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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救美


阴暗潮湿滋生细菌。

        夜深人静滋生流氓。

        岑令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她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

        从那栋别墅出来后,她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晚上发生过什么,她基本上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妈妈现在是胃癌晚期。

        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即将成为孤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切身的体会,只有一个字,恨。

        从小就被人骂有娘生没爹养,邻居总是用异样地眼光盯着她看。而同学呢,每一次家长会,来的不是妈妈就是保姆,家庭情况,一目了然。

        单亲家庭,并不是一种耻辱,没有爸爸,才是。

        她其实知道自己的性格刁蛮任性、极端跋扈、多重人格,甚至是人格分裂。但她就是不想改。

        她觉得自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部的过错,都是岑欣造成的。为什么生下她?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爸爸?为什么不让她在正常的家庭环境中长大?

        如果可以为自己做选择,那么,她一定会选择不出生。

        胃癌晚期和即将成为孤儿比,算什么!

        她不想回海城看她,她也不想回宿舍。宿舍里的同事,不是不搭理她,就是对她指桑骂槐,她受够了。

        不错,这份工作的确是岑欣动用关系给她安排的,但在一开始她就要求过,她学的是临床,只要不去急诊科,哪个临床科室都可以。可结果呢?到医院报道那天,她还是被安排进了急诊科。

        急诊科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可是医院重症病人最集中、病种最多、抢救和管理任务最重的科室,是所有急诊病人入院治疗的必经之地。

        经常需要单兵作战,还得迅速诊断病因进行紧急救治,是所有科室里压力最大、工作节奏最快的科室。

        她想留在金陵又不完全是为了救死扶伤,甚至她学医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追上林许程的步伐而已。

        跟踪林许程的三个下午,也是她连续工作后的休息时间,连睡觉的时间都贡献了出来,她早有预测,却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给自己的女儿安排一份工作,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被岑欣搞成这样!就是自己投简历,也不一定会要待在急诊科,早知道这样,根本不用麻烦她!忙是帮了,不过是倒的。

        想到这些,她心里的恨意更深了。

        岑令就这么一边焦躁一边不安地穿梭进城市的深处,一直走,一直心怀抱怨。不知不觉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灯光也越来越暗。

        她划亮手机屏幕,看到今日步数已经超过三万了,真是又累又烦躁!她停在路边,想打开导航看一下具体位置,或者叫个车回宿舍,却在停步的瞬间,明显地感觉到身后有人,并且那人也停止了脚步。

        她惊地一身寒毛乍起,想回头看个究竟,又感到畏惧。她迅速地熄灭手机屏幕,加快步伐往光线亮堂处走去,果不其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

        她开始奔跑,身后的人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她的脑袋里一团乱麻,此刻却也清晰地认识到,现在就算是报警,就算是有监控摄像头之类的电子设备,该抢还是会被抢,该劫还是会被劫,如果大声呼救呢?会不会更有效果一点?

        于是她死马当活马医,对着路边零星的几个路人发出求救请求:

        “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有流氓跟踪我啊……”

        “救我……救我……”

        路上有人止步侧目观望,有人跑得比她还快,就是没有人向她伸以援手,这是岑令感知到的。

        她不管不顾地拼尽全力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呼救。

        背后的人穷追不舍,越来越近。

        一个转角处,她突然听到一声吃痛地闷哼,接着就是背后有人倒地的声音。

        此时她终于才敢放慢奔跑地速度,警惕地回头一瞥,的确有人倒地。而倒地的人,她似乎还有一些熟悉。

        她彻底停下,往回走了几步,确定那人身份后,恼怒中带着诧异,吼道:“耿鸣枫!怎么是你!”

        “你为什么跟踪我?”

        “还有,你为什么不说话?”

        耿鸣枫跌坐在地上,捂着腹部痛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站在耿鸣枫边上,穿着夜跑运动服,活动着脚脖子的青年人,瞪着大眼睛,尴尬地开口了:“怎么?你们认识?”

        “那你喊什么救命?”

        “一个跑,一个追!一个喊救命,一个不吭气!你们是在玩新型的cosplay吗?”

        “我说这位小姐,你能别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穿破天际的求救声吗?你起码得先回头看一看,到底是人还是鬼吧?”

        岑令:“你才是小姐!”

        耿鸣枫:“你才是鬼!”

        青年人笑了起来,说:“还挺有默契!你是她男朋友?”

        岑令:“你才是他男朋友!”

        耿鸣枫:“你才是他男朋友!”

        青年人继续笑:“你看,又是异口同声!不是情侣,能有这默契?”

        岑令:“你才和他有默契!”

        耿鸣枫:“你才和她有默契!”

        “缘份不注定,默契一定行。”青年人捂着肚子,笑得直不直身,说:“得!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这位兄弟,你还好吧?能站起来不能?”

        “被我踹过的人,抛开那些身强力壮的练家子,粗略计算,还没有几个能不去医院呆上几天的。”

        “你这小身板,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不怎么像是经踹的,咱该去医院还得去,我负全责成吧?”

