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山径间的风比官道上的更加清新，夹杂着独属于天地的自由，揉进纵马驰骋之人的呼吸里。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谢云颐眉眼舒展，骑在马背上，望着四周变换的景致，相较片刻时辰前，无比自在与洒脱。
“大将军，多谢你，”谢云颐说话时，下意识回头，微微靠在对方胸膛前，“刚刚我正觉得里头闷，想着你愿不愿意带我骑马呢。”
“现在这么一跑，心中果然痛快了许多。”
封兰越就是怕小姑娘面子薄，头回被人那么不客气对待，心中憋屈，眼下见对方大大方方吐露，不由松了口气。
“如此就好，”他道，垂下眼眸，和对方双目交接，“那位赵公子小孩心性，不是真的对谢姑娘存有恶意。”
谢云颐点头，“我明白的，其实我也没有真生气，只是觉得赵公子说话比较冲罢了，但无论如何，他说得没错，谢府对此是有责任，我们理应做的事，给对方添了麻烦，对方本就不必感激。”
小姑娘思绪清晰，说得头头是道。封兰越不由莞尔，从前他没有深入接触对方时，只觉对方大抵是因为欢喜他，对与他有关的许多事宽容。
然而接触几月后才发现，对方是真正的温和善良，不仅对他，也是对亲人、下人与其他初相识的陌生人。
这份温和善良，加上难能可贵的属于女子的俏皮撒娇，令只是因愧疚而悉心照顾对方的他，犹如窥见春风拂面。
“大将军在笑什么？”谢云颐说话时没觉得奇怪，但说完后，望进对方清泉般的眸子，不禁羞赧垂首。
骏马路过一片低矮房屋，渐渐慢下来。
封兰越收敛笑意，认真回答，“觉得谢姑娘明事知理，是个很好的姑娘。”
谢云颐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当即脸红，扭过头去，兀自望前方，嘟囔道，“刚刚也没做什么，就是很正常的事，大将军别笑话我。”
封兰越可没有笑话，他说得都是真的。
就如赵肖文所说，他也见过许多权贵不平之事，那些权贵，尤其是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之辈的，其实很难去思考自己的游玩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的大驾光临，是对方的福气。
谢祎能在事前想到这些，谢姑娘能在事后弥补，他觉得就是难得的。
谢云颐见对方没有接着说话，不免觉得气氛尴尬，想了想，出声道，“大将军，刚刚你瞧见周庄主院子内的摆设了吗？”
“花荫小亭边缀着薄如蝉翼淡如烟的，是梁平竹帘，竹帘下方小石潭里游的几条鱼，是细鳞鱼，这些贵重不说，更是皇家的贡品。”
她不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真的想问，她们金泉山庄的一个小小庄主，可以富贵到用这些吗？
打点金泉山庄这件事虽是谢祎在置办，但封兰越知情，他道，“周庄主是你二叔婆的表侄，其家境本身也十分优渥。”
“啊？”谢云颐睁大眼睛，未料中间还有这等关系。
封兰越，“正是如此，所以你刚刚同他迂回，恰恰十分得当。否则没有证据，又牵扯二叔公一家，只怕丞相来了，也不太好讲理。”
谢云颐思及方才，不由觉得阴差阳错了。她原本是担心周耿事后报复赵肖文，才顾及对方颜面，没有直接挑明。如今看来，不仅因为没有切实证据，仅凭对方是二叔婆表侄，她也必须再慎重些。
世家之中，最难处理的东西之一就是这亲戚关系，更别说她们这种，人丁渐凋的世家。
然而，倘若周耿真的在此事上中饱私囊，欺上瞒下，也不应该简单宽恕、草草了之。
封兰越瞥见姑娘背脊紧绷，宽慰道，“虽眼下处理草率了些，但胜在银钱会给付至庄园农户。其他的，我已告诫过他，倘年前再不悔改纠错，就别怪到时候查账查到他头上。”
原来刚刚骑马在后，是同周耿说这些吗？
谢云颐又回头，望向封兰越，“多谢大将军，帮我处理这件事。”
“无妨，就算我不处理，谢祎知晓了也会去追查这笔账。只不过，渐至岁末，谢祎要忙功课，我正好得空。”
封兰越虽有一个挂在武学的虚职，但武学尚在修葺中，最早也得明年开春才能有学子前来。
