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命数
华山结界的确是赤羽箭为保护自己所设，李承睿绝顶聪明，柴慧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初到华山第一日，他与纸魔便发现了赤羽箭的踪迹，只是那宝物成了精一般跟他们捉迷藏，兜兜转转将二人骗至云台观后的山洞中困了起来。
受惊的赤羽箭设下结界，把沈钺和二仙女挡在山下。就连□□凡胎的柴慧也因为随身携带银酒壶被当成了神仙，一头撞在看不见的墙壁之上。
二仙女和柴慧走后，华山脚下只剩下沈钺与郑天寿两人。天色渐渐暗下来，沈钺仍然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路边，郑天寿却坐不住了。
难道今天要露宿街头？
“我说仙女姐姐，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住下？”
沈钺不急不躁地说：“山上有座云台观，天黑以前你可以到那里借宿，回头我让柴慧去找你。”
“你不去吗？”
“山上有结界，我进不去。”
郑天寿沉默片刻，突然问：“三仙女为什么不来？”
沈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怔许久才说：“她有要紧事忙。”
“我知道她有要紧事，临走前她已经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了慧娘，那分明是让慧娘独自走下去的意思。”
“你心真细，万万没想到头一次见面就得面对这么刁钻的问题。”沈钺脸上挂着很勉强的笑，“外面局势有变，三姐不得不以身涉险，去做一件赌命的事。她走得太匆忙，甚至没有时间交代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所以你们白天对慧娘扯谎了？”
“没错，我们不是三姐派来的，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才是仓山之主，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渡劫世界，有些事必须尽快去做，我清楚，三姐不清楚。她能不能回来尚且未知，如果在外面干等着，只怕你们等不到寿终那天就会被锁魂阵吞噬。”
郑天寿从沈钺言语间捕捉到了不得的信息，他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三仙女……有生命危险？”
沈钺心里很排斥这个话题，就像年迈的人听不得说“死”字。
“我不知道，她总是独来独往，宁可自己拿命去搏出路，也不叫我们知道她在做什么。往好听了说是自己担起了所有危险，往难听了说就是不信任我们。唉，现如今她‘死了’，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陶缙云也变得疯魔起来，整天在仙女楼胡言乱语。我和二姐受不了那样压抑的气氛，跑到你们这儿既可做些大事，又能躲清闲，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三仙女真的面临危机，她们怎么有心思躲什么清闲！
“你们不是情同姐妹吗？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难过？”
“在与天帝斗争的路上，每天都会死人。”沈钺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们做出选择前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论是谁走到那一步都必须坦然接受。伤心与否只有自己心里清楚，难不成我要对你这初次相识之人哭诉一番吗？”
“抱歉，是我冒犯了。我并不了解外界发生的事，本不该多言。只是二位来的蹊跷，慧娘又总轻信他人，我是为她打算。”
“我可不是法力低微的隐元，如有害人之心，用不着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尽管沈钺看不见，郑天寿为表歉意仍对她深深一揖：“仙女驾临凡尘，救我等于水火，天寿不胜感激。方才胡言乱语得罪了仙女，请莫见怪。”
“不怪，不怪。只不过三姐那边情况不明，你心中有数便好，不必再说给旁人知道。”
“李先生也不能说吗？”
“你说承睿啊……”沈钺还真犯嘀咕，“就算问，也是问我，你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我的确不怎么会撒谎，来日他一问我准得和盘托出，应该不会有事吧。”
“您好像挺忌惮李先生的。”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家官人在渡劫世界中乃一朝人王帝主，李承睿是他的左膀右臂。两人既是君臣又是兄弟，常常为各种事争吵。你们李先生厉害极了，若是被他拿住把柄，定要拉住你训上一天，唾沫星子都能飞人脸上去！我家官人忒老实，每每斗不过他，只能坐着受气……”
两人打开话匣子，没完没了地说起来，险些误了郑天寿上山的时辰。从这一天开始，郑天寿白天在山下和沈钺聊天，晚上就去云台观里借宿，一直过了五六日，二仙女才带着柴慧和花荣姗姗来迟。
三人现身时，郑天寿正一边打听李承睿的过往一边放马。沈钺耳朵尖，话说到一边便戛然而止，脸转向二仙女等人欣喜地说：“你们可算回来了。”
“呦，花知寨来了，踩着云朵儿都来的如此之慢，你这脚力不行啊。”
面对郑天寿的调侃，在二仙女左手边的花荣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军师设计捉了殿司太尉宿元景，赚得天子御赐金铃吊挂，想假充御前之人骗华州太守前来。我需在哥哥座前听用，因此耽搁了几日。”
二仙女苦笑着看看右手边的柴慧，她悄悄朝花荣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向沈钺：“人到齐了，下一步是直接上山吧？”
“我和二姐只能在山下等候，劳烦诸位走一趟。”
“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山上除了赤羽箭外不知是否有其他险情，你们最好先找李承睿后取赤羽箭，万一有什么妖魔，他还能抵挡一阵。”沈钺反转右手，五指捻作兰花状，变出支迷毂来交给柴慧，“好好收着，不要迷路。”
