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簪十一
一队标有魔都车牌的卡车通过高速出口,领队的司机看了眼路旁“限速40”的牌子,缓缓踩下刹车。
他旁边的副驾驶迫不及待地推开车窗,让新鲜空气扑了自己一脸,随手从衣兜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先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递了一根给同伴:“来一根提提神吧。”
司机摆摆手,顺势扫了眼腕上的手表:“过了收费站,估摸着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地方了,等卸了货,想怎么歇都成,现在还是小心点好。”
副驾驶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你也太小心了,这眼看要天亮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能遇上拦路打劫的?真有打劫的也不怕,咱这么多人呢,再说,这车上运的都是建筑钢材,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劫这些?”
领队的司机没吭声,余光一瞥,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副驾驶吐了两口烟圈,大概是一路上憋久了,好不容易逮到开口的机会,那张嘴就跟开了闸一样,絮叨个不停:“欸,你说咱老板到底怎么想的?放着长三角的生意不做,那么多人排着队上门送钱也不理,愣要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建什么狗屁度假村——你说说,这么个穷地方,一年能有多少赚头?这要是我……”
司机听他越说越不像样,硬邦邦地打断他:“好了,你一跑腿拿钱的,老板让你干什么,你跟着干就是了,反正一分钱少不了你的,你管上头怎么想?”
副驾驶讨了个没趣,悻悻嘟囔两声,不吭气了。高原上的朔风从车窗里灌进来,他不由拉紧衣领,往椅背上一靠,打算趁着还没到地方,抓紧时间再补一觉。
也许是副驾驶话太多,遭了报应,他不吭声了,老天爷反而开始变着法地折腾他。卡车没开出多久,领头的司机突然打起双闪灯,同时一脚猛踩刹车。副驾驶没防备,一头往前栽去,安全带卡在肋下,差点把心肝肺挤出来。
一整条车队紧跟着在狭长的国道上停下,首尾相连,在日出前的薄雾中打着双闪灯,一眼望不到头。
险些被勒断肋骨的副驾驶刚想嗷嗷叫唤,就被一道光晃了眼,他用手挡住眼睛,从指头缝里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坐在国道中央,捂着脚脖子,像是扭了脚。他身边散落着一个行李箱,手上拿着一部手机,开了探照灯,正拼命冲这边挥舞。
领头的司机拎起对讲机,跟后面的车队低声叮嘱了几句,推门下车,上前询问了几句,片刻后,把人带了回来。
被带回来的哥们上辈子大概属鸭子的,不顾听众的感受,一上车就呱唧个不停。
“谢谢,真是太谢谢两位大哥了,”鉴于司机先生把着方向盘,这小子没有下爪的地方,只好一把抓住副驾驶的手,用力摇个不停,“你说我怎么这么寸,好不容易请长假出来散散心,还特么的碰上一个不靠谱的司机,说好了跑一趟三百块,他开半路居然敲我竹杠,非要我加到一千,不然就把我丢路上——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幸好遇到两位大哥,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领头的司机突然很想把车倒回去,将这位聒噪个不停的仁兄怎么捡回来的怎么扔下去。
在这位喋喋不休的抱怨中,两人大概弄清了事情经过:这半途捡来的倒霉蛋也是魔都人士,和他们还算半个老乡,因为受不了大城市的工作压力,跑到这人烟稀少的大西北来躲清闲。本来找了个顺风车司机,说好了把他顺路带到格尔木,路费是三百块钱,谁知这位司机兄弟不厚道,开到半路,突然踩了刹车,张口就要加到一千。
“这我能答应他吗?”“倒霉蛋”先生梗着脖子跳脚蹦高,“摆明了趁人之危,我就是把钱打水漂了也不能让他得意!”
