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高唐（10）

一日午后，外面飘飘摇摇下着小雪，高廉正在堂前烤火，浑家殷氏踏雪而来。高廉将浑家接进门，亲自为她解下狐裘挂在一旁。

        “天气越发冷了，娘子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到衙门来找我？”

        殷氏铁青着脸，望着灰蒙蒙的天说：“官人忘记了什么事？”

        她问得突然，高廉不知所措：“近日我公务繁忙，难保有什么顾不上的事，娘子指的是哪一件？”

        “杀柴进。”

        “原来是这件事。”高廉放下心来，拿起火筷子拨动着盆里的炭火，“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嘛，柴进是周朝皇室后裔，凤子龙孙，又是他们家的宗子，与别人不同。我得留着他慢慢折磨取乐。”

        “你根本没把我兄弟的死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我抄柴皇城的家，抓尽柴氏一门，抵抗打城子的梁山人马，哪一件不是为了给殷天锡报仇？往日你每次想起这桩伤心事来，我都会杀一个柴家人安慰你，这还不够吗？”

        “官人是为我做了很多，但我只想让柴进死。”

        高廉不耐烦地丢了火筷子，质问她：“你今天怎么回事，跑我眼前来钻牛角尖吗？”

        “我刚才去大牢里看过，你不仅没杀柴进，连他那个胆敢给柴皇城收尸的妹妹也活得好好的。说我钻牛角尖？你拍拍胸脯问问自己，我兄弟尸骨未寒，你不赶紧杀了他们报仇，整天想些不靠谱的理由来搪塞我，到底是何居心！”

        殷氏气急败坏闹将起来，竟然不顾脸面与高廉在衙门里对骂。

        外面降下来的雪突然变成了冰豆，没多久冰豆又变成了雨。突然“咔嚓轰隆”一声巨响，冬日里居然打起了雷。雷响得突然，吓得殷氏和高廉双双愣在当场，停止了叫骂。

        高廉觉得很累，他知道柴进一天不死，殷氏夫人准得隔几天就找他闹上一闹。一回就够受的，再来几回还不要他的命？

        “娘子，我认错，柴进我不留了，等明天一早就让蔺仁结果了他。”

        殷氏冷笑道：“怎么突然想通了，是我把你骂醒了吗？”

        “为一个外人伤和气太不值当，既然娘子一定要让他死，那就让他死了吧。”

        “光杀柴进怎么够，官人何不将他妹妹也一起杀掉，这样柴氏便一个后人也没有了。”

        高廉一听就急了：“怎么，你还想杀柴慧？”

        “还不止如此，只有柴家鸡犬不留，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自从殷天锡被李逵杀死后，殷氏整天神神叨叨，不是痛哭哀嚎就是变着法儿地要整死柴家的人。作为丈夫，高廉为了安慰她已经做下许多掉脑袋的事，可她始终深陷在弟弟横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进而对高廉步步紧逼，高廉心中免不得要生出几分怨气。

        “娘子还是回去休息吧，官面上的事我自有安排。”

        “我哪儿都不去，今天官人就得给我个答复！柴进兄妹两个，你杀还是不杀！”

        “无知妇人！”高廉斥责道，“高太尉早就说过，柴慧是当今圣上跟前最要紧的人物，若可轻动，她岂能活到今日？我打断她一条腿为你出气已是担了掉脑袋的风险，你怎么就不知足呢？”

        “官人好糊涂。今天你打断她的腿，杀害她的家人，她必定怀恨在心。今上越是看重她，咱们就越得让她早死，来个死无对证。若不如此，早晚有一天东窗事发，高太尉也保不住咱们！”

        道理高廉都懂，但是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他不愿断尽后路。

        他顺口搪塞道：“柴进连受多日酷刑，听说已经命在旦夕，不必下手；柴慧自断腿后我也不曾差人救治，也无异于在牢中等死。我已经吩咐过当值牢子，如果高唐州破，当立即除掉二人，娘子就放心吧。”

