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问与晨从没见过杨杨现在这副模样,她的胡思乱想和她的慌乱,都源于六年前那个叫段深泽的人对她造成的伤害。
于是他抱着杨杨,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先冷静下来。
良久,杨杨主动从他怀里抬起了头,像是从一阵短暂的情绪释放中收回了神。
问与晨低头看她的眼睛:“我们谈谈吧。”
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问与晨开始引导她冷静地思考整件事情。
“你的大学同学们,今天在座的那些人,知道你们俩当初为什么分手吗?”
杨杨先是摇摇头,然后又有点犹豫地说:“具体的不知道,但分手后他骚扰我的事系里很多人都知道。”
“但是再之后的事情他们就不清楚了,对吗?”
“嗯。他们不会把我请假回家的那一个月跟我分手的事联系起来。”
因此她的大学同学们并不会特意避开这个敏感话题,就像今天一样,时隔多年,虽然他们都知趣地没有在桌上提到那人,但杨杨最终还是听到了段深泽的消息。
而如果他们会在杨杨面前提到段深泽,那他们就会在段深泽面前提到杨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时隔几年带着现任男友参加了大学同学的婚礼这件事本就新鲜,更不要说现在一桌子人的手机上都有了这个现任男友的视频。
问与晨知道,杨杨也知道,快的话就在此时此刻,慢的话过一段时间,段深泽早晚会从别人那里得知她的近况。
“杨杨,你觉得他会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他当年就彻底消失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我的,是恨我、怨我还是怪我。”
问与晨觉得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或是愧对你,他不敢见你。”
“也许是我在自作多情,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我了,甚至不记得我了。”
问与晨没说话,他们两个的确有可能是在杞人忧天,但问题的关键其实并不在段深泽身上,而是杨杨。她绝不该像现在这般慌乱,这是不对的。
问与晨握着她的手,严肃地对她说:“杨杨,心虚的应该是他,而不是你。”
“他亲手弄丢了你,还把一个曾经爱过的女孩逼到了那种地步,但凡他还有一丝良知,都不该恨你或是怨你。”
“也许你们会碰到,也许你们不会碰到。但宝贝,你看看我,想想我,再想想你自己,他真的……还值得现在的你为他烦恼吗?而当你为了这件事烦恼的时候,他正在心安理得地享受假期——你觉得这对吗,这是合理的吗?”
如果问与晨只是一味地安慰她的话,杨杨也许永远也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但他却说这不对,她不该这样做。
她开始审视自己:她明明已经走出来了,今天却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慌了神,甚至都没有顾及到男朋友的感受。
杨杨静静地听着,心态一点一点地被他掰了回来。
“对不起……”
“道什么歉?你怎么这么傻啊?”问与晨惩罚似的使劲捏了捏她的手。
“问与晨,我好没出息啊……”
他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你明明这么好。”
杨杨看着他,心里更是一阵愧疚,为自己的不勇敢,为自己的一时昏头。
“问与晨,你说得对……我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的,我不应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打乱了节奏。”
问与晨帮她顺了顺翘起来的头发,温柔地说:“那就好,你这样我才能放心回西安。”
杨杨已然重新恢复了理智:“你放心,我不怕他,也不怕事,6年前的我就不怕,现在更是不会怕。”
问与晨知道她这就算是彻底想通了,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否则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留她一个人在上海,他怕是真的要辞职了。
问与晨考虑了一下,还是张口提醒道:“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也不仅仅是针对段深泽,但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优先考虑向男朋友求助,好不好?”
杨杨一言不发地看着问与晨收拾行李,满眼都是憋屈。
问与晨实在是忽视不了她这个眼神,把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杨杨双手双脚地环了上去,像只考拉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问与晨在床边坐下,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拥抱着,他有点抵挡不住女孩软软香香的身体,于是赶紧把她拉开了一些,开始认真地跟她交代。
“我接下来这段时间会有点忙,也许好几个周末都要加班,但我会尽力安排,时间充足的话就来找你,好不好?”
