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课 值得吗？

黑潮中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除了墨樱。按理来说，我应该也看不见金属的反光才对。尤其是对方离我还有段距离，我的脑子又有些迷糊，更不可能注意到刀身上浮现的微弱荧光。

        然而现实却是不可能成为了“可能”，看来三年寿命换来的“一线生机”正应在这短刀之上。

        “26，25……时间不够了。”

        我抬头望向墨樱，庞然拘束巨树的轮廓近在眼前，甚至连叶片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树干与我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十米，放在平地上也就是稍微冲刺一下的事情。然而现在，横隔在我们之间的根系宛如天堑。

        “拼一把！”

        我抓起短刀，锋利的刃轻易便划破掌心皮肤。流出的淡金色鲜血浸润着银白金属，瞬息间就被吸食一空，没有丝毫浪费。这东西妥妥是个魔道产物，用几次就会要人小命的邪兵——同时也是墨樱的克星。

        毋需多言，在握住这刀的同时我便已明晰了它的用法。

        “阻力微弱，距离勉强。”

        我抬起胳膊，肌肉绷得紧紧地。虽然是个不怎么运动的人民教师，但力量仍旧足以保证我完成任务。吸收了血液的刀刃正散发着淡淡金光，仿佛黑潮中的明灯。枪炮在身后奏响轰鸣的乐章，口鼻间尽是硝烟的气味。

        时间所剩无几，我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孤注一掷……走你！”

        刀刃脱手而出，径直飞向不远处的墨染樱树。淡金血珠顺着掌心纹路递向根系，溅起朵朵血花。刀身划过一道弧光，在空中留下了璀璨的焰尾。它携着我们两人一狗的全部希望，狠狠地刺中了墨樱的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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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被抄在一只白净的小手之中。

        不知何时，樱花树旁已多了个少女。她身上穿着墨色的巫女服，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腰间玉带里斜插着小臂长短的黑色木棍。因为黑潮的阻隔，我看不清那家伙的面目，但仅从身姿来看，她也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美人胚子。

        “人类桑，用我的东西对付我，不觉得很失礼吗？”

        巫女将目光投向我，声音宛如幽谷黄鹂，却还带着些许稚气。她轻轻把玩着刀刃，动作不缓不急，言语大方得体，偏偏又显得有些怪声怪调地，似乎并不怎么熟悉中文的样子。

        “墨染之樱，四季崎晚年所铸的最后作品，亦是此刀之下第一个落命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追忆往昔的记忆，“我原以为不得不亲手杀死爷爷的痛苦已经称得上世间罕有，谁又能想到帝国军方会做出这种事呢？”

        “所以？”我撑着膝盖，勉强抬起头，“你也是墨樱计划的牺牲品之一？”

        氪命三年换来的“对不起”果然坑到吐血，想必这就是所谓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巫女是短刀的原主人，而且也成了墨樱的牺牲品。想必巫女的灵魂一直藏在树中，而性命相连的短刀则成了唤醒她的钥匙。

        自古以来，以人血喂刀都是刀匠们秘而不宣的技术之一。据我所知，“血炼法”和小说里的“滴血认主”完全不同，那是一套完整的流程。火锻、淬火、打磨……每一个步骤都有其讲究。用这种方法锻造出的利刃极为锋利，寻常刀剑碰上去就要断掉。

        此时想来，那些刀匠应该是从某种渠道获知了修真者打造法宝的部分流程，并用土法将之化入民间。存世的妖刀大多都是这么来的，可我却从未听过“四季崎”和“墨染之樱”的名号。

        “牺牲品？算是吧。”巫女顿了顿，抽出腰间的黑色原木，轻轻一拧便将其分了开来——赫然便是个无缝短刀。她轻轻地将刀刃卡进握柄之内，随意地挥了挥，这才满意地收刀回鞘，重新插回腰间。

        “帝国需要巫女的力量，我们自然不能不遵从。四季崎家的神社供奉的不过是个无名狐神，哪里能和诹访大社那类庞然大物相比呢？就算军方挖走了我们的御神木，在树前放干了巫女的血……我们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说到底就只是群普通人，子弹射在身上会痛，会流血，也会死。”

        我直起身子，眼角余光瞥向滑稽镜所在的方位，口中讽刺地道：“墨樱计划失败了，你却还有继续为帝国主义的亡魂续命……呵，真是有够‘无奈’的啊。”

        “有些时候，人和鬼都会身不由己。”

        时间还剩十秒左右，护体的金光已在慢慢减弱。黑潮离我越来越近，不知何时就要将我同化为雾中的尸鬼。与其就这么死掉，还不如让滑稽镜一举荡平墨樱……虽然代价是二十年的寿命。

        有时候我也会思考，为了才认识了一个月多点的苏弈秋和穆听南，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么？门卫小姐姐说我没有修仙的资质，寿命消耗一点就是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凡人寿再长也不过短短百年，二十三年的时光……近乎某些人的一生。

        四中的怪谈还剩四个，我就已经耗尽了所有手段。接下来除了氪命之外，我基本没办法解决鬼仙留下的难题。这次是二十三年，下次呢？十年？二十年？还是直接寿数耗尽？再往后，其他老师要是再让我纠缠因果，是不是还要消耗更多寿命？

        我可能享受不到与孙子孙女的天伦之乐，有可能看不见孩子的诞生，甚至有可能来不及与未来的伴侣谈场恋爱……整整一生的时间，全都要献给学生么！

        扪心自问……

        这真的值得？

        “水天滑稽，动手！”

        淦爆，当然值得！

        就算只能为学生们当一分钟的英雄，我也会豁出性命！

        人生中尽是无奈的选择，一步步逼着你滑入深渊。所以我现在只想当个都市修仙流的男主角，纵使身死亦可无愧于心。

        再没什么，比自由更可贵的东西了。

        “嗡——”

        宝镜上绽放出浓郁的光华，一道光柱径直射向我的身体。生命力顺着光做的通道流向镜面，不是一点一滴，而是宛如潮水。

        “巫女小姐，”我急促地喘息着，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无比畅快，“你的‘身不由己’……”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将由我一手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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