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盲女
容染背着桑宁一路往摇光台去。
这个时辰弟子大多在各个堂内房内修习,路上来往的弟子不多,而即便路上弟子众多,桑宁也不觉什么。
容染的背和肩都很宽,行的又很稳,桑宁小小一只趴在他背上,两手交叉松缠着他脖子,玉足不时晃荡。
走了一会,容染始终没开口,桑宁便主动问:“容染,你现在还生气嘛?”
他脚下一顿,没想到桑宁仍旧介怀于他是否生气这件事。
“神女多想了。”他重新稳当迈步,声音清浅,“我没生——”
“少骗我。”桑宁及时截了他没点技术含量的谎话,侧脸贴着他肩膀,道:“我认真的,容染,你撒谎我都能看出来。”
容染走着走着脚步反而刻意慢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嗯一声。
算是承认他口中的“没生气”,纯属谎言。
桑宁悄悄在他耳边说:“那你告诉我,你还要生我气多久?要是你实在气不过,我也去你待过的地牢里住一晚?”
“或者,我可以再崴脚一次,我多痛一下,你是不是就可以消气了?”
容染有些许正色:“别胡说。”
桑宁笑:“那我就当你不生气啦!”
她不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容染眼梢难得攀上一抹笑意。
他浅浅回答:“嗯。”
不生气了。
没一会功夫,桑宁半躺在摇光台内那张原本给容染就寝的白绒长椅上,几缕阳光斜落于她纤细腰肢,衬得身姿更显玲珑。
半炷香前,容染背她回到摇光台,小心翼翼将她放上床榻,她却非要单脚跳着去躺长椅,容染奈她不可,又怕她跳来跳去脚踝会难受,告过一句失礼,便打横将她抱上了长椅。
还不待桑宁出言,他便自觉去外院摘了几味化瘀的草药,眼下正在外头亲手给她磨药呢。
画扇彼时被桑宁支去望舒居探她祖父今日心情了,若是被那小丫头瞧见容染一手摘一株她养殖了大半年才养成小草高的宝贝药株,她怕是要到桑宁面前来哭唧唧告状了。
“他对你真好。”金华猫望着容染认真捶药的背影。
桑宁闭了眼睛,金华猫又补充一句:“小主人好福气,日后他可是要成为羽涅神君的人呢。”
“这么好的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桑宁冷声,此刻浮现在她记忆里的是两百年后会囚禁她,强迫她,往死里折腾她的那个偏执容染,金华猫活在她识海里,瞬间把这记忆看得一清二楚。
猫身一抖,选择乖巧:“人家还是不要了。”
再有一会,容染端着药罐入内。
桑宁眸中冷意褪去,以娇弱装点,灼灼无害的目光随他身形而动。
容染在她跟前半蹲下来,一边膝盖抵着冷地。
桑宁很自觉伸出扭到的那只脚,她坐在长椅上,一只玉足半悬着,笑眼盈盈道:“麻烦你啦。”
想来“麻烦”二字,她禾霓神女上辈子恐怕也没说过一次。
这姿势比她想象中吃力,才悬了几秒钟,她便小腿打颤,难怪以前二哥总打趣她不是武修的料,身体素质着实不太行。
桑宁想缩回腿揉揉,容染正好探手轻握住她比之女子而言更加纤细的足踝。
两人对了视线。
“踩着我。”他的声音平缓又无形间带着一抹魄力。
说话间,他将那盈盈一握的玉足抵在自己下腹至大腿处,想让桑宁抻腿抻得舒服些。
桑宁愣了一下,她又怎知道在炼丹房那晚,她那般过分惹火的事都对他做过了,眼下只抵一抵他下腹,全然不算什么。
“哦,好。”她故作拘谨,玉足在他下腹那里乖乖的一动不动。
容染不太熟练的褪她鞋袜,一直垂着头,桑宁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但看他这一系列略显笨拙的动作,甚觉好玩。
他第一下下手给她揉脚踝时没什么轻重,桑宁当真疼到了,“嘶”了一声,他便立马柔了力道。
“疼就告诉我。”他都没看桑宁。
“那,你再轻点,还是有点疼。”
他的力道便真的轻了些。
揉了好一会,凉凉的草药敷上她足踝。
凝了视线去看容染动作,她又愣了。
“这锦帕不是……”
和着草药轻绑上她足踝的是一块绛紫绣梨锦帕,正是今生她与容染初见之际,她故意塞去他手心的那块。
他居然留下了这物。
见桑宁盯着锦帕,他干干道上一句:“我也忘了是何时揣在了怀里,正好用上。”
锦帕在桑宁足踝上被系成一个好看的结,桑宁收回长腿,屈膝踩在白绒长椅上好生欣赏。
“原是我的小护卫还有一双巧手。”她不吝夸赞,冲着容染笑得明媚。
容染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紧了紧。
在阡陌隅那会,容氏日子过得最苦的时候,他阿娘便靠结绳这样的小手艺在仙门之中赚些碎灵石。
那时很多人来买他阿娘的结绳,到底也不是真的看得上,只是抱着嘲弄之态想瞅瞅容氏的夫人究竟是如何抛头露面的罢了。
小时候的容染还不知阿娘遭受了多大的恶意,直到他偷偷跟着阿娘走了一日,见那些个衣冠楚楚的道君是如何调弄他阿娘的,才觉原来他容氏,已沦至贱如猪狗。
“容染?”桑宁唤他,视线凝在他越发攥紧的拳头之上。
容染漆黑的瞳微微一动,去看桑宁。
“你怎么了?”
