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簪七
应氏第二代当家人应铮先生也是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他头脑精明、眼光毒辣,在应氏创始人应唯源“去世”、应氏股票大幅波动的情况下,不仅在国内市场站稳脚跟,还更上一层楼,愣是在竞争激烈的国际市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将应氏打造成如今的航母级跨国企业。
他这辈子的每个决策都独到老练、正中要害,只做错了两件事——投错了胎,以及生错了娃。
可惜,这两件事都由不得他选,因此应老爷子的悲剧谢幕也就不出意料了。
“讲真,不知道应铮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变态老爹,又生了两个来讨债的儿子。”
“霍乱酒吧”里,丁允行用这样一句话为应总的一生做出总结陈词:“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应氏都快吵成一锅粥了,应铮的小儿子……就那个刚回国不久的应世桓,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定了应铮的主治医生,一口咬定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收买医生,在应老爷子日常服用的药物里做了手脚,害死了自己老爸。应氏渊更狠,当着警方的面,直截了当地指证自己的异母弟弟贼喊捉贼,还爆料说,这些年应世桓人虽然在国外,却一直在往公司里插手——如今的公司董秘就是应世桓的人。”
酒吧新来的琴师兼调酒师不动声色地调好一杯招牌调酒,轻轻一推,高脚杯顺着吧台滑到丁允行面前,没有溅出一滴酒水。
丁允行把酒杯口的柠檬片拿掉,一口气灌了大半杯,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是……整个一‘宫斗大片’兼‘篡位大戏’,吵得我脑瓜壳都要炸了。”
高姓调酒师将另一杯调好的酒摆在吧台上,那是一杯“椰林飘香”,酒杯口插了一片凤梨和一颗樱桃,红黄两色水果衬着乳白色的酒浆,显得鲜艳悦目。
闻止将高脚杯放在魏离跟前,又冲着正打算调第三杯酒的调酒师摆了摆手:“抱歉,我不喝酒。”
男人从善如流地倒了杯柠檬水给他。
魏离用吸管搅了搅酒浆,把樱桃摘下来,丢到嘴里慢慢嚼了。她这两天忙着应付顶头大boss,公司里请了假,并不清楚后续进展:“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丁允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警方都介入了,只能等调查结果呗。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好不容易把祖宅那档子破事压下来,这又整了一出‘豪门恩怨’,现在甭管网络还是媒体都传得沸沸扬扬,想压都不知道该从哪着手。”
魏离:“所以现在还给应氏做危机公关吗?”
丁允行把剩下的半杯酒也一口灌下:“做什么做啊,整个董事会都炸锅了,谁顾得上这头,等他们吵出个子丑寅卯再说吧。”
魏鬼差点点头:“那好,你找时间请一周假,陪我去个地方。”
丁允行抬起头,用眼神做出询问:“去哪?”
魏离淡定地推了下镜片:“昆仑山。”
丁允行:“……”
他一口酒全呛嗓子眼里,咳了个昏天黑地。
闻止捏紧水杯,专注地看向魏离:“怎么突然要跑那么远?是出什么事了吗?”
魏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见鬼的阴阳师貌似跑到那边溜哒了一圈,顶头大boss不方便,要我过去看看。”
丁允行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喘顺畅了:“你顶头boss要你过去,干嘛非得拉着我?”
自打丁总认识魏鬼差之后,压迫与反压迫的斗争就没停止过,可惜这两位战力对比太悬殊,丁允行再怎么起刺炸毛,顶多是只蹦跶的肥兔子,老虎一爪子拍下来,不消停也消停了。
魏离慢吞吞地吸了两口调酒,不高不低地说了句:“你的功德花开了三十四朵,还想不想早点凑齐九十九?”
丁允行:“……”
丁总在“早死早超生”和“熬夜加班赶项目”之间纠结了一下,不遗余力地做最后的挣扎:“这一趟得顶十朵功德花。”
魏离:“旅费都你出就行。”
丁允行:“……”
丁总愤怒地将高脚杯往吧台上一撂,五官轮廓整齐排列出“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行字。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忽然被推开——眼下虽然是营业时间,大门上却挂着“休息一日”的牌子,将往来的寻欢客们堂而皇之地拒之门外。
那不请自来的仁兄大步走到吧台前,人还没到近前,脑门上裹挟的火气和官司已经汹汹而至。他在卡座上坐下,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冲着吧台里一伸手:“酒,或者水,随便什么,能喝就行。”
调酒师手速飞快地调出一杯色调深沉的“琥珀之梦”,默不吭声地递给他。余光瞥见这男人额角还在刷刷往下冒汗,于是很自然地探出一条胳膊,用一次性湿巾为他擦了擦脸。
荆子舆被案情和六月底火辣辣的晚风蹂/躏了一路,走进门时还绷着一张“你欠了我五百万”的臭脸。不过,这股无名火很快被清凉的湿巾和空调冷风掐灭了,他半眯起眼,把烤出油的脸往外探了探,一口闷掉半杯调酒,连冰块一起咬得嘎吱作响,这才惬意地长出一口气。
“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两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用衣袖抹了把嘴,把酒杯拍回吧台上,龇出一口白牙,“我现在耳边还在嗡嗡作响,太阳穴都要炸了!”
