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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死劫


  盛世清修,乱世济世。

  八字箴言高悬于青云门之上,庙观虽已年久失修,蛛丝遍布,但这块牌匾却光滑如镜,熠熠生辉。

  每天来求缘卜卦的人络绎不绝,有些达官显贵极为豪奢,随便出手便是数千金,翡翠玛瑙更是成箱令人往山上抬,只因此处的道长姓白,名轩,是太云国唯一能窥破天机的人。

  凡受其点拨者,皆如醍醐灌顶,对其尊崇不已,世人称赞,神机妙算千金散,卦不走空青云山。

  可惜的是,白道长早已宣布归隐,常年观门紧闭,静心清修,就连千里赶来的皇亲贵族也只能吃闭门羹。

  于是便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偷偷潜入进去,其中不乏七品以上的高手,结果都被灰头土脸丢了出来,至今尚无一人能在观内撑下半炷香时间。

  初晨升起,百姓们成群结队,像往常一样来到山脚下打算祈福,却发现所有通往青云观的道路都被披坚执锐的士卒设卡阻拦,有心细的人发现,这些士卒全部来自北疆。

  皇朝有令,戍边将士未得调令,一律不许擅离职守,违者斩立决。

  敢如此明目张胆违抗皇令的,也只有镇边大将军司空南,他身为开国功勋,皇帝的结义兄弟,虽然胸无点墨,但其麾下的北渊卫骁勇善战,忠心耿耿,是太云国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

  所以他做起事来肆无忌惮,便是陛下也不好多言,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时逢凛冬,寒霜遍布。

  青云观内一处别院,司空南与白轩道长盘膝而坐,正下棋博弈。

  “二十年了,你这耍赖的毛病一点没变。”

  “好你个牛鼻子,老子行军打仗,靠得就是兵者诡道,出其不意,下棋自然也是如此。”

  白轩道长轻掸浮尘,漫不经心问道,“这便是你偷偷将棋子藏在手心的理由?”

  “放屁!你再玷污老子的清白,今日就铲平了你这青云观,到时候让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哦,试试?”

  两人互不相让,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一名身披貂绒的貌美妇人捧着沏好的清茶缓缓走来,嗔斥道,“你俩都吵半辈子了,什么时候能消停点?”

  司空南趁机推翻棋盘,撇撇嘴道,“芸娘,你可不能怪我,白轩这老小子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腹黑着呢,我吃了他数不尽的亏。”

  话音刚落,芸娘便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脑门,柳眉倒竖道,“半斤对八两,你也不是什么好虫。”

  白轩端起水杯,轻轻吹了吹茶叶,深以为然道,“我赞成。”

  看着倔强的二人,芸娘面露苦笑,他们年少时一同闯荡江湖,经历过无数生死,面对世俗早已看淡,只有在没外人时,才会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谁能想到,威震边疆,铁血无情的大将军与淡泊名利,归隐深山的白轩道长会为了一步棋吵吵嚷嚷,传出去恐怕要惊掉世人的下巴。

  “对了司空,晏儿快成年了吧,今儿趁着老白有空,让他好好算上一卦,看看运势。”

  司空南眉头微挑,刚想接茬,白轩却背过头,佯装叹气道,“唉……这不太好办呐。”

  “有什么不好办的,你要多少贯,说个数!”

  “钱财对于贫道来说,都是些身外之物,听闻大将军府中供有一尊千年古玉,贫道神往已久,君子不夺人所好,若是为难……便罢了。”

  赤裸裸的趁火打劫!那块古玉乃自然孕育而成,晶莹剔透,光滑绝伦,放在家里可冬暖夏凉,驱赶蛇虫,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司空南咬咬牙,没办法,为了儿子的未来,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好!我马上差人回去取。”

  “成交。”

  说完,白轩缓缓站起身,向司空南讨要了晏儿的生辰八字,随后从兜里掏出数枚锈迹斑斑的铜板,往天上一抛,任其散落。

  “偏火……五居中央……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

  白轩嘴中念念有词,突然,他面色微变,径直走到一枚铜板前,仔细打量。

  司空南和芸娘见状也围了过来,忐忑不安道,“有什么不对吗?”

  白轩并未回答他们,反而指着铜板问道,“如若将别院比作太云国境,那么此处所属何地?”

  司空南身为武将,常年征战,对于地形自然熟悉至极,几乎脱口而出,“是天擎关。”

  “晏儿如今身在何处?”

  司空南想了想,惴惴不安道,“上个月他去潼县老家祭祖,算日程应该已经返程了,天擎关是必经之路。”

  白轩闻言脊梁一寒,颤声道,“不好!晏儿命中于此有一大劫,而且是生死劫!”

  “什么?!”