司机和副驾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小子可能脑子里有坑。
不管怎么样,人捡回来了,总不好再推下去,看在这小子承诺的“五百块钱报酬”的份上,司机还是牙一咬心一横,目不斜视专心开车,权当自己是聋子。
司机能装聋作哑,旁边的副驾驶可没这么好的运气,“正面战场”的火力全奔着他去了,不多会儿就被套问出姓氏、籍贯、婚姻状况……以及此行的目的地。
“原来是陈大哥啊,幸会幸会,我姓丁,甲乙丙丁的丁,您叫我小丁就成,”他一边说,一摸出烟盒,殷勤周到地给人点上一只,“得亏遇上陈大哥,不然我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两位大哥真是菩萨心肠啊。”
副驾驶平时也算话多,不过凡事都是对比产生美,和这位一比,他简直文静内向的没了边。被“糖衣炮弹”一通狂轰滥炸,登时晕了头,就听这小子叽里呱啦地说:“……欸,在这鬼地方建旅游度假村?这得多少年才能回本啊?这么多钱投进去也听不到一个响,啧啧,一听就是大集团才有的手笔。”
副驾驶顺口接道:“可不是,除了应氏,谁有闲钱做这种赔本买卖……”
他话没说完,就听司机咳嗽一声,心下陡然一凛,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忙不迭闭紧嘴巴。
那自称姓丁的小子像是浑然未觉,依然东拉西扯个不停,这回副驾驶长了心眼,随他怎么聒噪,只是嗯嗯啊啊的含糊以对。
好在这姓丁的小子聒噪归聒噪,接下来的一路都没闹出幺蛾子。天光大亮后,车队顺利抵达了格尔木,司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按照事先约定,把人放在途经的一条主干道上,那人也没多做纠缠,付了车钱,爽快地拎行李下车。
一行车队扬长而去,消失在四起的尘埃中,这人笑眯缝的眼角陡然扯平了。他放下行李箱,从怀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阿离吗?你们是不是还跟在后头?已经确认了,这帮人就是替应氏跑路的,我在他们座位底下藏了追踪符,你现在过来接我吧。”
五分钟后,一辆墨蓝色的雪佛兰从街角拐出,接上了丁允行,又如来时一样,不紧不慢地开走了。
丁总接过闻止递来的矿泉水,一口气灌进去大半瓶,咂着舌头抱怨:“这一路说得我嘴都干了……对了阿离,打入敌军阵营这么危险的工作,你不是应该亲自出马吗?就我这么弱质纤纤,万一那帮人觊觎我的美貌,半途起了歪念,你不是亏大了?”
魏小姐忙着开车,没工夫跟他耍嘴皮子,直接怼了回去:“放心,祸害遗千年,我对你很有信心。”
丁允行:“……”
闻止别过头,努力绷紧嘴角,肩膀却在可疑地。
丁允行把头探到前座,敲了敲闻止肩膀:“行了别忍了,我都看到了,想笑就笑吧。”
闻警官用拳头掩住嘴唇,低低咳嗽两声,就当没听到这茬:“既然知道这帮人的落脚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一探究竟?”
闻先森摆明车马要转移话题,不过他提到正事,那两位中二青年也跟着转开注意。
“眼下天都亮了,不好直接登门,还是得等太阳下山,夜深人静了才方便下手,”魏离说,“到时你和允行在外头等着,我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要是没别的发现,咱就悄悄进村、悄悄走人,要真是这帮王八羔子干的,也不用等警察,我顺手先把孩子救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丁允行拍手叫好,闻止沉默了两秒钟:“阿离……”
魏离:“怎么,我的行动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闻止抿了抿嘴:“计划没问题……能别说脏话吗?”
魏离百忙中斜睨了他一眼,轻轻掀起半边眉梢,那意思大约是“你抓了那么多匪徒还怕听人骂脏话”?
闻止:“……”
他不怕听人骂脏话,他只是没跟满口脏话的女土匪谈过恋爱。
日出日落,东升西移,转眼又是一个白天过去。此时正值初夏,高原地区的日落要晚得多,晚上七八点钟,依然天光耀眼、红霞漫天。
雪弗兰车里,魏小姐点了下冥界版iphone,手机屏幕游游荡荡地悬空飘起,壁纸一样“贴”在车窗上,赫然是格尔木的市区地图。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定格在“窗花”一角,闻止打开手机地图,对照红点的位置瞧了片刻,转向魏离道:“从地图来看,他们现在位于市区东北角的‘开元酒店’,目测相隔十分钟路程。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你要不然……”
他话没说完,魏小姐猛地一打方向盘,闻警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登时被收紧的安全带勒了回去。
有一个行动力爆表的女友,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用最精炼的话概括,就是大写的“痛并快乐着”。
十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雪佛兰从一条小巷中穿出,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停稳。魏离四下张望一圈,确定没有可疑人物,于是解开安全带,一边去推车门,一边干脆利落地丢下一句:“你俩在这儿等我,要是半小时后我还没出来,你们就先离开,回宾馆等我消息。”
闻止一把扣住她手腕:“真不用我陪你去?”
