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倒打一耙
趁没人,徐其虎迫不及待查验他的成果。
哪来的金条金元宝?!一副金耳坠托在手沉甸甸,样式虽旧还值点钱;嵌宝石的戒指轻飘飘是包金,薄薄一层金皮里非银即铜;那只镂并蒂莲的银簪更不值几文。
徐其虎把几件旧首饰胡乱推一起,拿手帕一卷塞进抽屉。失望瞬间转化为怒火,上牙把下嘴唇咬得紧紧的!
徐其虎十二岁起跟土匪打家劫舍,见过的金条金砖金元宝、金锁金镯戒指无数。只要把“财神”捆起来一吊,捏住鼻子辣椒水一灌,问声留财还是想活命?“财神”及其家人立马磕头如捣蒜,乖乖交出财宝来。蒋庆余拿来这点“货色”全然不在他眼里!他幻想把蒋家父子吊上房梁,脚下坠几块砖,富得流油的家伙会拿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唉,参军十二年受纪律约束,过不成捆绑吊打的瘾,想来手脚发痒。
徐其虎心中骂道:不把老子当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猛然想起大舅哥苟存旺几天前的一席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眼珠诡谲地转动几下,一拍桌子“有了!”
小王小李跨进门,见他们队长独自怒气冲天拍桌子,忙问出了什么事?徐其虎嚷道:岂有此理!刚才你俩不在,蒋庆余送来这么个布包。他拉开抽屉取出手帕一抖,三件首饰叮叮当当散落桌上。“他说划成分的事请我高抬贵手。我命令他拿走,他嬉皮笑脸往这一丢就跑了。”
小王气愤地骂道:混蛋!我找他算帐去。说完抓起桌上首饰往外跑。
徐其虎忙叫住他:回来!你这毛燥脾气哪天能改?我一再讲遇到事要沉着冷静,怎又忘了?来吧李承俊,咱仨开个碰头会,研究一下怎么办。
李承俊戴副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土改集训全县考第三。他比小王大又念过初中,自然成熟许多。今天的事来得突然,他建议叫来蒋庆余集体训话,做好笔录形成材料,作下步处理依据。
徐其虎想按此主意肯定坏菜:蒋庆余决不会承认送礼行贿,他甚至敢当小青年的面,把昨晚的谈话一五一十抖露出来。眼下必须严防他开口道出真相。徐其虎在小王小李进门时拍桌子,装模作样开会研究怎么办,目的就想蒙蔽他们,让外人误以为他俩亲历实情。不料小李挺有脑筋,提出集体训话作笔录。
徐其虎在下一着险棋。
徐其虎的大舅子苟存旺是乡土改工作队队长。前天大舅哥透露他一个重要消息:县里即将评选年度先进,每乡有两个名额。评上先进对土改结束后任用提拔很有利。他对妹夫说:论资历你比区队长都老,不想办法努努力,土改结束你只能“踏足踏”老死村里了!土改是大运动,容易出成绩,你哪怕有一点点先进的影子,哥保准帮你报上去批下来。
大舅哥的话这两天老在耳边回响。在他眼里蒋家是到嘴的肉不吃白不吃,可他们不主动孝敬,找到头上又暗示又开导,费半天劲拿来这点玩意应付,可气又可恨!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就拿你送的礼告你行贿,铁证如山赖不掉!还有比这更加先进的吗?经济损失政治补。于是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拍桌子脱口而出“有了!”
当下徐其虎对小李小王说:不能打草惊蛇。你们缺乏对敌斗争经验,把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想得过于简单。小同志呀,这件事在全乡全区全县绝对够典型!必须立即上报!他口述让小李执笔写报告:某年某月某日某乡某村某某某为划成分向工作队送礼,土改工作队队长某某某,队员小某小某拒腐蚀永不沾,主动将行贿物品上交,请求上级处理。徐其虎在报告上签了字,也让小王小李签名——等于绑架他俩作证。
徐其虎连夜将报告连同首饰送到乡公所,交给乡土改工作队队长苟存旺。
油灯下,徐其虎与苟存旺边喝酒边聊天。他没有隐瞒敲诈蒋家父子的过程,咬牙切齿不无得意地说: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回我让他见见棺材!哥,这事往上一捅,我的先进手拿把掐吧?
苟存旺听完叙述大吃一惊:蒋家父子是精明的农夫,尤其儿子蒋庆余读书不少,脾气梗直很难拿捏,他担心妹夫放的这把火,打不到狐狸惹一身骚。这事目前虽没有大范围扩散,但小王小李知晓已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责怪妹夫办事莽撞,事先不同他商量。
徐其虎仗着酒劲气冲冲说:怕什么?有罪证在我手里,他敢咬我敲诈有何凭据?整不死他!哥,如今天下我们的,能由他说了算?
