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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殇离


深冬,寒夜。

        东方最繁华的大都市——上海。

        近郊,一处尚未纳入规划的棚户区。

        冷雨潇潇,虫鸟如死绝般寂静,仅有几只饿疯了的夜鼠四窜觅食,在潲食桶内争抢散发着恶臭的腐食。

        低矮破败的棚户建筑,常年恶臭的排水沟纵横交错,纵然在这样阴冷的深冬雨夜,这种令人作呕的臭气也不见减轻多少。

        这里的阴暗、肮脏、恶臭和不远处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形成极度鲜明的对比,一如人类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内外两面。

        一个名叫张云,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个不知名的肮脏棚户区,一间低矮阴湿的土砖房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由工地捡来的承重板搭成的床上,吐出他最后一丝早已微弱的气息,身上仍旧盖着那床散发着霉味、多处破洞棉絮外露的棉被,结束了他已长达十年之久的拾荒生活,也结束了世人的一切白眼和羞辱,这似乎也是他最快速结束这种生活的唯一途径。

        他的口鼻中渗出淡淡血水,嘴角竟然好似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或许他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美好的事物,又或许在为自己能逃离这悲惨的世界而庆幸。但他的双目却极度向前突出,使得整个面部表情陡然间进入一种极狰狞可怖的基调,将他嘴角那一丝极不相称的微笑顷刻埋葬。

        他突出的双目死死盯着的方向,紧挨着少年的床边,有一张八成新的仿皮沙发,上面斜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破旧的衣衫和岁月的风霜仍旧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此刻她鼾声微起,睡得深沉,她正是那死去少年的母亲。

        为了照顾病危的儿子,她已经四个日夜未合眼,使得原本就瘦削的脸庞额骨愈加突出。

        她身下的沙发,是少年在还未生病的几个月前,放学后去拾荒时,在一个豪华小区的垃圾箱旁捡到的。母亲为了供他念书和维持家里开销,常年拾荒负重,积劳成疾,腰疼病一直折磨着她。

        他为了能给母亲一张柔软的床,以瘦弱的身躯,独自背着几十斤重的沙发从城区走回家,背都磨破了,心疼得母亲难得的骂了他几句,边骂却又偷偷抹泪。母亲虽然骂他,心里却是幸福无比,她岂会不知孩子的孝顺心思。

        给母亲一张柔软的床,是他一年前定下的目标。小时候他时常笑着跟母亲说:“妈妈,等我以后挣了多多的钱,就给你买大房子住,买吃不完的鸡腿汉堡!”母亲往往微笑不语,只轻轻摩挲着孩子的头,眼中尽是慈爱和安详。

        在少年穷困的记忆里,高楼大厦是他最神秘的禁地,鸡腿汉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可这唯一关于美食的记忆,却是来源于一个女孩因男朋友将德克士买成了麦当劳而生气,并将根本没动过的一整个汉堡丢弃,而他又正好在垃圾桶旁边拾荒,且又没有其他小伙伴跟他分食。

        不过,因为此事,他自责了很久。因为他吃完了一整个有生以来热腾腾的鸡腿汉堡,吮着手指头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给妈妈留一半,妈妈总是将好吃的东西留给他,自己却忘了妈妈,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过错,他为此狠狠抽了自己两嘴巴,并又一次暗暗发誓,以后自己一定要拼命挣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那时,他才十一岁。

        但是,一切似乎就此戛然而止。

        在这个永远不会被人富人注视的地方,在这间永远没有富人访客的破屋里,一个年轻的生命,永远停止了呼吸;一颗纯洁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但,这一切,除了那位因疲累过度而昏昏睡去的母亲,似乎再没有人来关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东方已现鱼肚白,喧嚣了一夜,不远处的市区喧闹略有消减,而这里腐臭的死寂却一如既往。