他收拾好药罐,起身,淡淡道:“宗主命我去炼丹房洗一月丹炉,时辰不早了,我该过去了。”
桑宁这才想起还有惩戒一事,忙关怀道:“祖父还罚你什么了吗?我去同祖父说,本不该罚你的!”
“神女。”他抬手在作势起身的桑宁眼前拦了拦,看不出什么情绪,“那日在炼丹房容染的确对神女多有冒犯,此事就以责罚结束便好。”
其实二人心中都清楚,神女名节素来是一派仙宗之门面,若这事不了了之,日后闲言碎语必不会少,惩戒之事,是免不掉的。
“那你干完活早些回来。”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凝他。
容染出摇光台的下一秒。
桑宁双足落地,走得轻盈稳当,丝毫没有脚崴了的样子。
金华猫:“淦!小主人你……”
原是装得这般逼真惹怜。
“怎么?猫团子觉得本神女假得可怕?”
她行至殿内边角火盆处,曲身随意扯开足踝上那个绑得好看的结,捻着这块锦帕,眸中带嘲。
然后,径直将它往火盆一扔,火苗迅速蹿高一分,将其吞噬而下。
她多一眼都没再看火盆里的东西。
金华猫咽口水,不知为何就轻叹了一声,再是答她的话:“人家跟小主人是一条船上的,怎么会怕呢。”
只是小主人呐,一门心思搞事业,不解风情啊不解风情。
但愿小主人日后,不要后悔啊。
容染没对桑宁道出惩戒的实情。
实则,去炼丹房洗丹炉一月是桑伯言的发落,而桑见吾要他领的,是每日十鞭,为期一月。
去地牢领了鞭刑,直到背上数道伤口干了血他才拢好衣袍往炼丹房去。
地牢至炼丹房这片的弟子都知他每日要领鞭刑之事,见他被宗主亲自罚了,弟子们也就不碎语些什么,只当他确实对禾霓神女图谋不轨,是云山仙宗从善,才没将他打得半死赶回阡陌隅。
容染于弟子中穿行,从始至终神色未变。他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好坏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到了炼丹房,两名弟子急匆匆从三楼跑下来,那神情像是被人刨了祖坟,容染顺着木梯往三楼瞧一眼,就听见上头传出一阵乒乒乓乓很暴躁的摔物动静。
两弟子见到容染仿若看见了救星,忙将手中木盆和夜壶往他怀里塞:“你可算来了!”
容染不急不缓将东西都搁在脚下,问一句:“二位师兄,发生了何事?”
音落的当口,三楼径直坠下一把短刀,不偏不倚扎在两名子弟足尖前一毫,弟子瞬间屏住呼吸,揪住容染衣袖,说:“记,记得每日早晚各清洗丹炉一次,还,还,还有……打理,打理好主丹师的起居啊!保重!”
两名弟子溜得比狐狸还快,仿若晚一秒脑袋就保不住了。
那两人一走,炼丹房便静了下来。
仙宗的主丹师住在此处么……
容染凝目三楼,迈上木梯。
炼丹房只一楼那扇高窗见光,往上二楼是避光的丹炉层,只以灵力照明,再往上,容染不知第三层是做什么用的,看木梯扶手上积的灰,第三层应是鲜有人至。
木梯吱呀吱呀响,行至木梯拐角已无光。
他掏出火匣子,正欲擦出火花明路,眼前霎时亮起一道飘乎乎的灵力之光,映出一道瘦弱的人形来。
容染即刻以手肘抵住那人的脖子,将其压制去墙角。
“何人在此?”
几声轻微的咳嗽声连同女子惊恐之音一并响起:“文,文野宗弟子若雨,无意冲撞道君。”
这叫若雨的文野宗弟子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眼珠。
是个盲女。
容染注意到她说话时脸并未朝向他,松了力道,平声开口:“失礼了。”
若雨靠着墙壁,好一会才平复呼吸,抚着心口道:“是若雨不好,目盲,竟是连声音的方向都无法准确辨认,这才多有冲撞。”
容染并没接话。
若雨举了举手中青玉小瓶,展笑开口:“哦,对了,若雨是文野宗的交换生,今日是来炼丹房寻一味药。那便,不耽误道君之事了。”
音落,她朝着偏了的方向微微颔首,摸着扶手下楼。
容染侧身瞧她下楼的缓慢动作,看起来目盲给她造成了诸多不便,可方才,在木梯拐角冲撞之前,他竟是丝毫没觉察到有人下楼的动静。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把铜制药勺霎时向他飞来!
他往木栏那侧躲避,而只一瞬,二层蔓出丹烟,心觉不好的当头,这些丹烟顷刻间化作缕缕细线缠上他双臂双腿,将他整个人往后扯去!
容染欲挣脱,那细线竟如同会反噬一般,力道全部返回到他自己身上,扯着他撞倒木栏,后背猛地砸上石墙。
细线瞬间消失,容染半跪在地,高束的墨发倾去一肩,吐出一口血来,背上鞭伤也开始渗血。
嘶哑难听的老翁声冷不丁于炼丹房回荡:“哼,鬼鬼祟祟。”
容染闭眼一瞬稳了呼吸,便闻那声音再起——
“小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容氏身上,贯有恶臭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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