不,别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说过“抬抬手”之类的话,抖露出去傻瓜都能听出味道。别掉以轻心,只有这样处理。。。。。。苟存旺在乡里工作,手段自然老辣技高一筹,如此这般一席话说得徐其虎连连点头。
第二天苟存旺亲自出面,同文书一道传唤蒋庆余乡里谈话。他拿出首饰对蒋庆余和颜悦色地说,工作队执行政策不差分毫,该定什么成分定什么成分,你不必有顾虑。不应该给干部送礼,其虎同志觉悟高,他怎会受你礼呢?
蒋庆余想不到徐其虎把首饰上交,狗戴帽子装人,向上级邀功请赏。他几次想打断苟存旺,澄清他送礼并非情愿,是徐其虎暗示被徐其虎逼的,可话到嘴边难说出口,活象吃了黄连有苦难诉的哑巴。
苟存旺不容他插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人难免犯糊涂,你的东西一定退给你。你这样做说重了是拉拢腐蚀革命干部,影响很坏够得上法办!话说回来,本乡本土熟人熟事的,把事情弄大了不好。你老蒋有文化受人尊重,我也不想难为你,写份检讨这事到此为止。
蒋庆余只得自认倒霉。按苟存旺要求写份检讨书,承认一时思想糊涂给干部送礼,给工作队脸上抹黑,保证今后不再犯。临走苟存旺并没有把首饰还给他,他也没敢急乎乎往回要。
万万没有料到,堂堂乡干部和颜悦色让他写检讨,是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苟存旺将牌楼村土改工作队全体成员签名的报告,蒋庆余的检讨书,连同首饰装进牛皮纸档案袋,以乡工作队名义定性为破坏土改、拉拢腐蚀干部的反革命事件上报。区里开会又绘声绘色作了番介绍。三天后此典型上了县土改简报头版。
徐其虎的事迹由乡报区再报县,评年度先进已无悬念。
生活中有些事以讹传讹弄假成真,堪比下面这则幽默童话:树上有只小鸟在啄枣,掉下颗枣核恰巧砸在树下兔子头上。兔子吃了一惊抬头看,鸟儿喊“兔子哥哥快逃,山要倒了!”
兔子一听撒腿便跑,遇见山羊惊叫:“山羊妈妈山要倒了,还不快快逃命!”山羊跟随兔子,跑着跑着遇见小狗,边喘息边齐声说“小狗山要倒了,还不快逃命!”后来又叫上耕田的黄牛伯伯。。。。。。
“山要倒了”成为公认的事实。见兔子山羊小狗老牛组成的逃命队伍气喘吁吁,小鸟觉得自己的恶作剧滑稽有趣,在空中拍拍翅膀笑道:山没有倒,我逗你们玩的。
徐其虎苟存旺区领导县简报可不是逗蒋庆余玩。民兵给他戴上纸糊高帽,用绳子牵着押往乡内各村游街,逼迫他喊口号认罪:我破坏土改我有罪,给干部送礼我有罪。敲一通锣有气无力喊几声。
游街的事传到区里,公安所长根据区长指示,对蒋庆余提审定罪结案。
蒋庆余给所长扑通跪下,大声呼叫冤枉啊,公安同志!
寻死不如闯祸,蒋庆余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作了交待。所长对他迫于敲竹杠而送礼的说法将信将疑,虽无旁证但时间地点对话口气十分逼真,逻辑上也合乎情理。蒋庆余又说起苟存旺如何诱骗他写检讨,这张纸如今成了最重要的书证。所长意识到问题复杂,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苟存旺一听这可了不得,真相暴露要出大乱子!他本想瞒天过海,帮妹夫弄个先进作罢,可蠢猪妹夫闹过了头。
苟存旺忙出面周旋,尽地主之谊请公安所长吃饭道辛苦。酒过三巡拍拍所长肩膀说:区领导公务繁忙,区区小事不劳大驾,还是由我乡工作队处理。“三件首饰值几个屁钱?你不信苟某处理得好?出纰漏打我屁股!”
话说到这份,公安所长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人留后路好相逢,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公安所长向区长汇报:牌楼村的先进典型八成有假,当事人一口咬定,徐其虎索贿在先,被逼送礼在后,说的有鼻子有眼逼逼真。
区长一听动了怒,令把事情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所长说事情复杂,个人认为没有深究必要——查出有假怎样跟上级交待?撅屁股等着挨板子?再说,县里既把典型树起来,会承认错了推倒它?
最后事情不了了之。抓典型是运动需要。失去时效的典型如垃圾,没有人关注。
徐其虎惊出一身冷汗,生怕抓他敲竹杠的典型,直到运动结束没敢在区里露面,而此前三天两头不离区长眼前转。他佩服大舅哥手腕高明化险为夷,只是积极分子没当成,煮熟的鸭子飞了。——为此他把蒋庆余恨得牙根痒!
工作队员李成俊对蒋家定富农一直持有异议,认为该户土改前三年平均剥削率不足25%,对照政策够不上富农,被徐其虎上牙咬下嘴唇好一顿臭骂:别他妈放臭屁!我说够就够。什么三年平均?再过三年都够得上大地主了!想干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想干马上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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