闻止关切地问道:“是因为应氏那两兄弟吗?”
荆子舆抓了抓一头短撅撅的乱发,烦躁地摇摇头:“应氏那俩兄弟虽然不消停,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尸检的事,剩下的就是采集口供,虽然繁琐,也麻烦不到哪儿去——真正麻烦的另外一桩案子。”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他身上,连吧台里的调酒师都不由看过来。
丁允行眨了眨眼,眼瞅着荆子舆一脸抓狂,心情突然没来由地好了许多,用俗话说,就是成功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什么案子,方便透露点内幕吗?跟应氏那两位大少爷有关系吗?”
荆子舆摆了摆手:“跟应氏没关系,就是……”
他话音一顿,飞快扫过周遭,除了他自己,在场还有四个“人”,其中魏小姐和高姓调酒师是鬼差,丁允行是个半活不死的“准僵尸”,严格说来都不算活人,自然不受人类的保密条约限制。至于闻止,作为刑警队前负责人,荆子舆自发自觉地将他算作“内部人员”,更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长叹了口气:“……是一桩连环儿童绑架案。”
丁允行竖起耳朵,慢慢坐直了身。
荆子舆抹了把脸,仿佛要把这半个月来熬夜加班的疲惫与胡茬一并抹去:“大概两个月前,有一对家长报案说孩子放学路上走丢了——你们也知道,现在大都是独生子女,家长看的和宝贝疙瘩一样,一般没道理让小孩一个人回家。只是这家人买的是学区房,从家到学校走路不到十分钟,那小女孩也是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平时特别老实乖巧,不会自己乱跑,更不会跟着陌生人走。家长工作又忙,想着这么近,就没接送她上下学,没想到真出了事。”
他把空酒杯往吧台里一推,酒杯在吧台边缘稳稳当当地停下。调酒师接过杯子,倒了杯柠檬水给他。
荆子舆啧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埋头喝水,歇了两口气,这才往下续道:“你们也知道,每年的儿童走失案不下六位数,其中绝大多数都找不回来。可明知道希望渺茫,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们也不能放弃,于是走访了一大圈,把从学校到家这段路上的监控全都调出来,发现那孩子是经过一个小巷路口时不见的。”
丁允行忍不住插了句嘴:“是怎么不见的?被人掳走了,还是自己走丢的?”
荆子舆摇了摇头:“那监控的角度特别寸,两个紧挨的监控摄像头中间有个死角,恰好正对着那小巷入口,我们只看到孩子走进了前一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却迟迟不见在后一个摄像头里露面,这才判断她是在巷子里走丢的。”
丁允行跟听都市传奇似的,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既然知道是在巷子里走丢的,沿着这条线往下查就是了,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吧?”
荆子舆苦笑着叹了口气。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说,“我们赶到案发现场时,发现那巷子是个死胡同,往里走个两三百米就被砖墙堵死了。胡同外是大马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没道理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被人绑走都没人留意。”
丁允行摸摸下巴,终于意识到这事的不寻常了。
闻止思忖着问道:“你们仔细搜查过那条巷子吗?孩子要真是被人绑走的,肯定会挣扎,说不定留下了痕迹。”
“这就是这桩案子最诡异的地方,”荆子舆说,“那巷子大概被附近的人家当成了垃圾场,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有,我们搜查了现场,在垃圾堆里找到一个粉红色的书包,里面有课本和作业本,还有一个被拆了电池的手机,据家长辨认,正是那走失小孩留下的。”
闻止微微皱起了眉。
不仅是他,连半吊子的丁允行都听出不对:“要是孩子自己走丢的,不会把书包扔了不管,更不会把手机电池拆下来。可要是被人拐走,绑匪为什么不干脆把书包和手机扔远一点?随便找个郊外的垃圾场处理了,警方有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这么随手一扔,不是明摆着留下线索给人查吗?”