杨杨点点头,“没关系的,这边不忙的话我也可以飞回去找你。”
“如果真的需要你飞回来的话,要提前跟我商量,不要擅自行动。”
杨杨捧着他的脸,吧唧一下在他嘴上亲了一口,“那我每天晚上都要跟你视频。”
问与晨笑着说好。
她又接着说:“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太忙的话就让叔叔阿姨来给你投喂点好吃的嘛,我就是这么干的,我都很少自己去买菜……”
问与晨眼里的笑意更甚,她倒是厉害,都算计到他父母头上去了。
他扶了扶杨杨的腰,生怕她滑下去,“我爸妈想见你。”
杨杨把头发往身后潇洒一甩:“让叔叔阿姨做好心理准备,我可讨长辈喜欢了。”然后她就想起李知莲和问与晨之间莫名其妙的亲近,“不过还是没有问老师厉害。”
“课题组的小朋友们也想见你。”
“见,姐姐请他们吃饭。”
“我还答应了我导师会带你去见他。”
“去,刀山火海也要去。”
“还有一件事。”
杨杨边笑边问:“还要见谁?”
“有件事我得征求你的同意才行。9号……我可以和阿姨一起去看看叔叔吗?”
杨杨一下子愣住了,她只说过一次这个日期,没想到问与晨竟然牢牢地记住了。今年情况特殊,她没办法回西安,李知莲只是让她别计较这些仪式性的东西,她到时候一个人去看看杨方远就行了。
“问与晨,你没必要做这些的。”
“你要是在西安的话我就不会问了,但你不在的话,我可以替你陪陪阿姨,而且我很想见你爸爸。”
“你为什么这么好啊……”
“因为我爱你啊。”
杨杨紧紧地抱着她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别说了呜呜呜呜,再说我要哭了。”
问与晨扭头亲了亲她的耳朵,“爱你,别哭。”
然后他抱着杨杨站了起来,准备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自己继续收拾行李,结果杨杨不肯松手,把刚要起身的他拽向了自己。
“你能不能明天再收拾行李啊?”
问与晨明知故问:“那现在要做什么?”
杨杨犹豫了一下,然后跪在床沿凑到问与晨的耳朵旁边说了两个字,说完之后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像是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虎狼之事,忐忑地观察着问与晨的反应。
问与晨沉默了三秒钟,喉结上下滚了滚,杨杨说的话就像是点着了一根引线,火星子一路从他的大脑烧到了全身各处。
他倾下身,“再说一遍。”
杨杨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了,于是偷偷地改了一个字。
“爱我。”她直勾勾地看进问与晨的眼睛,“很多很多次。”
假期第六天,杨杨坚持把男朋友送到了机场,等问与晨进了安检之后她才一个人往回走。
假期第七天,问与晨已经回了课题组,而杨杨也在酒店做了一整天关于医疗科技行业的功课。
复工第一天,李知莲打来电话,告诉杨杨明天早上8点左右问与晨就会开车来接她。
到2021年10月9日,杨方远已经走了整整6年了。
李知莲就像往常一样早起后喝了一碗小米粥,今天却多盛了一碗,和一些卤食小菜一起装在了保温盒里
。
她一边收拾一边念叨着:“没有特地给你做什么,早上就吃得简单一点吧。”
等李知莲换好衣服之后问与晨恰好也到了,两人今天皆是一身黑。李知莲看着这孩子手里还拿着花,示意他先进来坐一会儿,她有话要说。
李知莲拿出一个红包,不薄不厚,递给了问与晨。
“小问,这是你叔叔还在的时候就交代好的,算是我们家这边的规矩,你收下吧。”
问与晨自然是没接,“阿姨……”
“我跟她爸爸很早以前就商量过,如果有一天她领男朋友到家里来了,这就是我们的表示欢迎的见面红包。”李知莲温柔地给他解释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虽然杨杨不在,但今天我既然要领你去见她爸爸,你这就算作是上门了,那我们的见面礼自然是不能少的。”
问与晨还是觉得不能收,“阿姨,我都是空手来的,也不能算是正式拜访,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今天我是自己本身就想来,才陪您一起的。”
李知莲微笑着指了指旁边,“你这不是带了花吗。收下吧,不然你叔叔知道了会说我的。”