        突然,沙发上躺着的妇人像是被恶鬼入梦般惊醒,顾不得失枕后脖颈的酸痛,第一时间爬起来,去打望床上躺着的少年。她朦胧的睡眼和少年狰狞的面目辅一接触,便发疯似的扑了过去,抱着少年有些僵硬的躯体使劲摇晃,像是失语多年的哑巴,口中只听得呜呜之声,鼻涕混着眼泪沁湿了整张脸。

        她伤心到竟连嚎啕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不肯接受孩子殇离的事实,又或是想起了什么,彷如溺水者突然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顶着蓬乱的长发,发疯似的往外跑。由于脚下不稳,又加之室外光线不明,刚冲出门外,一个踉跄没稳住,摔倒在门前的臭水沟里,浑身污水,臭不可闻。她浑然不顾,爬起来继续跑,刚刚似乎崴脚了,跑起来一瘸一拐十分困难,脚下钻心的痛传到身体各处神经,她却好似全身麻醉了一般没有知觉。

        她一边狂奔,口中重复念叨:“云儿你等着妈妈去找人来救你云儿”

        住在这一片的人,多是靠卖苦力和拾荒为生,从来没有睡懒觉的权利,基本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大半夜才回家,纵是如此卖命的干活,还是仅能聊以糊口。都是小病靠抗,大病靠拖,拖不了就等死,基本没有进医院的机会。

        因忙于生计,平日里大家少有来往,但这少年生病之事还是不胫而走。几位好心的邻居也曾来看望,从他们十分拮据的开支里挤出一些钱买了水果、鸡蛋等礼物。

        邻居两名妇人见她这副形容从门口狂奔而去,都投去关切的目光,知道定是她的孩子出事了,以为他伤心过度发了疯,立时边喊边跟着追了上去,追出几十米远方才撵上,气喘吁吁的将她拽住,也是禁不住泪流满面,不住的劝慰:“妹子看开些吧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她拼命甩开那两名妇人,根本听不进她们的言语,又接着往前狂奔。两名妇人生怕她出事,又赶紧追了上去。她发狂一般大吼:“放开我我要去找人来救云儿!耽搁了我杀了你们!”

        她眼中暴戾突起,一片血红,却不知是因为多日熬夜还是因为发怒。

        两名妇人吓了一跳,在她们的印象中,她肯定算得温良贤淑的女人,此刻竟像是着魔了一般,好似真要杀人一样。她们原本都以为定是她的孩子去世了,她才如此发疯的,但听她刚才所言似乎只是病危,两人不明所以,怔怔的呆立当场,也未敢再去阻拦,只能任由她朝市区奔去。

        两个妇人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冬日冰冷的雾气里,感同身受,心中难免酸楚,不禁潸然哀叹:“咱们穷人的命咋这么苦啊!!”

        两人只呆立片刻,冷风一吹,便已瑟瑟发抖。

        其中一名妇人凄声道:“咱回去帮她瞧瞧孩子吧,虽然帮不了什么大忙,端碗水递片药还是可以的。”

        “是啊,都是当娘的人,只有我们才知道她心里有多痛!”

        两人一边说着话,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回走。

        刚才是一路跑来的,走回去却花了好几分钟。来到少年家门口,破旧的木门被风吹的一开一合呀呀作响。两人在门口换了两声:“云娃子,云娃子!”却无人应答。

        两人想少年怕是睡着了,又或是昏迷了,便径直进了屋。待她们挨近一看,都妈呀一声叫出来,吓得腿肚直哆嗦。

        少年此时的眼球似乎又突出了许多,口鼻渗出暗红的污血,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愈加狰狞可怖。

        两人虽然吓得不轻,但毕竟是有些年纪了,见过不少死人,便也很快稳住了心神。

        “我去去叫男人们过来帮忙吧!”

        另一个不敢单独呆在屋内,连忙道:“咱一起一起去吧!”

