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收徒
容氏一贯的……恶臭之味么,呵……
容染半跪着擦去唇边的血,抬眸的一瞬眼下一片阴沉,丹烟散尽,视线中却不见一人。
危沉的眸光扫过炼丹房边角,像是在寻找猎物。
他握紧拳头,而纵使怎般聚气,丹田心口始终凝不出半抹灵力,最终闭目一瞬,再撑开眼眸时,眼角那分凌厉已消散殆尽。
“晚辈容染,见过前辈。”
话虽这般说,可这位“前辈”都懒得到他跟前来说话。
又是一声不屑的“哼”声自三楼传下。
“老夫今夕千岁整,哪般性子之人没见过,在老夫面前玩虚的装温顺,你小子怕是活够了!”
音落,整个炼丹房都震了三震。
容染默了几秒钟,恭敬抱拳冲着三楼见礼:“阡陌隅容染,见过朱厌主丹师。”
不难猜到,这足以以音力动整个炼丹房的千岁老道,想必就是当年云山仙宗花了大力气才从蛮荒界域请过来的主丹师了。
炼丹生,炼丹死,朱厌之名,修道者多少听说过。
“居然派个阡陌隅的奴隶来敷衍老夫,云山上下是死光了人吗!”
朱厌声音嘶哑,声量又高,在这空空荡荡的炼丹房听来,确实有些瘆人。
容染不为所动,也并未多言。
忽然,一双幻化而出的枯槁之手狠掐住他的颈脉,窒息感瞬间袭来。
“前,前辈……”
那双手在探到什么之后猛地抽回,朱厌诧异:“天生灵根?”
容染猜不透这性情古怪的老道到底想干什么,只闻他近乎疯魔般笑了好一会,又是自言:“老夫寻觅天生灵根之人百年,没想到这等好东西竟是在你这般黄毛小子身上。”
又是一个为天生灵根而来之人,容染见多了。
他收敛起本就没甚起伏的心绪,恭顺道:“晚辈奉命来此清洗一月丹炉,照料前辈。”
“老夫还没到将死那一步,岂需你个混球小子照料!”
朱厌跟容染的情绪简直是极与极,一个暴躁易怒,一个沉敛静观。
容染不触他霉头,总之对上这千岁老道,少说话就是了。
没朱厌的允许,容染自当不再往木梯上迈,而炼丹房内静了半刻钟后,朱厌忽然消了些暴躁,简单开口:“上来,三楼内阁。”
“晚辈遵命。”
容染小心迈步,话说得恭顺,防备心一丝都没少。
从一楼迈上光线全无的二楼,再是上到烛台上点着灵力之火的三层,容染终于见到了这位初次见面就没好脸色的主丹师大人。
朱厌着一袭黑长袍,身形干瘦而佝偻,坐在一把他自制的特殊木轮椅上,长发一半黑一半白,像是许久都未打理过的样子,凌乱散在身后,他这双枯槁般的手,因常年亲自炼丹变得骨形不一,戴着双蚕丝手套,稍微遮去一分可怖。
他面上褶皱横生,又不喜笑,谁看了都会觉得他面如厉鬼,身如游魂,可怕至极。
容染只看了他一眼,便以一贯的沉敛语气再次同他见礼。
朱厌冷哼成了习惯,哼了一声后却是道:“老夫要收你为徒,你准备一下,从之前归入之所抽身,借口自己想。”
容染没想到朱厌唤他上来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他直接道:“晚辈谢过主丹师大人的好意,只是晚辈,不感兴趣。”
朱厌惊了,这千百年来他虽有性情怪戾的名声在外,但巴不得跪在他脚下求他收之为徒之人也不在少数,眼前这小子,居然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朱厌太过震惊,一时忘了骂人。
容染语气平和,说:“晚辈先去清洗丹炉。”
朱厌急了,轮椅一动连忙喊住他:“你小子给我站住!”
容染敬他是长辈,站住了。
“前辈有何吩咐?”
“带着封印,天生灵根也不好使吧?”
容染顷刻凝目。
朱厌抛出橄榄枝:“你做老夫的关门弟子,老夫替你解开封印,还不感兴趣?”
摇光台。
画扇兴冲冲攥着一封厚信交到桑宁手上,小眼神瞥来瞥去。
“守门弟子说这是从临仙宗传回来的,想必就是允神君给神女的回信了!”
