对一个人来说其实也不小，何况云依斐每次来都只在集市那一条街上，其他地方全没机会去看。

　　山城的春日气候舒爽宜人，天蓝蓝云浅浅，沿着一条先前没走过但看起来还算繁华的街漫无目的地逛着。混迹在长袍短衫的人群里，总有那么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电影院的巨大荧幕投映到身上，明明身临其境，抬手却只得若干光线穿过指尖。

　　走着走着，突然被前方围拢的人群吸引。大抵爱看热闹是人的本能，云依斐禁不住好奇，挤进去看是怎么回事。

　　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老人，形容枯槁骨架干瘦分明，脸色蜡黄的无一丝血色。身上盖着一张满是破洞的棉被，灰渍褴褛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旁边跪了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小脸上也是没点血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只管低头跪着，也不说话。云依斐凑近了看才发现，那姑娘头上插了根草，脚下还摆着个木牌牌，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五两”。

　　一边站着两三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对小姑娘骂骂咧咧：“你别不知好歹，又不是不给你银子！好好跟我们回去，包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对呀对呀，非但不用再挨冻受饿，还有银子与你爹爹瞧病拿药，多好的事！”家丁的同伴也帮腔道。

　　“你们真个是伤天理，叫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卖去窑子，也不怕遭报应吗！”人群中有人打抱不平。

　　云依斐这才看明白，原是这姑娘爹爹病重，没钱找大夫，要插根草把自己卖了做丫鬟给她爹看病。那妓院看护见她长相不错想买回去，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几人在这里不依不饶起来。

　　看一眼那破木牌，又看看那脸色苍白却又倔强的跪在那不吭声的姑娘，那两个难看的大字刺的她眼睛生疼。

　　一个大活人，就值五两银子。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买卖人口的事情，心里的震撼自是无法言说。

　　其实，许多事情你知道有，也明白是怎么样，但亲眼瞧见的那种感受也还是不一样。不是不知，这在此地实在再正常不过。大户人家买个丫鬟，确实就三五两银子而已，至多不超过十两。可亲眼看到，仍是难以接受。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那边几个男子因为周围的风言风语有点急了，竟然动手去拉扯那小姑娘，显然是打算来硬的了。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还想强抢民女不成？”呃，影视剧看多了，真是张口就来。

　　几人听见有人阻止，也是一愣。又见云依斐独自一人，穿着打扮也很是普通，愤怒说道：“关你个丑八怪什么事？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不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云依斐知他们人多，也不想惹事，但那姑娘却不忍心不帮。便说：“你们想带人走，也得看这姑娘愿不愿意。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不怕闹到县衙去吗？”

　　“这小公子说的不错！人家不愿卖与你们，你们还想强抢不成？”围观的人里见有人出头，也帮腔道。

　　几人恨得牙痒痒，终究碍于周围的人不敢过火，只恶狠狠对那小姑娘说：“小丫头片子，我劝你实相点，你不还要给你爹瞧病吗？乖乖跟我们回去，银子不会少你的！你也莫想着还有人来买你，我倒要看看我乔五爷在这，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

　　这是打算威逼恐吓了。

　　云依斐见那小姑娘脸白的跟纸片似的，泪珠子不要钱一般往地上砸，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这性子，也是个倔的。哎，罢了。

　　“这是十两银子，姑娘，拿去给你爹爹看病吧！”

　　小姑娘闻此，一脸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云依斐，仿佛没听懂她的意思般愣在那。几个汉子脸色阴沉的可怕，尤其那个叫乔五的，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小子，你确定要多管闲事吗？”

　　云依斐不想理会他们，把银子塞到那丫头手里，又替她叫了辆马车。周围有人主动帮着把躺在地上的老人抬上马车，一起送去了医馆。临走那姑娘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头磕在地上半晌没起来，云依斐好不容易才拉起来劝走了。

