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嫁妹
天渐渐的亮了,瓦砾场上是不是传出凄厉的哭声。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冤死鬼在哀告什么,所以都远远地避开那片废墟。然而不看看怎么知道,那是外出归家的人在寻找一夜间化为乌有的家园和亲人。
除了家破人亡的百姓外,瓦砾场上还有个红色的身影在来回穿梭。柴慧不知去哪里找来的口袋,背在身上四处捡拾什么。直到巳时左右,秦明出现在城外时,她才找了一处矮墙躲藏起来。
秦明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穿过瓦砾场来到青州城下,他见城墙上旌旗林立,随即喊道:“我是秦总管,快放吊桥!”
过了一会儿,慕容彦达的脑袋出现在垛口,他一见秦明就跳着脚破口大骂:“秦明,朝廷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反朝廷投靠清风山强贼!我叫你去擒拿花荣,你竟在昨夜带兵来打城子,还杀人烧屋,简直岂有此理!”
“冤枉!秦明被花荣设计捉上山去,直到辰时才下得山来。昨夜怎么有时间来打城子呢?”
“休要骗我,看见的人都认得你和手下兵马,狡赖什么。”他那双和慕容贵妃一模一样的死鱼眼滴溜一转,回身对随从说了几句话,“秦明,你这次回来是想搬取家小吧?告诉你,想也别想!你妻子已经被我杀了!”
他抬起手来往前一挥,秦明妻子的人头被抛将出来。秦明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发妻。他气得胸膛都快炸开,恨不得上去把慕容彦达劈成两半。本想过去敛起浑家首级,奈何慕容一声令下,城上箭矢如雨,逼得秦明连连后退。
回到瓦砾场中,秦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想就这样死了。可就这么一死了之,妻子的仇报不了,子子孙孙都要背负叛臣之后的骂名。
账,要一笔笔算。
他突然拨转马头,往清风镇方向奔去。柴慧不明就里,但是看在秦明也是受害者的份儿上,等慕容收兵回城后,她默默走到城墙之下,从乱箭堆中捧起秦夫人的头颅,装到了麻袋里。
秦明走到半路,被林中等候多时的宋江五兄弟截住,请回山寨之中。他们拿准秦明是个莽夫,先陈说一切皆宋江谋划,目的是让秦明死心塌地落草;然后集体跪倒,好言相劝,瓦解秦明的心里防线;最后再由宋江做媒,将花荣家里现成的花妹妹拿出来,送给秦明做填房。
多么缜密又冷血的计划!只要能达成某个既定的目的,所有人和事物皆可为之牺牲!
是夜,山寨里张灯结彩,专为秦明成亲办酒。然而新妇之兄花荣却心事重重地立在聚义厅门前,并没有在席间和众人一同庆祝。
“花荣兄弟,是不是不舍得妹妹?”
听见宋江说话,花荣下意识地回答:“怎么会呢,哥哥对我如兄如父,为她找的自然是最好的郎君。”
“那你因何站在这里?”
“天寿兄弟说,昨夜慧娘要走了他的马,不知去了何处。一天一夜未归,她是不是回沧州去了?”
“不是说行礼都在吗?”
“她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哪会在乎一两件衣服。”
宋江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的出身摆在那里,就算嫁给你也不会甘心做妾。到时候搅得家宅不宁,未必是件好事。”
说罢,他强行把花荣拖回喜堂。新妇的娘家哥哥一来,立刻就被王英等人围住劝酒。聚义厅乱哄哄一片,谁也没注意到悄然而至的柴慧。
她叫住要通禀的喽啰,自己搬着一摞礼盒走进厅中。
郑天寿“诶”了一声,看到柴慧后首先觉得惊讶:“我还以为你卷着我的马跑了呢!”
“让开,谁稀罕你的破马。”
柴慧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上座的宋江和花荣。郑天寿察觉到一丝异样,因为哪怕平时柴慧使小性子发脾气时,也从来没有用这种疏远甚至有点傲慢的语气和他说话。
“本来不用回来这么晚,但是听说花知寨把妹妹嫁给了秦统制,我又折回去买了几个盒子装礼物。”她把盒子在宋江、花荣、郑天寿面前一字排开,笑着说,“礼物不很贵重,心意最重要。”
她这么乖巧,总给人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花荣看着面前的锦盒,总觉得里面装着什么一打开就能瞬间杀死满屋人的利器。
“秦统制成婚,郡主怎么送礼给我们?”宋江说着就要打开盒子,一旁的花荣突然出手拦住他,宋江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他看看柴慧,对方也在笑着看他。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对自己笑?