“大将军。”虽然对方已说过没关系，但谢云颐常因此觉得抱歉，觉得困住了对方。她开口，正准备问她可不可以为此帮忙，便见封兰越勒住缰绳，停下马来。
“嗯？”
“到了，”封兰越说，“刚才划船时瞧见的景儿。”
谢云颐抬起头，只见不远处苍山绿水下，一颗颗金红柿子仿若大红灯笼，缀在交错的青桠枝头。
“我第一次瞧见柿子林！”谢云颐弯起双眸，望着翻身下马的封兰越，兴奋伸出双手，由对方抱下马，“好美，我刚刚都没注意到！”
封兰越淡淡笑了声，伸出手让对方抓着。
地上平铺着枯黄树叶，走上去沙沙作响。与高山流水和音，好似一出天籁。
两人难得的没有任何一方害羞，一路安静走至瀑布前，才驻足停步。
“方才谢姑娘，是想说武学的事？”封兰越问，在缥缈的水汽中。
“啊？是……”谢云颐忙回神，“我是想说，将军现下得空，肯定想为武学开办做准备。那么我能帮将军的忙吗？比如招纳学子、添置物件什么的？这样明年开春，一切就齐备了。”
既要入赘留他在谢府，又担心他在谢府，不能去做想做的事。
谢姑娘真是矛盾的人啊。
封兰越摇头，“有劳谢姑娘美意，但是武学开办，还是不能如此张扬。”
“为何？”谢云颐蹙起眉尖。
封兰越看向她，沉默片刻，耐心道，“与功高盖主是一个道理。”
因为是武学，一个武字，哪怕说得再有裨益，也注定不能像国子监那般显赫。
谢云颐下意识握紧封兰越手掌，“那将军该如何办？不会真当虚职一样办吧。”
“对不住，我想让大将军能好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大将军这么说，我又很担心。”
直白的话语不输那天夜晚。
谢姑娘让他入赘非真意，相反，谢姑娘希望他自由，希望他有为，希望他平安。
封兰越心中微叹，说，“多谢谢姑娘，我明白谢姑娘的心意。封某既开办，必不会敷衍学子，又令你担忧。只是具体如何，眼下尚是雏形，需要之后定夺。”
大将军既敢这么说，那就一定会做到。
谢云颐忽地放下心来，一双水灵眼眸盯着对方，喃喃道，“那就好，将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件事又泡汤了。不张扬就不张扬吧，目的能达到就好。”
封兰越听着碎碎念，面上装作没注意，心中却将一字一句记得认真。
他确实要认真办一回武学，虽然很难说为了什么，或者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愿承认，但无论什么，哪怕君主曾经有负于他，他还是想留下一点东西。
当然，这一定不能与照顾谢家姑娘冲突。
毕竟于他而言，上辈子已经对天下和君主没有亏欠。这辈子，他是为谢家姑娘而来的。
“谢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封兰越在心中告诉自己，未料张口出声，叫一旁嗫嚅的谢云颐忽地一惊，抬起头来。
“将军说什么？”谢云颐问。
封兰越这才回过神，微微挑起眉梢，难得的有几分窘迫。
“咦，是我听错了，”谢云颐见状，忙弯着双眸笑起来，摆摆手，“将军别介意。”
她自然不会觉得大将军会将他们“相敬如宾”的夫妻情谊看得更重。
封兰越从前没觉得，但此刻，他竟然觉得这一笑里莫名有几分苦涩。
而他，一向不会让对方话语落地的他，却不知为何，有些接不上话。
“大将军，有点冷了。”谢云颐微微蹙起眉尖，但仍在笑。
“啊？嗯。”
封兰越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回去，而是把自己外裳脱下来，罩在对方身上。
谢云颐其实没有真的觉得冷，但心上人的反应和动作，却让她自心底暖和得笑起来。
“大将军，你做什么啊，不回去吗？”她说。
小姑娘刚过及笄，迟他三岁还多，自小生在皇城，是金枝玉叶，娇宠万千的掌上明珠。
而他生在边关，餐风饮露，与之相隔千万重山。
他真的不记得他们见过。
封兰越揉了揉眉心，难得失态，他说，“谢姑娘，对不住，如果现在我反悔了，想追问你那个难言之隐，你会告诉在下吗？”
“我很想听，谢姑娘为何欢喜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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