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宴
一桌七八个人，却除了天天这个小不点嘴巴叭叭个不停，几个大人都成了闷嘴葫芦。
傅青山是这些人里最不自在的一个，已经不止一次后悔留下来吃这个饭，但余光扫到旁边的徐迦南，懊恼又变成了担心。
这人从他接过天天开始就靠在椅子上，这么久姿势都没变过，自然也没动过筷子，眼皮耷拉着还以为他睡着了。
傅青山一边应付天天，一边寻思怎么提醒徐迦南，终归这是家宴，他太神游天外有失礼貌。
况且徐老先生已经不止一次将目光投向他，即便什么都没说，也有无声胜有声那意思了。
还有坐傅青山对面的徐夫人，全程没有说过一个字，眼神偶尔扫过来，霎那间也能将她的嫌恶展露无余。
这是怎样的一家子啊，哪怕坐在一张饭桌上，却各有各的心思和算计。
不过傅青山这个外人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徐家人，准确地说应该指的是徐迦南之外的另几位，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而徐迦南在另一条。
傅青山突然福至心灵地悟过来一件事，以前他不理解徐迦南身上流露出来的被他掩藏在嬉笑之下的孤独，原来是源于他跟家人之间的隔阂。
一个不被家人理解和接纳而独立于世的人，就好比一艘浮沉于茫茫大海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又何来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傅青山曾经也是这样一艘船，好在后来重新靠了岸，而思想转过弯的父母以及从天而降的天天，就是那座傅青山归靠的岸。
突如其来的怜惜让傅青山做出生平不曾做过的举动，伸出脚从桌子底下碰碰徐迦南。
徐迦南自然没有睡着，被傅青山碰了一下就抬头看了过来，脸色还是那个脸色，眼神也有点迷茫，
“怎么？”他一出声，声音也是哑的，于是旁若无人地清嗓子，又问，“傅老师？”
傅青山脸轰地热起来，本来是私下的动作，徐迦南这一问，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他们神情为之一振的样子，就好像他们都在等着沉闷气氛被打破的这一刻。
“没事没事，”傅青山越解释越窘迫，“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喝汤，离我这边近，方便盛。”
徐迦南看进傅青山眼底，对他的欲言又止心知肚明，老好人么，随时随地都有用不完的爱心。
“行，那就麻烦你帮我盛一点。”徐迦南笑着，“断头饭难得吃一回，不多吃点怎么对得住。”
开口就落刀子，徐迦南是真不给徐先生留面子，饶是不愿多想的傅青山，也不禁好奇这父子俩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傅青山帮徐迦南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徐迦南随口说了谢谢，然后用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捻起勺子在碗里一圈又一圈地搅动。
汤是好汤，虫草人参枸杞，生怕谁补得不够似的，不过徐迦南看一眼都嫌燥，搅了半天也没沾一下嘴。
“吃就吃，不吃也没人勉强。”徐远道终于看不惯地出声，不过语气还算温和，“想吃什么也可以让陈姐给你单独做。”
果然还是大家长的威严，只要他不开口，谁都没话说，他一张嘴其他人才都活过来。
徐晋东也说：“小南，要不让陈姐给你做点粥？菜干瘦肉粥怎么样？你以前不是喜欢吃？”
“好啊，”徐迦南干脆放下勺子，重新靠回椅子上，冲他身侧的徐晋东嘲讽道，“要不你去给我做？也不用太麻烦，白粥就行。”
“白粥现在就有，我去给你盛。”
徐晋东推开椅子起身，徐迦南又叫住他：“等一下，白粥还是太寡淡了，不如你给我做海鲜粥，鲜甜的最好。”
徐晋东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蛊，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好耐性好脾气，爽快道：“海鲜粥也不难，我这就去做。”
徐晋东还没出餐厅，徐迦南再次改主意：“海鲜粥也不好吃，要不还是算了，主要是对着你们我不吃也饱了。”
“饱了就别吃！”坐徐迦南对面的徐诗贝第一个绷不住，冲口骂道，“你耍谁呢，大哥今天本来还有几个会，是被爸招回来看这个小鬼的，他又没少根头发，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久不出声的卢敏也忍无可忍，对徐晋东说：“忙活什么，他不吃又怎么样，能饿死不成？你回来吃你的，吃完回去开会。”
徐晋东看看徐迦南，对卢敏笑道：“妈，还别说，我自己也想来点粥，最近应酬多了腻得慌，你们等等，我多做点大家都尝尝。”
卢敏不愿意，沉下脸说：“想吃粥让陈姐做就好了，你会做什么？我们家什么时候需要你下厨了。”