        “哎!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霉霉’干上了!出个差飞机晚点,差点没赶上开标;住个酒店吧屋顶漏水,生生给我冻感冒;吃碗鸭血粉丝汤,还能吃出鸭毛来;今晚可倒好,救个人救出医药费!”

        “成吧,我做的,我认,不赖账!”青年人往耿鸣枫身边蹲下,抬手扶起他,拽住他一条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试着走了两步,又嘴欠地乐了:“兄弟,你这身板不行啊,刚才你坐地上没看出来,现在这么一看,你这算是弱不禁风了吧!”

        耿鸣枫忍着腹痛,堪堪发出警告:“闭嘴。”

        “得!我闭嘴!”青年人瞥了他一眼,说:“还能走,说明问题不大,不过去医院看看总归能放心一点。你放心,我也放心。”

        “我说这位小姐,你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打车去医院啊。”

        岑令冷哼了一声,不买账:“凭什么让我打车?”

        “他又不是我踹我的!”

        “哼哼……他就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谁让他发神经大半夜地跟踪我了!我都没怪他欠我一个解释了,还要让我送他去医院?”

        “想得美!”

        “有娘生没爹养的种,活该!”

        “哎你等等!”青年人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抽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虚扶着身旁忍着疼痛的人,捋上卫衣的袖子,准备好好理论一番:“你还有没有一点做人的良知?”

        “你就是在大马路上,看到一个人倒地不起,都得打个120吧?更何况这人你还认识!”

        “就算人不是你踹的,那也是因为你才被踹的吧!”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善良?说话就说话,用得着这样刻薄吗?”

        “……”

        耿鸣枫虚弱地抬眼看了看旁边两个吵架的人,实在没什么心情参与对错。他扶着旁边的一颗老树,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输入了最近的医院名称,等待车到。

        两分钟后,一辆汽车停在了路边,轻嘀了一声喇叭,耿鸣枫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向出租车走去。

        “哎哎!我说,咱们不是说好了我负全责的吗?你怎么就自己先跑了?”青年人一溜烟地跑向即将关上车门的出租车,在最后一秒,他一脚踏上了后排座位,死乞白赖地跟着走了。

        岑令把那一半还没来得及对喷出口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她看着汽车的尾气,嗤笑了一声:“能有什么事?最多闭合性腹部损伤!一对傻帽!”

        输液吊杆上挂着四个玻璃药瓶,药水通过吊针输送进身体里的血管中,冰凉而漫长,却缓解着腹部的疼痛感。

        耿鸣枫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白炽灯的光线强烈又刺眼,一种久违的药水味,沿着黑夜向他袭来,莫明地使他生出一种酸楚。

        上一次住院,那应该是五月份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有林许程陪着。

        岑令骂他有娘生没爹养,是对的,事实的确如此,他的确是在没有榜样引导的环境中长大的。正因为如此,在遇见林许程之后,他也在无形中把自己缺失的那部分,嫁接了一小部分到林许程身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作为兄弟,他支持也理解着林许程的选择与决定,他并没有因此产生过什么异样的心理变化。

        只是兄弟来的太突然,走的太果断,多少有一些落单的悲戚感。

        “嗨,兄弟,想什么呢?”青年人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说:“怎么还梨花带雨呢?”

        “医生都说了,只是轻微的闭合性腹部损伤,不会造成并发症,也不会留下后遗症。你就禁个食、输点营养液,不行再吸个氧、心电监护,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再说了,我不是没跑路嘛!我向你保证,负责到底成吗?”

        “男子汉大丈夫的,又不是姑娘家,你这举动不合适,不合适啊!”耿鸣枫抹了一把眼睛,看了看他,问:“你出门都随身带着身份证吗?”

        青年人点头笑:“不带身份证,怎么给你登记住院?”

        耿鸣枫:“你不怕被医院查到?我看病,用你的身分证?”

        “怕。不过谁让你没带身份证呢!”青年人呵笑一声:“跟身份证作假被医院查到相比,我更想知道你的身份。”

        耿鸣枫对面前这个话痨表示无语,既能吵又能说,也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看着也不像是学生了。他决定反问回去:“你呢?”

        青年人装腔作势地拍了拍手掌,然后毕恭毕敬地向他伸出右手,态度语气皆诚恳:“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万舒棠,舒适的舒,海棠的棠,今年29岁,燕京人,开着一家小破公司,很高兴认识你。”

        耿鸣枫被他的话逗笑了,也礼貌地给予了交换:“耿鸣枫,23岁,川渝人,建筑结构设计在读研究生。”

        “不错不错,小兄弟优秀!”万舒棠似是想起什么,他摩梭着下颌骨,装模作样了半天,才问:“哎对了,刚才就想问来着,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耿鸣枫轻笑:“没见过。”

        呵!也不知道是谁,在我暑假兼职的便利店,经常半夜去买苹果味的酸奶!

        “你确定?”万舒棠也笑了,他突然想起了《楚辞》里的一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或许,正好可以用来比作,刚刚还在莫明其妙梨花带雨的人。不,是梨花带雨的美人。

        或者篡改一句,也未偿不可。

        湛湛江水鸣枫响,

        落叶乔木舒生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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