        殷氏岂肯罢休，无论高廉怎么撵她就是不走，非逼着自家官人处死柴进不可。

        高廉烦得要命时，有差人来报：“宋江叫阵来了。”

        “速速点兵应战！”

        高廉凭借妖术邪法早从高唐州武将手中夺了实权，他顾不上跟妻子话别就要披挂上阵，殷氏却阴魂不散地追着他直到府衙门外。

        “官人，你不下命令杀柴家兄妹我就不让你去打仗！”

        “你这疯妇，撒泼也不挑个时候！”

        “我不管！你总是瞎编些理由来骗我，就是不肯杀那些挨千刀的，你说说是为了什么！当着他们的面儿你说说，为了什么！”

        好多衙役、土兵都在外面站着，这会儿如芒在背，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扒个缝儿钻进去。高廉也面上无光，只得由着她去。

        “我答应你就是，别捣乱了行吗？来人呐，去告诉当牢节级蔺仁，马上结果柴进兄妹的性命，不得再延误。若不依令行事，回头我和大娘子要他的命！”

        差人领命去了，殷氏这才把路让开。高廉此刻看见她就觉得厌烦，殷氏向他道谢他也不理，急匆匆上马后绝尘而去。

        为了要柴氏兄妹的命，殷氏把夫妻俩多年来积攒的情分耗得一干二净，也把高廉得罪得彻彻底底。就算宋江不能攻破高唐州，往后她也不会有往日那般琴瑟和鸣的好日子过了。

        也不怪高廉缺乏耐心。他不仅要处理府中内务，还要应付城外梁山的精兵良将。在这种情况下，殷氏对他没有丝毫体谅，见了面也是逼他处置柴进。他不回家，殷氏居然追到府衙来闹，让那些小吏看他的笑话。

        换做其他男人，恐怕早跟这种女人翻脸了吧。想到自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胸襟广阔之人，高廉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兵马来至城外，两军对阵一如往常。

        经过数次交锋，双方僵持不下，胜负难分。宋江用遍“九天玄女”传授的天书要诀也无法取胜，高廉虽靠道术屡退敌军却无法反攻。如果没有新的转机，这样的局面恐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双方主将各自骑马立于门旗之下，高廉朝对面厉声骂道：“尔等草寇，既然叫阵就拼个胜负出来，半道逃跑的不是好汉！”

        宋江不去理他，只问身侧诸将：“今日哪位兄弟出战？”

        “我来！”

        话音刚落，左手边花荣已跃马而出，离了本阵直至垓心。高廉也随之派出手下一将，挥舞手中长矛来战花荣。

        每日出发前宋江都会嘱咐他们，一定要速战速决。目前没有破敌之法，叫阵只为敲山震虎，使高廉不敢对柴进擅动杀心。无论谁出阵都不必恋战，引得对方使出妖法便鸣金收兵。

        花荣记在心里，头几个回合连给敌将几个下马威，激得对方心头火起，他却拨转马头佯装撤回本阵。敌将颜面尽失岂肯罢休，明知不是花荣对手仍紧追不放。

        花荣见他中计，遂将银枪往了事环上一挂，拈弓搭箭转身射去，一箭正中对方咽喉。敌将瞬间落马，不消片刻便死在阵前。

        梁山人马齐声呐喊喝彩，气得高廉暴跳如雷。

        每次都要被戏耍恶心一番，哪个忍得？他一手取过聚兽铜牌，一手擎起太阿宝剑，剑击铜牌三声响，黑烟逐渐从他身后弥散开来，无数毒虫猛兽隐藏其中，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梁山队伍扑来。

        宋江忙叫一声“鸣金收兵”，梁山人马用最快的速度后队变前队，在黑烟追来之前便跑得一干二净。

        高廉在城里被自己的娘子缠得烦躁无比，实指望出城大杀四方好好出出气，结果还是憋一肚子气回去。

        三仙女在半空中目睹了这场“战斗”，她认为高廉的妖法不过是凡间道士常用的把戏，他本人根本算不上妖魔邪祟，所以缉捕司不方便插手。公孙胜已经在路上，想必不久便会来到两军阵前，用罗真人教给他的破阵之法结束这场斗争。