“放心吧。”柴慧接过迷毂，把银酒壶放在沈钺旁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踏上了登山之路。
郑天寿早觉得不对劲他凑在花荣耳边问：“怎么回事，我不在身边你们就吵架？”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哪儿是因为你啊。”
“因为谁？”
花荣没有正面回答：“唉，成家立室的男人苦啊。宋大哥好比是性格古怪的老婆婆，慧娘就是那永远不会被驯服的儿媳妇，我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听兄弟的意思，这次你没有盲目地向着宋公明？”
“明知此乃大忌，我哪敢捋虎须？宋大哥最信任我，赚金铃吊挂的差事我肯定当仁不让，偏巧慧娘来喊我取什么赤羽箭，换做是你，你怎么选？”
郑天寿才不傻呢，这题就没有正确答案：“我不想讨慧娘的欢心，跟宋公明也不是刎颈之交，你问错人了。”
“得了吧，你也知道选什么都是错的！”花荣忿忿不平地继续说，“思来想去我决定折个中，赚来金铃吊挂就走，打华州的事交给其他兄弟。”
“然后呢？”
“宋大哥话里话外都是觉得我不够意思，但碍于情面没当面点破。慧娘大概是嫌我没立即跟她走，一路上都不肯理我……”
“你错了！”
柴慧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指着花荣怒道：“说你傻吧，你还觉得自己比我聪明；夸你聪明吧，你又单纯得让人生气！”
“你好歹说说我错在哪里，为什么不理人？”
“我……我……”柴慧指着他的手哆嗦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这么一个……”
她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花荣，幸好郑天寿出来打圆场：“来把手放下，指人太不礼貌，一会儿把手指头给你掰断。”
“哥哥！他把我领进少华山的聚义厅，让我和宿元景脸对脸了！”
郑天寿反复琢磨着她的话，还是没想通让她的点在哪里：“能再说得明白点吗，你哥没听懂。”
“张叔夜和隋晓为了保护我，在赵佶面前扯谎说我死了。只要我一死，赵佶便不会再整日算计我，也不会再害赵孝骞和老夫人！我们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居然把我领到了宿元景面前！”
柴慧越说越激动，怒不可遏地指着自己烧伤的脸说：“花荣你没有脑子吗，以宿元景的官位，他肯定认得我！别说我烧伤了脸，断了腿，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辨出三分。”
花荣这才知道自己盘算错了，他比任何人都在乎柴慧的安危，此刻也紧张起来：“我确实没有想到，是我大意了。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宿太尉追回来？”
“追什么，你宋大哥还指望他回去对天子传达梁山渴望招安的心愿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花荣终于想起来，把柴慧叫进聚义厅的主意是吴用提出来的。当时有喽啰通传柴慧求见，吴用立即起身对宋江耳语几句，宋江无他交谈过后，便让花荣前去迎接柴慧，将她带到聚义厅来。
“宋大哥……想让天子知道你还活着？”
他终于明白了，柴慧此刻欲哭无泪，只想早点让这个傻瓜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再也不要理他。
“是的，你哥哥他很清楚我对天子来说很有利用价值，所以得让对方知道我在他手里，他在拿我一家人的命为招安铺路！”
事情闹得有点大，郑天寿吓得都不敢出声了。
“花荣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我告诉自己人生短暂，不要因为外人的所作所为去质疑你的感情，伤害一个爱我的人。但是宋江太过分了，他一方面可以对我恭恭敬敬，可以与你做生死兄弟，一方面又能坦然地利用我们，自己心里却毫无负担。我理解不了，这太恶心了！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风沙迷了眼，怎么就能对他做的这些事毫无感觉呢？”
吴用和宋江把事情做得太绝，难怪柴慧觉得生气。她就是那样的性子，逼急了就会不管不顾地吵闹一通，闹过就好了，说不记仇就不记仇，闹一闹又有何妨？
“你突然到少华山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没顾得上想其他事。我承认宋大哥和军师做得不对，等你们的事办完，我们一起去找宋大哥问个明白。他是我的再生父母，而你是我要相守一生的人，我肯定不能只要求你尊重他。”
“慧娘，花知寨够诚恳了，你可不能不依不饶的。男子汉大丈夫，让你当着外人的面儿数落一顿，可以了。”
郑天寿一劝，柴慧反而觉得委屈起来：“哥哥，如果此事仅仅关乎我一人的安危，他就是把我拉到断头台上我也毫无畏惧。可是我家里还有母亲和兄长啊，我以为终于不用拖累他们了，如今是不能如愿了。天子若得知我们骗了他，不知会怎么处置张叔夜，我可怜的大哥又要无端受罚……还有我母亲，她年纪大了，因为我的缘故，没过一天省心的日子。”
她哭了起来，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不想让思绪往邪路上走：“我们上山吧，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只会让我更加厌恶自己。我不能那么想，事情也许不会太糟糕，一定还有什么转机，一定会有的。”
她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再次转身走向山间小路。
沈钺和二仙女彻底被这场面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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