“怎么,花知寨要先打开吗?”
花荣无奈地回了她一个微笑:“既然有我的,那就我先开吧。”
这两个人的对话应该还有其他含义吧?宋江等几个人面面相觑,还以为自身又莫名卷入了二人的情感纠纷。
花荣将双手缓缓放在锦盒上,刚打开一点缝隙血腥气就泄了出来。等盒中之物完全收入眼底,他只觉得汗毛直竖,下意识地把盒子一把推开。
柴慧的笑容更深几分:“不喜欢?不喜欢也勉强收下嘛,毕竟我也没送过你什么。”
“你从哪里弄来的,你杀人了?”
“我杀人?”柴慧冲他冷笑一声,转而问宋江,“哥哥不看一眼吗?”
花荣的锦盒一打开,众人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宋江怎么肯再开一个?
看到宋江犹豫,柴慧又问郑天寿:“天寿哥不开一个吗?”
郑天寿先懵了半晌,回过神来不解地问:“怎么还有我的事儿?我没惹过你吧?大喜的日子拿他们来多晦气,哥哥知道你心气儿不顺,走咱们俩单摆一桌。”
“起开!”柴慧将走过来的郑天寿一把推开,指着桌上的锦盒说道,“你们在这里吹吹打打,还说他们晦气!你们哪一个有资格说他们晦气!”
“宋江若有得罪郡主的地方,还请郡主明示。今天是秦统制和花家妹妹的好日子,不要耽误吉时才好。”
柴慧听他一席话,不由得悲从中来:“是呀,死在刽子手刀下的人那么多,他们又怎么能认得每一个人的脸呢?更何况,有的人只要坐在寨子里动动舌头,青州城下百十户人家就化作一片瓦砾场了!”
听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郑天寿又冲上来拖她,在她耳边说:“你跟我下去,我慢慢讲给你听。”
柴慧挣脱出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听。”
花荣不忍心看她一会儿笑一会儿疯的癫狂模样,劝解道:“慧娘,你还是先跟天寿兄弟出去冷静一下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你就这么急着把妹妹兑出去吗?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们昨夜突袭青州就是要断秦明后路,让他跟你们一起落草为寇!可是哥哥们呐,你们落草是因为被世道逼得走投无路,而不是因为落草光荣,哪有用阴谋诡计逼良人做贼的道理?为了一个不光彩的目的,你们害死了青州城外几百口人,害死了秦明的全家老小,这买卖真的合算吗?
“如今秦统制上山,你们又凭什么用花妹妹的下半生去弥补自己的罪孽!就凭你花荣养了她十几年,她生而为人就要任你摆布吗?”
花荣默默不语,燕顺、王英等甚至觉得几条人命确实不值一提,这个时候,宋江站出来了:“郡主不要恼怒,是小可想得主意,只为助秦统制脱离苦海,不必再回青州受文官的气。他打了败仗,慕容狗贼不会轻饶的。”
“你在郓城是管文书的押司吧?”
“正是。”
“那你不知道‘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的道理吗?你不明白朝廷对落草之人的态度吗?打个败仗只会影响仕途,可扣上盗贼的帽子后死得是全家!”
宋江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可行走江湖,专以‘义’字为先,万万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郡主宅心仁厚,猜不透奸臣之心,所以才会曲解宋江的心意。”
他怎么就能始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呢?
“你们五个人,我怀疑过昨夜不在席间的天寿哥,怀疑过更可能讲求攻心的花荣,宋押司你倒是被放在了最后。恕我愚钝,清风山上多个人少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出手这把阴毒,凭什么受人尊重?”
郑天寿又要张嘴,柴慧抢先道:“冤枉你是我不对,但别跟我说什么男人的事你不懂。柴慧敬佩的绿林好汉个个都‘义’字当先,但显然我理解的‘义’和你们不一样。”
环视周围一圈,宋江还是神情不阴又不阳的站在原处,花荣则没有抬过头,燕顺和王英早被她的反常惊得目瞪口呆,郑天寿想说话却又怕说完后她火气更大。
“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柴慧指着燕顺等人说,“你,还有你们,和这种人做兄弟,太危险了。他今天能为秦明坑一众百姓,明天也能为别的目的坑你们。好自为之吧。”
郑天寿怕她气糊涂了乱走,赶紧问:“你要去哪儿?”
“我要能打过你们,接下来肯定是谋杀宋江。但是他既然打不过,还不兴回去睡觉吗?”她回头看着宋江,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天道有轮回,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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