        比起高廉蹩脚的法术，她更感兴趣的是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花荣。如果李承睿对美人感兴趣叫做“欣赏”，那么三仙女看到俊男就入神纯粹是“花痴”。

        花荣挺枪跃马、弯弓射箭的模样真是太绝了！武将的杀气、年轻人的朝气、自恃艺高的傲气和纵横沙场的豪气汇聚其身，所有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小海半天等不到三仙女的动静，于是好奇地去看她的表情。

        好家伙，一定是又在想“所有女孩子都会爱花荣，所以我也不例外”这种奇怪的事情。

        他拍拍三仙女的肩膀，示意她该去城里寻找开阳了。

        两人来到城内，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牢房的位置。

        高唐州死囚牢外，当牢节级蔺仁正点头哈腰地将几个女子迎进大门。他刚要跟上，忽听远处有人叫他。

        “节级留步！”

        来者正是三仙女与小海，他们询问路人如何会见囚犯时正巧看到蔺仁出来，路人告诉他们找那位蔺节级打听最好。

        二人叫住蔺仁，赶忙跑过来与他见礼。蔺仁觉得他们衣着打扮虽然怪异，但大致来说还算得体，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便也不敢轻慢。

        “方才可是娘子喊我？”

        “是我。”三仙女在身上翻出最后的银块塞给蔺仁，笑着说道，“奴家姓张，乃山东莱州府人士。近日与我家兄弟到沧州探亲，替别人捎了封信给横海郡的柴进柴大官人。谁知到那里后他家人去楼空，那里的乡邻叫我们来高唐看看。我们好不容易来到高唐，又得知他被下在牢中，定了死罪。求节级怜悯，我们四处奔波只为给别人带信，您通融一下让我们见见柴大官人，也好了却我们一桩心事。”

        蔺仁为难地说：“我帮不了你们，快些离开吧。”

        三仙女上去把住他的袖子不放，央告道：“如果不能见柴大官人，让我见见他家二姐或者大娘子也行！”

        “见不到的，快走吧。”蔺仁把银块还给三仙女，侧过身体挡住她并压低声音对她说，“你看见门里那位衣着华贵的娘子了吗？她是知府的浑家，柴进指使人杀死了她的兄弟，如果她知道你跟柴进有关系，你和你弟弟都得死在这里！”

        三仙女略偏偏头，越过蔺仁的身体看到了殷氏夫人。她也许已经听到了什么，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几人所在的方向。

        “节级……我们是不是再也无法把信送到柴家人手里了？”

        蔺仁叹了口气：“小娘子是守信之人，如果能帮到你我不会推脱的。这么跟你说吧，柴进的几房妻妾早在几天前就陆陆续续被高廉夫妇折腾死了；他与柴皇城两家的丫鬟婆子、护院小厮也全被卖往他乡；柴家二姐刚来就被打断一条腿，血流满地知府也不叫人医治；柴进每天都要受鞭笞之刑，后来担心自家妹妹吃不消连她那一份也揽了过去……总之你们快点离开高唐州吧，不要为别人的事搭上性命才好。”

        蔺仁说罢竟然眼含泪光，三仙女突然想起三生石前站着的开阳，不由得紧张起来。

        “难道他们已经……死了？”

        蔺仁点点头，向他们道别后返回了大牢。

        小海抓住三仙女的手连连摇头，他不是不愿相信，是根本不信。渡劫世界就像现实世界的镜子，只要开阳在里面轮回，就会生生世世栽在天英手里。些许小事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只要影响命格的事情出现，泰山就会有所察觉。

        这就是右弼星君做事束手束脚的原因。

        如果开阳早就死在高唐，泰山不可能毫无反应。

        三仙女通过手的接触听到了小海的心声，她很庆幸有小海这么冷静的人跟在身边。

        开阳一定还活着，说她死了的蔺仁怎么看都是良善之辈，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小海，你去宋江的军营等我，我隐身进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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