徐晋东没理他妈反对，挥了下手去厨房了，卢敏心痛她这金贵大儿子，越发对徐迦南厌恶加仇视，也不管外人在，痛声骂道：“作什么妖！满桌子菜还不能满足你？好大胃口！”
徐迦南无所谓地笑道：“不就煮个粥，还能让大少爷少块肉？您心疼的话，要不您去给我做？这样您不高兴了再往里随便加点料，我也不会说什么。”
“加什么料？我能加什么料？”卢敏气急败坏，“满嘴胡说八道！我坐得正行得端，轮得到你这样污蔑我？”
卢敏越是生气，徐迦南越是笑，可笑不到眼底，慢慢又冷下来，问她：“你急什么？我不就是说往粥里加点料？葱姜蒜不是料？非得是什么药才是料？你怎么就是比别人想得远呢？”
“有什么话就直说，少在这阴阳怪气！我不让我儿子下厨房有什么不对？他每天忙得脚不着地，今天放着工作不做专程回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够对得起你了吧，怎么还得亲手给你做吃的你才满意？你倒说说你哪来的脸，除了混日子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需要一大家子这么陪着哄着……”
“您这话说得不厚道，怎么是给我收拾烂摊子？我招你们惹你们了？这孩子才四岁，还这么小，他能自己跑来这里？”
徐迦南说着看向徐远道，徐远道正看他，两双眼睛一对视，徐远道皱眉，徐迦南先讥讽地笑了，说：“您这会儿想什么呢？还想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吗？我就不是你们一家的，下次再别做这种事，让人笑话。”
徐远道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双手在桌上交握，抿着嘴皱着眉挨个人看一眼，这气势姿态跟在公司听了个荒唐报告似的。
“都说完了？”徐远道收回视线看自己的手，又抬起来看徐迦南，“今天不说别的，就是吃饭，饭都吃不好，这个目标就不算达成。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做完吃好了我们再说其他。”
谁都没料到徐远道来这么一出，卢敏当即不高兴了，却被徐远道用眼神压了回去，仍旧不满地抱怨：“吃吃吃！一辈子没吃过饭还是怎么？一个个现在都当我多余了是吗？”
“没人多余，这一桌上谁都不是多余的。”徐远道声线低沉，压迫感十足，顿了顿看向傅青山说，“傅老师，家务事，剪不断理还乱，让你和天天小朋友见笑了。”
“爷爷，见笑是什么意思？”天天嘴里还啃着一只鸡腿，一脸懵懂天真，“鸡腿好好吃，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傅青山有些发窘，不过桌上的气氛太紧张，被天天这么一闹，反而松动不少，他也不用担心再说下去徐迦南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正好这时徐晋东端着托盘进来了，一人一碗粥都盛好了送到面前，这是徐家人的讲究。
“都尝尝，味道应该还行。”徐晋东落座，自己带头吃了一口，自信满满地催促，“小南，这粥可是你点的，放了最新鲜的蟹，我全程盯着火，你看我这满头汗，再不吃可对不住我。”
傅青山看那粥确实卖相很好，说是色香味俱全都不为过，比起自己的手艺更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顿时有些自惭形秽，不知道徐迦南之前是怎么勉强自己吃他做的那些饭菜还要夸一句好。
“傅老师，你也快尝尝，还有小天天，你快试试大徐叔叔做的粥好不好吃。”徐晋东哄天天，“要说好吃知道吗，大徐叔叔接受不了批评。”
天天满嘴油地问：“为什么？可我爸爸说做的不好就要批评，是不是啊爸爸？”
傅青山拿勺子喂天天，陪着笑解释：“这孩子，爸爸说的是……哎，你把我都绕进去了。”
“好好吃！”天天吃完一口就铿锵冒出一句，一双眼睛都瞪圆了，夸张道，“大徐叔叔你是大厨师吗？我爸爸说只有大厨师才能做出电视上那些好吃的，我觉得你就是！”
徐晋东难得这样笑出声，也摆出夸张的表情来问他：“真的吗？你不是在哄大徐叔叔吧？”
天天咯咯笑着：“我没哄你，真的好吃，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好好吃，我喜欢。”
徐晋东一边逗天天，一边拿眼神示意徐迦南。喝粥其实是小事，但他愿不愿意喝代表的是他的态度，今天这顿饭为的可不就是他的态度，一个服软的或者说和解的态度。
傅青山不知道这些，但同样捏着一把汗，就怕徐迦南硬着性子，刚才为做饭的事都已经吵起来了，他再不吃还不得招人口舌？
“尝尝？”傅青山小声提醒，“你也没吃什么，多少垫点儿肚子。”
徐迦南总算还听得进去，看傅青山一眼，默默坐起身，拿勺子舀了粥又倒进碗里，跟刚才还一个样，没半点婉转妥协的意思。
几双眼睛都看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那勺子突然掉下来砸在薄脆的骨瓷碗上，发脆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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