        说毕,两人便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一行十多个中年男女便赶了过来,一下就把原本就狭窄的土砖房挤满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着该如何处理。

        一个年近七旬的长者,留着枯白的山羊须,头发虚白,打理的比较整洁,穿着旧式的布扣衣裳,面容焦黄但似有几分风骨,大家都叫他老王叔,他似乎见过些世面,在人群中也颇有威望,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听他的安排。

        老王叔半响无言,紧蹙双眉,几声长叹,形容哀伤。

        众人问话,他也不答,独坐半响后,却不紧不慢端来半碗清水,以拇指和食指曲成凤头状,蘸水按西东南北的次序往四大方位弹出,口中念念有词:“白虎青龙朱雀玄武,各路仙家,诸位神明,地藏菩萨,无常圣使,我张云孩儿生时多苦,死后执念,诸般神灵莫与之计较,慈悲为怀,宽宏大量,功德圆满!”念毕,将剩下的水一气喝进口中,噗的一声向少年上方的虚空中喷雾,随即将瓷碗往地上一落,哐当一声碎成七八瓣。

        诸般事项完毕,老王叔命人取来一升黄米,搬来一张方桌,置于少年床边,将三炷青香点燃,裹上九张黄钱,插入米中,对着这临时的“祭台”作揖行礼,方才移到床边,帮少年瞑目,竟然三次方能成功。第三次的时候,老王叔的手已禁不住微微颤抖。他超度过的亡魂无数,这种情形却是生平仅见。

        众人尽皆屏气凝神,围在老王叔周围,虽不明就里,却无人敢发问打断。

        原来老王叔是一位“先生”,这是人们对那些专门从事亡魂超度之人的敬称。

        老王叔捋了捋山羊须,长叹一声,沉声道:“这孩子英年早殇,眼球暴突,三不瞑目,想来是对尘世牵挂太多,必至怨念过重,只恐魂灵难安。须得作七七四十九天大法事,用七七四十九牺牲,烧七七四十九斤黄钱香烛,方可入土。”

        众人尽皆面色骇然,在他们的认知中,须作十四天法事的丧事已属罕见,这七七四十九天当真闻所未闻。

        老王叔沉吟片刻,接着道:“诸位高邻,大家虽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是苦命之人,命运也是缘。他母子二人所遭之罪,我等感同身受,大家想必也不忍心这孩子来世再受苦,望他能投个好去处。大家尽力而为,让这孩子尽早入土为安吧!”

        大家见老王叔面容哀伤,言辞恳切,其中几名男女似被勾起伤感情绪,不停的抹泪。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便向老王叔问及接下来的安排。

        “法事由我来做吧。至于祭祀的牺牲,因大家确实能力有限,用猪牛这等大牲口只怕力不能及,只能用鸡了,外加棺木、香烛黄钱、柴米油盐诸项,预计花费不下万元。”

        大家俱都吓了一跳,蹙紧了眉。对于他们来说,平日里红票子难得见一张,万元的花费直接是天文数字。

        老王叔沉吟半响,一咬牙,接着说道:“这孩子生时倒是讨人喜欢,我老头子膝下无子,倒跟他走得亲近,如今他他竟在我之前突然殇逝,我老头子也觉得生无可恋,把那存着买棺木的钱都拿出来给他用了,剩下的七千元大家尽力吧。”

        老王叔几欲哽咽。

        大家见老王叔急人所难,便也纷纷表示会竭尽所能。忙活了一大早,几乎整个棚户区三十余户人都捐了钱,没捐钱的也捐了些能用的物什,最终凑得九千三百四十八块五毛,总算勉强可以应付了。

        一干人等在老王叔的安排下,各行其事,纷纷忙活起来。

        大家都忙着操办丧事凑钱,竟忘了张云的母亲柳月兰一早就疯跑出去,此时未归,竟不知去了哪里。还是早上去追赶柳月兰的两名妇女突然想起来,一经他们提醒,老王叔才预感事态严重,忙安排了八个男子分头去寻。

        这喧嚣繁华的大都市,茫茫人海,一个人走进去彷如泥牛入海,却又向何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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