　　经过方才的闹剧，心中烦躁不已，又担心方才的人回来找麻烦，便没心情继续逛了，于是边走边寻马车，打算回家去。正走着，突然听见后边几个人跑过来的声音，还有人喊：“臭小子，站住！”她回头一看，靠！怕什么来什么！

　　原来是那乔五，领着七八个同样短衣打扮的汉子追来了。

　　云依斐见事不好，这不跑还等什么？被抓到肯定会很惨的！脑子里想着，腿也没停下。只可惜她这大病初愈的身子加上还没长开的小短腿，怎么可能跑得过这些身强体壮的护院？没跑出两个巷口，就被拦下了。

　　“跑？你还敢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乔五爷的好事也敢坏！还逞英雄，这下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能救你！“

　　眼见几人慢慢围拢过来，云依斐心里急得不行。这关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脱身之计，索性心一横，扯着嗓子开始喊：“救命呀！”这一声，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声音大的连乔五这帮人都吓了一跳。

　　“哟呵，嗓门还挺大，你尽管喊，看谁敢来救你！”那乔五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云依斐听话的继续喊：“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呀！抢劫啦！救命呀！强抢民女啦！”

　　乔五一听这喊法脸都黑了，“臭小子你耍我？我看你找死！”说着举刀向她砍了过来。

　　云依斐没想到这人本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变了脸。她冤枉啊，不过是想变着花样喊说不定有好心人听到就会来救她了。杀人不敢救，抢劫说不定就敢救了。抢劫不想救，强抢民女说不定就有人救了啊。

　　看着头顶劈过来的刀，不由吓得闭上了眼睛。心想，这下死定了。

　　唉，好可惜。刚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挺新鲜呢！都还没在这里好好逛逛玩玩，也没多吃点好吃的，没好好享受一下那温暖的春日阳光。还有我赚的银子，都没舍得花呢！怎地命这般苦，刚死一次，怎么又来一次呢？这流年不利啊，这么多人想叫她死。

　　哎？怎么想了这么多还没死？

　　“昊兄弟，又见面啦！你怎么又给人欺负啦？”

　　云依斐听见声音猛一抬头，感动的眼泪差点没下来，明风手中的剑正好架住乔五的刀，护在她身前。她恍惚道，从前怎么没觉得明风这般可爱。他身后，自然是俊逸丰朗依旧的萧铭允，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明风大哥，萧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跟公子在附近办事，听见有人喊救命，便过来看看。奇怪，明明听到是个女子的声音啊，没想到会是你。”

　　云依斐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一着急，把变声的事给忘了。“我太害怕了，喊得急，嗓子有点尖。咦？你们不会是听到强抢民女，才想过来英雄救美的吧！”

　　她就知道，这么喊肯定管用！

　　萧铭允脑门一头黑线，心想这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什么呢？“这些是何人，为何追杀你？”

　　乔五一帮人自不会放任他们慢慢叙旧，见对方才三个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明风以一敌八，霹雳吧啦跟几人交了手。云依斐在一边看着，那身手，啧啧！果然得称一声明风大侠！

　　“本也没什么，就方才在那条街上，有个小姑娘卖身救父，这几人是旁边窑子里的护院，想将她抢回去。我见那姑娘怪可怜的，就给了她点银两，不想这几人便记恨上我了。”云依斐真觉得挺无奈的。她是觉得，这没多大点事啊，怎么这些人就开始喊打喊杀的了。本以为大不了被揍一顿，不想那乔五一出手差点要了她的命。

　　萧铭允见她一脸苦笑却轻描淡写的样子，心下思忖不断，这人真是谜一般的。看他衣着普通，应是家境并不富裕。但他面对民生疾苦时的悲痛模样又好似从未见过，倒像是个不懂人间苦难的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可若是他家境优越，身上又怎会全无一丝权贵阶层的骄纵奢靡趾高气扬的习气，反而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稳重从容，浑然大气。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如此的矛盾，如此让人看不透。

　　待见云依斐一脸郁闷，心下又觉得颇为好笑，便起了逗弄之心。憋着笑问：“这么说，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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