  …………

  天擎关,太云国三大边关之一,以其高耸入云的城墙闻名于世,震慑周边敌国。

  罕无人烟的乡间小道上,一辆破烂马车正在颠簸行驶,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御车的中年男子叫苦不堪,愤然道,“殿下,咱至于遭这罪吗?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也就算了,随行护卫总该带几个吧。”

  “你懂个屁!爹和我说过,出了北渊要万事低调,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

  “世子明鉴,咱老胡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那名叫老胡中年男子微微一愣,接着说道,“不过也没那么邪乎,大将军坐拥精兵二十万,放眼整个天下,谁敢触他的虎须。”

  “你这么说,其实也不无道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在潼县祭祖时,总感觉王县令不敢正眼看我。”

  “哈哈哈哈,世子你的淫威早就人尽皆知了,那老王八蛋已经年过花甲,还娶了两房如花似玉的小妾,他是怕你提出要去他府上喝花酒。”

  “靠!你不早说,错过了错过了……”

  司空晏悠哉悠哉的躺在马车内,翘着二郎腿,哼着小黄曲儿,端是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在其幼年时,司空南还没有现在这般位高权重,仅仅是个不起眼的中军偏将。

  一次破敌立下大功,陛下龙颜大悦,亲赐两副软铠,以示天恩,也正是此物彻底改变了司空家的人生轨迹。

  当时的骠骑将军杨立,眼红司空南的功绩,担心他威胁到自己,便想找个机会将其铲除。

  于是偷偷将司空南的行军路线泄露给敌国暗探,导致其深陷重围,差点死在战场上,传闻他突围时,身上还插着十数支弩箭,骇人不已。

  除此以外,杨立为了斩草除根,派遣两百死士前去扑杀年仅七岁的司空晏。

  幸亏他母亲早有提防,将其藏入后院假山中,方才逃过一劫,但整座宅邸其余的人皆惨遭屠戮。

  司空南得知真相后,怒不可竭,趁着夜色孤身一人闯入杨府,厮杀直至天亮,尸横遍野,到处都是哀嚎声,连他手中的佩刀都砍卷刃了。

  那晚,司空南化身凶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血洗杨府上下三百多口。

  罪魁祸首杨立,还光着腚,便被他一刀捅死在小妾床沿。

  此事传出轰动天下,数千豪门打着替杨家申冤的旗号,造势诛杀司空南,最后还是陛下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并发配他去北渊戍关,永生不得返京。

  所以司空晏从小便对皇朝充满排斥,在他看来,若非有老爹替他们阻敌于外,恐怕这整日吹嘘的繁荣王朝也将不复存在。

  “老胡,还有多久进入北渊境内?”

  老胡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喘气如牛道,“这马也忒烈了……啥,世子你问什么?”

  “无妨,好好驾你的车吧。”

  司空晏看着老胡臃肿的身躯,不禁有些发笑,他是自己从小到大最亲近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敢骗自己糖果吃的仆人。

  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司空晏心里明白,如果当真遇到危险,老胡会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这时,马车突然猛地一颤,司空晏猝不及防,跌了个踉跄,差点撞到门板上。

  “老胡!你在搞什么?我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

  往日帐外早就传来贱兮兮的认错声,但此刻却鸦雀无声,仿佛一切陷入死寂。

  “殿下,坐稳了。”

  随着一声鞭响,马车骤然提起速度,向前猛冲而去,透过丝质帘帐,司空晏看到老胡脸色罕见的严肃,身体牢牢挡在门前,寸步不离。

  紧接着,身后便传来沉稳有力的马蹄声,井然有序,丝毫不像寻常土匪。

  常年混迹兵营,和悍勇们称兄道弟的司空晏自然能够听出,追击他的部队是一支重甲铁骑。

  那事态可就严重多了,重甲属于皇朝管控资源,除了正规军队,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流通。

  嗖!嗖!嗖!

  “殿下低头,趴好别动!”

  帘外传来老胡的嘶吼声,随后箭矢如雨,与车厢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突然,一根翎羽箭轻松刺穿马车的挡板,狠狠钉射在他的脸颊旁,入木三分有余,可见弓手力道之强劲,至少在六品以上。

  司空晏眼眸通红,这种箭矢他再熟悉不过,十年前的那场屠戮中,便有人善使翎羽箭,将他的至亲挨个射杀在自己面前。

  后来他专门找人打听过,由于制造工艺的原因,太云国内用此箭的人寥寥无几。

  “老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司空晏咬牙切齿的声音,老胡支支吾吾不愿回答,一个劲的拼命驾车。

  “停下。”

  马车依旧疾驰,身后的箭矢源源不断,就如同撵不走的刍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赶上。

  “胡澈,你若不想诛连九族,就给老子停下!”

  与其被擒羞辱,司空晏宁可堂堂正正战死,也算对得起老爹的名声。

  男人只能站着死,断无跪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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