“所以才说这案子棘手啊。”荆子舆晃了晃杯子,冰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抱着万一的希望,我们把孩子的书包检查了个底掉,果不其然,什么也没发现,沿街寻访也没问出半点线索,这案子就这么僵住了。”
“没想到这只是开始,不到一个星期,又有一个孩子在学校附近失踪了,这回是个男孩。据他父亲说,自己去学校接孩子的时候遇到堵车,晚了十分钟,打电话给孩子让他在学校门口等,孩子当时还答应的好好的,可就这么几分钟,等他父亲赶到学校门口时,人已经不见了。”
酒吧里一片安静,连最爱聒噪的丁允行都闭上嘴,屏气凝神地听他往下说。
“我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一起连环案件,于是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一遍,学校里、孩子可能去的小巷子、路边监控,全都翻了个遍。这回监控里没看出什么,却在附近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孩子的书包,和之前那孩子一样,钱包手机一样不缺,就是人不见了踪影。”
报案的家庭互不相识,两起案件又是前后脚发生,走失的孩子年龄相近,连作案手法都十分相似,很容易让人认定“这是同一个犯罪集团做的案”。
一直没吭声的魏离轻轻插了句嘴:“既然是‘连环绑架案’,受害人应该不止两个吧?”
荆子舆脸色凝重,慢慢点了下头。
“这之后,绑匪沉寂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就这半个月,接连发生了四起走失案件,手法几乎一模一样——绑匪没留下任何痕迹,也没联系孩子家长勒索赎金,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在孩子平时走的路段附近找到了被丢弃的书包。”
六个家庭,六个孩子,从人际关系到财产情况,几乎每一处细节都被警方拿放大镜梳理了一遍,掘地三尺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几户人家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家庭背景也乏善可陈,丢人堆里甚至溅不出半点水花。
谁也不知道绑匪为什么找上他们,或许这就是他们跟左邻右舍唯一不同的地方——运气不好。
酒吧里安静的能听见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魏离用那种轻飘飘的语气问道:“绑匪为什么要拐走小孩?”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魏小姐趴在吧台上,用吸管搅拌着调酒,慢吞吞地自问自答:“从现有的迹象来看,他们既没向家长勒索赎金,也没把小孩的手机和钱包拿走,不像是为了钱。这六个家庭互不相识,人际关系八杆子打不着,也不太可能是仇杀。当然,不排除这是个有成熟机制和运作流程的儿童拐卖集团,可一般而言,拐卖儿童的犯罪集团都不会太高调,从这个角度看,把小孩书包丢在现场的行为显得过分张扬了些,简直像是……”
她话音一顿,似乎在琢磨怎么形容才更准确,闻止已经轻声续道:“……像是在向警方挑衅。”
丁允行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他满脑门的雾水不仅没散开,反而越发茫然:“一边在光天化日下拐卖小孩,一边唯恐警方抓不到把柄,故意留下线索……这帮绑匪是存心作死,还是脑子里有坑?”
“很明显,两样都不是,”魏离用手肘撑着吧台,一只手托着腮,“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绑匪确实在试图吸引某些人的注意,但未必是警方。”
从丁总过往的经验来看,魏小姐虽说有一箩筐的毛病,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可至少有一点好处,但凡说出口的话,有一句当一句,比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还灵验。
他立马把镜片后的一双眼瞪成探照灯,紧紧盯住魏离:“不是警方?那他们想吸引谁?孩子的家长吗?”
魏离:“我又不是绑匪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丁允行干了那么多年的公关,别的不敢说,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绝对是一等一的行家。魏小姐刚露了个口风,他已经敏感地皱紧眉:“阿离……你是不是不想管这桩案子啊?”
魏离吸了两口调酒,眉眼微微垂下,眼神藏在光线死角里,像是笼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鬼差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事,何况我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刚才还说忙不过来,现在就有精力管别人的闲事了吗?”
丁允行:“……”
魏离:“何况每年走失的儿童不下小二十万,难不成你还打算一桩一桩过问?允行兄,请问你是警察还是维护世界和平的正义使者?”
丁允行:“……”
以前咋没发现这丫头嘴皮子这么溜?
闻止握住魏离的手,魏姑娘看了他一眼,没继续说下去。闻警官又拍了拍丁允行的肩,丁总嘴巴张了张,话音在舌尖滚过一遭,还是吞了回去。
安抚住这两位中二病晚期患者,前刑警中队负责人随即转向荆子舆:“那几个‘走失儿童’的资料,方便发我一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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