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卌七章黄尘满满掩归途
章任之这边能定的案子就只有发生在南涪县的这些失窃案，至于京师豫州那边，待年底考核结束后，青鬼门会派人过来押解犯人进京审判，也一并呈送南涪县这一岁的所有案件奏报。
当朝下，所有庭审案子均于青鬼门归卷，上级州府多是政务上的交接。
现下监牢看守较平日多了一倍，这好不容易落网的犯人，可得看紧了。
王子枫本是没打算跑这一趟的，他这几日照顾章任庭空不出手，更何况今日还是来见这个伤了任庭和锦钏的元凶。
现有的案子不管哪处的，均只有魏谦一人参与，所以前一阵儿抓进来的魏谦的父亲该是无甚大过错，但包庇隐瞒之罪尤在，就看章任之如何审了。
牢房只魏谦一人，坐在干草之上，窗户透进来几束冬日的阳光，在他的对立面。
“这是锦钏姑娘托我给你的信，她知晓你们二人今生恐无缘再见，便写了这封信。”
蓬头垢面的人并没有太大反应，还是坐在那处一动不动，仿若王子枫所说之事与他无关，所谈及之人他并不相熟。
王子枫冷哼一声，道：“如今这恶果本就是你咎由自取，却白白连累你的父亲受牢狱之灾，更是差点让锦钏姑娘命丧黄泉，你不配她的一片痴心。”
魏谦寻着声音对上那头的视线，又移开眼去瞧王子枫手里的信，上面似乎写着几个字——魏郎亲启。
此人前几日还曾将匕首刺入锦钏心口，但今日这信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她思念了三年的情郎，还真是痴心难改，造物弄人。
魏谦深吸一口气，起身接过那封信，并未及时拆开，而是说了句别的，“还有一支蝶舞钗藏在赵府后花园的暖阁里，日后若是见着赵老爷，劳烦替我说声谢谢，谢他当年施以援手，我魏谦从未忘记。”
“锦钏……就当我早就死了吧，她也再没有遇见过魏谦。”
魏谦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王子枫不知，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也尚不知晓，他自己的事到如今都还理不清，更何谈挂心别人的恩怨是非。
把原话带给尚且虚弱的锦钏之后，王子枫也并未多留，她需要静养，但现今这个局面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平静。
“任庭你要作甚？”王子枫刚推开门，便瞧见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的章任庭，三两步上前把人扶住。
后背的伤刚刚结痂，章任庭不能随意翻身，昨日还因着晚间不小心翻身扯到了伤口沁出了血，余大夫好生叮嘱过，不可乱动。
王子枫打算这几日在任庭房里守着，至少能让他快点好起来。
“我、我有些渴了，想拿案上的茶杯。”
王子枫扶着他反面躺着，转身去碰茶杯，有些凉，他道：“你先等等，我去小厨房提一壶热的过来，可不能再动了啊，小心余大夫知晓了扎你几针，让你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章任庭努嘴，道：“我躺得骨头都快散了，想出去晒晒太阳嘛。”
两人无甚重点地闲扯，王子枫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但却是将动弹不得的章任庭照顾得很好，章任之和钟先生早晚会过来一趟看看他的伤势愈合情况。
“先生……”看着神情低落的钟先生，章任之缓声道。
“先生，任庭醒了，一起过去瞧瞧吧。”
抓捕大盗的一干行动，几乎都听从了钟先生的意见，而如今虽抓到了那人，但却是伤了两个无辜的人。钟先生想必很不好受，但章任之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先生本就心智无双，提前一步预见到了危险，但结果比预想的还严重，没有人可以确保万无一失，这件事造成这般后果也并非一人之责。
“不必担忧，我虽然老了，但好歹经历过许多事，不会一个劲儿的揽责内疚，无甚用处的。”
章任之苦笑，劝慰的话都还未出口，先生便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已是花甲之年的钟先生定然会比他看得清楚，心胸气度也自非年轻一辈可比。
待晚间回到西厅北房，钟先生如前几日那般，披了件衣裳一人在厅堂里踱步。
“章林，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再谨慎那么几分，就不会让任庭和那姑娘受伤了。”
“没了你在一旁提醒，万事还是要多思索才行啊。”
“任庭和子枫那两个孩子，唉，章林，若是你还在世的话，会怎么做呢？早早分开他们？还是随他们自个儿？”
白间和章任之这些后辈没说的话，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不是不自责，是有些话没有人可以说，只得在这冷清的北房里，和往日老友念叨一番。