见问与晨还是犹豫不决,李知莲又劝说道:“你也不要有心里负担,这红包也没什么含义,就是你叔叔喜欢讲究这些规矩啊礼数啊什么的。当年我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我父母一开始还反对我俩的事儿呢,但还是给他发了红包,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记得。”
李知莲又把红包往前送了送,问与晨最终还是收下了,“谢谢阿姨,也谢谢叔叔。我和杨杨……会好好相处的。”
“能在一起就是缘分,你们俩的事儿你们自己把握。”
一个多小时后问与晨将车停在了墓园的露天停车场,下车的时候李知莲又给他讲了个故事。
“西安的墓地普遍比较偏远,前两年都是杨杨开车带我俩过来的。”
问与晨有点惊讶,他知道杨杨有驾照,但他本以为她不会开车上路。
李知莲接着说:“当时老杨走得比较突然,骨灰一开始只能暂存在殡仪馆,我和杨杨不得不开始给他挑墓地的时候,杨杨说想要停车位宽敞的。”
“别人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就是计划着以后开车带我过来方便。杨杨拿到驾照的第一天她爸爸就撺掇着她上路了,父女俩开车出去逛了一下午,回来之后她就已经很上手了,但就是不太会停车,但她爸爸既不催她练,也不舍得说她,每次都是自己亲自帮她把车停好。一来二去的,这丫头反而越来越不会停车了。”
“可老杨走了之后就没人能帮她停车了,而我又不会开车,后来就把我们家的车让她姐姐拿去用了。这里的停车位你也看到了,确实很宽敞,扫墓一年一次,她倒是不手生,开得还不错,停得也还行。”
问与晨默默地听着,想曾经总是帮杨杨停车的那个人,想自己能不能成为未来帮她停车的那个人。
他们买了些祭奠用品,继续往前走,墓园就像是一个下沉广场,问与晨扶着李知莲一步一步地下台阶,快走到最底的时候,她向左边一拐,说到了。
问与晨看到照片里是一个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的中年男人,父女俩的鼻子和嘴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压着心中的酸涩,向杨爸爸鞠躬献花。
“老杨,我带了个特别来宾。”李知莲手扶上问与晨的胳膊,“这是问与晨,是你丫头的男朋友。”
问与晨学着李知莲的样子,也向杨杨的爸爸介绍了自己。
李知莲也没避着问与晨,继续和丈夫说贴己话:“丫头第一次回家告诉我有个叫问与晨的男生追她的时候,说着说着她就提起了你,说爸爸太好了,还说她每天都会想你。那时候我怕她还是迈不过去那道坎,却又不能做什么,但好在这次她自己想通了。老杨,你是不是在梦里开导她了?”
问与晨见过杨杨在提到父亲时痛苦和悲伤,此时却在李知莲这里看到了另一种释怀与平和。每个人面对死亡的处理方式是不同的,但她们传达出来的悲伤却是一样地强烈。他站在一旁,听着李知莲的话,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知莲将他的模样都看进了眼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如何面对生离死别是每个人一生必修的课程,但活着的人最终还是得向前走,把人装在心里,然后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也就走出来了。”
对杨方远的思念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她是,杨杨也是。以前的李知莲希望女儿能像她一样寻一良人,长厢厮守,可当老杨在病榻上一点一点地松开她的手的时候,她才知道一辈子的意义原来是相对的。
杨方远走完了他的一生,和李知莲相爱到了最后一刻,而她却还没来得及过完自己的一辈子。李知莲的时间一刻也不停,现在的她竟从小他3岁的妹妹变成了大他3岁的姐姐。
走之前她最后用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看着杨方远定格的容颜,在心中和爱人约好下次再见。
6年了,李知莲淡淡地想,太阳一升、一落,我便要继续独自一人往这辈子的结尾走去了。
老杨,到时候你可要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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