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高唐（8）
“随便叫什么都好。你打算救我出去，还是让我留在阴司当阎王？”
三仙女旁若无人地走上前，用法术合上了李承睿胸腹部的伤口，这样也许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但至少可以让他的伤情不再恶化。
“救你出去跟让你做阎王没什么冲突啊，你不想做阎王吗？”
“你说呢？”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做。金印接过来，五殿就是我的。保不齐再努力几年，整个阴司都会跟我姓张，到时候把泰山府君挤走，咱也试试当五岳之首的感觉。”
她当着黑白无常的面口出狂言，二差反倒觉得那只是熟人之间吹吹牛，完全没放在心上。
李承睿可能是血放得太多脑袋跟不上，听完三仙女的话他居然冷笑连连：“不愧是天帝的种，大白天做同样的梦。我跟你不一样，我既没有当官的瘾，也没有那个心情，你喜欢当阎王就自己去当，别来扰我。”
“问题的关键是你不接金印就永远无法离开泰山，而不是由谁来做五殿阎王。”
“不接走不了，接也走不了，我为什么要便宜他们？”
“如今你身体里有‘婪’存在，泰山府君不会强留。只要你接了金印，我马上带你去寻找一位专研毒物的仙人，也许能找到克制‘婪’发作的办法。到时候何去何从，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三仙女态度诚恳，语气认真，从里到外怎么看都是个称职的说客，一点不掺假。正因为如此，黑白无常感觉她与之前来过的诸神没什么不同，估计也不会成功。
正如他们所料，单纯听到这番话，李承睿肯定会像赶走其他人一样赶走她。可她是从来不做正经事的三仙女啊，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诱惑她替泰山府君做事？
“你死心吧，我绝不答应。”
三仙女心里恨得不行，当着黑白无常和其他鬼差的面儿又不能乱说话，看样子还得拿开阳生死攸关的大事来诱惑他。
“我拿你当朋友，本想好言相劝，谁知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三仙女在他面前走了几圈，盘算着怎么狠狠地吓他一吓，“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好呢？先谈一谈柴家满门遭祸，还是介绍一下开阳的灵棺被破坏……两件事虽然发生在不同的地方，但是看起来都挺紧急的。”
李承睿与柴慧在青州分别时她还好好的，难道最近遭遇什么不测了？
“你说柴家满门遭祸是什么意思，满门……包括开阳吗？”
察觉到李承睿的紧张情绪，三仙女有一丝得意：“当然包括。这个时候她也许正跟家人一起被羁押在高唐州大牢。高唐州的知府是太尉高俅的弟弟，那个坏家伙认准是柴进的庄客打死了他小舅子，保不齐会丧心病狂地折磨柴家众人，我真的好担心开阳哦。”
三仙女说罢斜着眼睛偷偷瞄一眼李承睿，见他果然已经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双眼赤红、嘴唇干裂的模样甚是凄惨，叫她突然不忍心说下去了。
“你说灵棺被破坏又是怎么回事？”
“沈钺送我们登法台前去了一趟灵棺洞，她现在眼睛看不见，进去没多久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们进不得门，只能在外面询问。她说有人曾经进过灵棺洞，也许是故意，也许是误闯，总之他一定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触怒了烛龙大神。仓山剧烈摇晃，洞顶的石块和照明用的灯烛火把纷纷掉落，很多人的棺体受损，其中就包括开阳。”
“她受伤了？”
“受伤是肯定的，但不知伤得多重。开阳是灵躯一体的特殊存在，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灵棺中肉身所受的伤害总有一天会出现在柴慧身上。”
李承睿到今天才明白，原来开阳与沈钺一样是灵躯一体，肉身死亡时可依靠魂魄重生，魂魄消散时可依靠肉身重聚！
“她出现在北斗宫时我们都很疑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死后封神却拥有肉身。谁能想到她居然是灵躯一体呢？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是福是祸掌握在我们手里。”三仙女再次举起金印，劝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跟泰山府君较劲，难道就不管开阳的死活吗？”
李承睿心里焦急得很，可他并不糊涂。三仙女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好像说几句就要隐去一些不能说的，大概是怕被黑白无常传到岱宗宝殿去。
什么事是她不能直说又跟开阳有莫大关系的呢？
一个不能直说，一个不敢轻信，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慢慢的，李承睿注意到了三仙女头顶的桃枝簪子。怎么换行头了？以前她总是顶着六支桃花钗，每一件都是陶缙云亲手制作，每一件都带着那个家伙的气息……
一想到陶缙云，李承睿突然觉得也许可以相信眼前的女人。
走进仙女楼之前，他从没见过能让在逃犯鼎力相助的缉捕司巡官。
“我答应你，希望你能让我的牺牲更有价值一些。”
三仙女立刻转忧为喜，她高兴不是因为李承睿答应做阎王，而是因为自己憋了半天却无法隐晦地表达清楚的事情终于有个结果了。