东花厅这头，章任之退下官服，着一身便装于书案前坐着，梳妆镜前赵若苓正在脱簪。
他也是许久不曾替赵若苓取簪散发了，章任之缓步上前，扶上赵若苓发间的手，道：“苓儿，今日让为夫给你脱妆。”
“官人白日劳累，这些小事苓儿自个儿能做的，官人去那边歇着吧。”
赵若苓唇角稍弯，从铜镜里望着背后的章任之，眉眼盈盈。
晚膳之后，赵若苓哄着彤儿入睡，北房这边便只有她一人伺候章任之，自然脱簪也都是她亲自来。都是些不用假手他人的小事，自然是能亲为便亲为，在自己家中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规矩，架子。
“前一阵儿你长姐不是稍信回来，说是年末会到南涪，苓儿可把日子算好了，我这边封印后几日便安排了车马回乡，寻些闲时候好好见见，说说体己话。”
自章任之上回风寒好了之后，每每晚间和赵若苓说话都少了好些前堂的政务，多是后院儿小事，或是赵府的事。
“官人病了一回连性子都变了不成？这些事苓儿自然都记着呢，官人别操心。”赵若苓低笑。
手上忙完了，赵若苓便过来替章任之捏肩按腰。西厅的任庭伤了，她只去瞧过一回，几个孩子也见不得血腥，倒是每回都得从丫鬟口中知晓他的情况如何了。
“任庭过些时候该是快大好了，我瞧着王少爷倒是比底下丫头还仔细些，事事都照顾着，官人该是放心不少的。”
章任之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并未多说些甚，忽而想起上回宋仁带回来的那张方巾，他随口问道：“苓儿，之前奶娘带回来的那个香囊，你可有仔细瞧过？上头的图案花样，据绣房里的绣娘说，乃是几年前时兴的。为夫也不明白其中的针脚走势如何如何，只好来问问苓儿了。”
话是这般，但赵若苓才至南涪县未满两年，哪里就晓得这边几年前时兴的花样。
“官人莫不是忘了，有了上回那一遭事儿，妾身素日里从不戴甚香囊，连彤儿小君屋里也都不曾有过这些，自然也就没多机会瞧瞧那些个图案花样。”
章任之有些疑惑，他自二人成婚以来，日日宿在北房，这屋子里的摆件陈设虽不说全记得，但至少都有印象。他将人拉至身前坐着，道：“许是中秋那一阵儿吧，我倒是在房里瞧见过一个香囊，记不清放在何处了，那个不是苓儿的吗？”
赵若苓思索了几瞬，望向屏风旁的一个小柜子，道：“定然不是妾身的……我记得前一阵儿周姨娘落了个香囊在我这儿，当时让小金收起来待第二日还回去的，倒是耽搁了这许久都没想起来。”
她起身往那处走，一边道：“妾身去瞧瞧还在里面没？前堂可是想到了甚蹊跷？”
这偌大的县衙后院儿，每日的大事小事从没停过，赵若苓自然忘记了许久之前放在她房里的这只香囊。
也是翌日清晨小金进屋伺候的时候，赵若苓提及此事，小金才从一处抽屉里找出来，想着晚间再与章任之瞧瞧。
辰时未至，余大夫被宋仁搀着于县衙侧门前同夫子堂的二老道别，这一趟竟是耽搁了这许久，青州那些老朋友怕是要惦记了。
宋仁去帮着套车清点余大夫的行李，他会将余大夫送至城外的长亭，再回来接公堂的差。
今日虽风有些盛，但好在还算晴朗，是个行远路的日子。余大夫拱手，对二老道：“老朽今日便辞行了，恐日后也无甚机缘再来此处，这许多时日多谢二老款待。阿仁聪慧识人，如今这师爷之位虽无官无阶，但好歹也能上为朝廷效力，下替百姓解忧，二老不必为此事再多添烦忧。”
余大夫望了望那边挺拔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阿仁的婚事我知晓二老定然着急，但阿仁是个拗的，若不是真心相许的，他哪里肯草率求全。且等他自个儿的缘分吧。”
这话说到了宋仁母亲的心坎儿上，眼角有些湿润。
“我们都知晓他脾性，所以也不曾多催过，但年复一年总归还是少不了要多问几句才会安心。”
宋仁的祖上俱是农户出身，他父母自然也是田地里操劳了半辈子的庄稼人，如今宋仁能有这不用日晒雨淋的师爷位置，他们满心都是欣慰。只一件事宋仁母亲放不下，便是那个早年为了生计卖出去的小女儿，日子好过些了，她便每每都能梦到小女儿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模样，尤其是最近愈发忧心起来。
她道：“唉，若是阿仁的那小妹还在身边，我哪里还会只盯着他一人念叨哦，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话到此处，余大夫倒是多往城北的方向瞧了几眼，随后笑道：“夫人心善，上天自会有安排的。”
两厢一礼毕，余大夫弯腰进马车，宋仁在马车前同车夫一道坐着，对二老挥了挥手，便策马直往城门而去。
来时只一辆破旧马车带三两行李，这回却是换了个品相不一般的马车，行李也多了好些，均是这几日赵若苓和章任之到处寻摸来的。其中医书占了大半，赵府大夫人本来给余大夫添了好些锦缎良匹，奈何老顽童不收，只说若是有那记录奇难杂症的医书倒是可以收下，于是便装了半马车的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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