魏离回头看了眼后座上单手托腮,摆明看好戏的丁某人,严肃地点点头:“你还是留下来吧——虽然后面那货不是未成年,不过他的战斗力和未成年差不了多少,我怕单独留他一个会被拐。”
丁允行:“……”
闻止:“……”
没等丁总组织好反击,魏离紧了紧绑头发的丝带,把闻止送她的青玉簪往头发上一别,纵身跳下车,几个起跃已经消失在巷口。
相比闻警官的忧心忡忡,丁允行显然放松得多,也许是因为他对魏小姐近乎逆天的战斗力抱有盲目的信任,也可能是他觉得一个连黄泉冥府都能来去自如的妹子,没道理在小水沟里翻船。
眼看闻止眉心不展,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这男人贫嘴两句:“欸,至于吗?她当初可是把咱俩从那什么鬼祭坛全须全尾地带出来,会被这么一个破酒店困住?就算真被人发现了,她想走,谁还拦得住?管你什么保镖还是警察,就算拉来一个加强排,也不够她一锅端的。”
这话听着没错,可不知为何,闻止一直隐隐不安,仿佛一颗心被细绳悬起来,摇摇欲坠地悬在嗓子眼,上不接天下不着地,随时可能跌入深渊。
丁允行蹭了蹭鼻尖,用简洁明了的四个字概括了这男人眼下的种种异常——关心则乱。
他寻思片刻,伸手捅捅闻止,不着痕迹地转开话头:“喂,我说你俩现在算是啥情况?和好了吗?”
闻止一颗神魂全系在魏小姐身上,不知飘到哪个角落,丁允行连着问了好几声,才勉强把他拽回来:“不完全是……话虽然说开了,不过阿离似乎还有心结,不肯轻易原谅我。”
丁总干公关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打听八卦绝对是行家里手。闻言,他眼睛里往外冒绿光,整个人恨不能化身烙饼,贴在闻止跟前:“诶诶,你跟我说说,阿离是啥反应?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分析一二,看你目前的进度条拉到哪儿了。”
闻警官三魂七魄没一个归位的,原本不想搭理这一茬。然而,听到丁总最后一句话,他眉心微微一动,总算回魂了:“她说……她不喜欢被人骗,要再考虑一下。”
丁允行抓耳挠腮半天,觉得仅凭这简短的一句话,实在很难推断魏小姐的真实心理,于是又仔仔细细追问了这句话的前后语境,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放过。完了,他故作深沉地抱起手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前座椅背,在闻警官殷殷期盼的注视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我以前听说有人情商和智商成反比,当时还不太相信,现在总算见到活生生的例子了。”
闻止:“……”
虽然不明白话题是怎么一下跳到这么远的,他还是谨慎地保持了沉默,等着丁总的下文。
考虑到闻警官在风花雪月方面的技能点基本为零,丁允行决定从一个简单的实例入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女生说no的时候,往往意味着yes’?”
这理论太深奥了,闻止的目光一路奔着茫然去了。
丁允行长叹了口气,眼看榆木疙瘩不开窍,只得把话掰开揉碎说明白了:“你还看不出来吗?阿离她嘴上说要考虑,其实早心软了,你当时就该上去抱住她,好好道个歉、认个错,说不定啥幺蛾子都没了,非得整这么复杂……你俩不嫌累吗?”
闻止:“……”
这话好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
其实丁允行说得没错,闻先生在人间辗转多年,可感情交际方面,技能点依然为负。如今被人一棒子砸在脑门顶,愣是把榆木疙瘩砸出一条缝来,他沉吟着,刚说了一句“那我该怎么做”,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
这一下突如其来,地皮都被震得颤了颤,远近的机动车吓得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窗玻璃碎了一地。
与此同时,火舌卷在浓烟中肆意乱窜,顷刻间席卷了傍晚的天空,从远处望去,火光与霞晖连成一片,天幕仿佛被砍了一刀,血流成河。
最初的怔愣过后,看清爆炸声传来的方向,闻止的瞳孔陡然凝聚:“……是酒店!”
丁允行:“……啥?”
闻止来不及解释,一把扯下安全带,回头丢下一句“留在这里”,已经推开车门冲了出去。丁允行紧跟着跳下车,没跑几步,就见一个人影迎面闪入小巷,恰好跟往外冲的闻止撞了个满怀。
丁允行定睛一瞧,大喜过望地叫道:“阿离!”
闻止其实没看清来人长啥样,只是听见丁允行这一嗓子,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将来人抱了个满怀。
然后,他那飘飘悠悠、不知被爆炸声震散到第几重天外的神魂,总算被怀中的重量拽回了主心骨。
“赶紧上车!”魏离来不及解释,一手一个,不由分说地将两位男士塞进雪佛兰,“我们上当了……先离开这里,稍后我再跟你们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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