“你放心，等离开了泰山，我马上让你知道这牺牲多么有价值！”
金印底部已经刻上李承睿的名字，自他表示接受阴司职务那一刻起，北斗宫再无文曲星君，天权的名号也要另归旁人。
众目睽睽之下，李承睿的半张脸出现了诡秘的黑色纹样。没有人能说清看到的具体是什么，他们只觉得像青铜器上夸张又抽象的兽纹。
这是十殿阎王的共有标志，配合着阎王殿严肃静穆、神秘阴森的氛围震慑百鬼，将他们置于恐惧与威严之下。
黑白无常等鬼差纷纷垂首以示恭顺。
不久之前还在他们手里被剖腹剜心的囚犯摇身一变成了顶头上司，小鬼们心里叫苦不迭。就连铜蛇铁狗也不等人吩咐，纷纷从李承睿身上撤离，退到墙边化作雕塑一般的死物。
小海眼疾手快，在李承睿瘫倒前背住他，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黑无常谨慎，不想在没有上报的情况下放他们走，于是在后面喊道：
“上仙请留步！”
三仙女料到他们不会轻易放人，于是在小海耳边说了句“别停留，泰山脚下汇合”便独自一人折返回去。
黑无常见状更加心慌，连忙鬼吏去追，可那是新的阎王，哪个敢动？
“上仙，您该不是合计好了要坑我们吧？”
“炳灵公亲口跟我说，只要我能让李承睿接印，阴司就不会阻拦我们离开；我进来的时候你亲口跟我说，只要李承睿捧着金印往外走，谁也不得冲撞了他。是也不是？”
黑无常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过……可您几位要带走我们的阎王，总得容我去回禀一下吧。回头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兄弟吃罪不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容你去回禀我还走得了吗？反正你们提的条件我已经做到，谁也别想数落我的不是。我可怜你们，谁去可怜李承睿？您几位若是觉得泰山不好，另寻他处便是。”
她说完转身就走，黑无常仍不死心，想跟着出去喊人帮忙。三仙女没了耐心，随手一撇甩出来三支桃木钉，将黑无常定在当场。
她微微转头，露出阴晴不定的侧脸，朝身后所有鬼差说：“我一定要带走李承睿，纵使泰山府君亲临也是这话。大家都是给诸神当差的，面子我给了，你们阴司若不要，只管到仙女楼找我。”
白无常一句话也不敢说，好不容易等到三仙女离开小地狱，他赶紧把桃木钉都拔了下来。
“怎么样，还追吗？”白无常问。
黑无常倒是想追，但是看三仙女刚才的模样，再追上去钉子该往脑门儿上招呼了。
“不追了，管他呢，炳灵公承诺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回头净落得两头不是人。”
“就算不管咱们也得把情况报上去，人是在咱俩眼前走脱的，如果当没看见，以后岱宗宝殿说是咱们放走的怎么办？”白无常指着后面的鬼吏悄悄说，“你指望他们作证吗？”
“呸，这差事当的真窝心，难怪仙女楼会聚集反对天帝的神仙！天宫诸神是天帝豢养的狗，咱们就是泰山神的狗，功过全凭主子高兴，这哪是人干的事儿？总有一天，我也投奔仙女楼去，帮他们把天帝和泰山府君一块儿收拾喽。”
“总有一天的事就等那天到了再说，先把这一关过去吧。”
二鬼差忐忑地登上通往泰山之巅的谷底雾气，也不知今天的泰山诸神心情如何，这一去又是否能全身而退。
黑白无常去岱宗宝殿汇报的同时，三仙女正在奈何桥上逆行。没有阴差的带领，她只能认准一个方向乱闯。护体神光令百鬼望而却步，没有人上前阻拦，她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三生石前。
在这里，她看见了两眼无神的武曲星君开阳。
难道她已经死了？
三仙女试探着问：“开阳，是你吗？”
那人怔怔地面对着三生石，动也不动一下。
难道不是开阳？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鬼魂越聚越多，不少鬼差阴兵也陆续赶来，三仙女不想跟他们起冲突，又觉得眼前所站的不是真魂，因此不再纠结，顺着黄泉路离开了阴司。
她在泰山脚下找到小海和李承睿，又依照碧霞元君的指点匆忙赶往蓟州九宫县二仙山，只盼望着罗真人能遏制“婪”对李承睿本性的吞噬。
他们一路上行进得很慢。李承睿丢了大半条命，带着他既用不得五行遁术又不敢腾云驾雾，三个神仙居然只能到大街上买马买车。
神仙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无休止地往前赶路，马却要按时休息。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只能不停地更换马匹。
也是活该倒霉，临行前家里人要给三仙女带许多金银，好方便他们在人间行走。三仙女掂了掂嫌重，只带了一小部分，如今竟一分不剩全花在车马上。
到二仙山时已经入冬，山路上布满新落的枯叶。延着小路徐徐前进，罗真人的紫虚观映入眼帘。二仙山云雾飘渺，紫虚观宏伟精美，仙气与世俗气互相映衬，看得三仙女有点错乱。
她走上前去正要叩门，忽的发现右手边石墩上坐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那汉子长得像活张飞，浑身上下却是文生公子打扮；他手里拿的也不是丈八点钢矛，而是一卷会发光的画轴。
山和道观不搭配，人和衣裳也不搭配。三仙女正别扭着，身后的李承睿却说话了：
“纸魔，你怎么没跟开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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