桑宁想起来,不久前她的确写过一封向她二哥桑仲允打听谢锦岚往事的信。
日头有些久了,要是再无回信传来,她都要以为二哥心里没她这个一起做混世魔王的三妹了。
桑宁慢悠悠拆信,居然有十页纸,那便让她好生瞧瞧她二哥都写了谢锦岚哪些坏话。
第一页,家常问候。
第二页,谢锦岚吃得了苦,约莫五岁便同临仙宗的师兄们下山历练,短短一月,斩获上百只低阶灵兽,一度被临仙宗称之为神童少宗主。
桑宁承认,谢锦岚的修为及肯吃苦的姿态是难以诟病的。
搁下第二页,续阅后文。
谢锦岚本是剑修,而在七大仙宗履行交换生一事时,同门小师妹非剑宗不去,即便谢锦岚才是在剑习上拔得头筹之人,却仍将此机会让给了小师妹,那去了封阳宗修习一等一剑术的小师妹如今每月都会往临仙宗寄些稀罕玩意,只给谢锦岚。
读完第三页,桑宁渐渐没了什么表情。
金华猫点头:“果然是谢锦岚。”
接着,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一直到最后一页,写的全都是谢锦岚人美心善,菩萨心肠,谦逊诚恳,人气颇高之类的赞美之言。
“无趣。”桑宁大致扫了扫后文,一撒手,信纸落了一地。
画扇也不敢去捡,猜到信中内容应是不讨自家神女喜欢的。
桑宁抬脚往外去,吩咐画扇一句:“今夜不必在寝殿候着,你且自行下去休息。”
“是。”画扇不知道了,神女不开心怎么还给她放假呢。
出了摇光台,金华猫辨出这是去炼丹房的路。
“这个时辰去找容染?”天刚暗下,它觉得这时候小护卫应该在认认真真洗丹炉。
“二哥这封信哪个字不是在戳着我快些跟容染亲近起来?”桑宁着实没想到,他人口中的谢锦岚居然如此完美。
其实她本也没打算利用谢锦岚的往事做些什么,她也不惧谢锦岚,只是谢锦岚是容染的第一段命定姻缘,天道之事她若不多横出几脚,只怕最终会淹没于天道。
行至炼丹房外,三层亮着灵力之火。
桑宁眼眉一挑,忽然想到了什么。
“重来一次,我竟是忘了这里还住着一位老朋友。”
金华猫不明白:“谁是小主人的老朋友呀?”
“这就带你去见见。”
桑宁负手在后,方踏入炼丹房,整个丹房霎时灯火通明,三楼的朱厌原本正教习容染修行心诀,一嗅到桑宁的气息,他这厢徒弟也不教了,先给那小丫头明了路才为要紧。
心诀忽断,容染睁开眼睛。
桑宁无拘之言下一秒在三楼小门处响起:“厌爷爷还是这么疼爱禾霓。”
每回她悄无声息往炼丹房三楼来,朱厌都能掐好时机给她点火明路。
朱厌哼一声,难得语调显得疼爱,动了轮椅当即露出旁侧机关,弹了颗糖给桑宁。
桑宁一把握住那颗糖,拆开糖纸便入嘴。
“厌爷爷给的就是甜。”
“霓丫头会哄老头。”朱厌话说得不甚中听,而语气满是纵容,“改日老夫同桑见吾那老家伙见一面,听听看老家伙对你这张嘴有何看法。”
桑宁嘻嘻一笑,跑去给朱厌捶腿。
她抬眸去看站在旁侧的容染。
容染正好也在看着她。
他眸光暗暗的,方才心诀学到一半被打断,让他才凝聚起的一点灵力一下散去,此刻额间细汗不少。
桑宁开口:“厌爷爷,你没欺负我的人吧。”
她站起来,拉住容染衣袖:“介绍一下,容染,禾霓的护卫。”
朱厌这会终于晓得容染这小子为何死活不肯离了他所在之所,一门心思做他的关门弟子了,原是在禾霓手下做事。
几刻钟前,还是以臭脾气闻名的朱厌退了好几步,什么离开当下之所,什么跪下敬茶拜师的步骤都免了,他只傲了几句,便收了这天生灵根之人。
如他这般活了千岁之人,怎会放过这么好的苗子?只待替他这徒弟解开封印,他的旷世炼丹术,便后继有人了。
朱厌道:“老夫已收容染为徒,他做你的护卫,老夫又该是个什么身份?”
桑宁惊了,偏头就问身侧人:“你不想做我的护卫了吗?”
“不是。”容染答得极快,颇有怕她误会那意思。
但桑宁还是误会了:“厌爷爷从不轻易收徒,此番收了你,必然是有些过分的条件,必然逼你离开摇光台了!”
朱厌咋舌:“就你长了张嘴会说!”
然后朱厌便把他此生头回收徒还收得委屈巴巴的事同桑宁说了,说完他便转了轮椅往黑漆漆的里屋去,一副“老夫吃了大亏,还拂了面子”的既视感。
老道人懒得管桑宁来他这炼丹房要生什么事。
说起来,朱厌是看着桑宁长大的,小时候的禾霓神女胆子肥得很,整个云山仙宗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包括这处被弟子们背地里称之为游魂三楼之地。
朱厌从入云山仙宗开始便不与人来往,日复一日沉迷于炼丹,弟子们知道仙宗内有位了不得的主丹师,却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后来,炼丹房选拔弟子,桑见吾好说歹说还是拖着朱厌出了趟门,却是不想,朱厌那副狰狞如游魂般的相貌身形吓惨了弟子们,此后炼丹房三楼无人敢上。
而那时候只到朱厌膝盖高的桑宁,却每日每日都来三楼敲门给他送糖吃。
小桑宁说:“哥哥们说吃了糖就会开心,您多吃点,多笑笑,师兄们就不会害怕了。”
朱厌很难相信,众人口中骄纵无比的禾霓神女,还有如此可人的一面。
他个老骨头,多少对小丫头有些疼惜晚辈之意,桑见吾那老东西倒是好福气,有这么个活宝。
然,没过多久,小桑宁还是暴露了“本性”……
朱厌捉到小桑宁同别宗的仙子吹牛,说她有个超级厉害的朋友,神不知鬼不觉往仙子们吃的点心中塞半边丹药就能让她们再也说不出话来,不信的话,她明日就把那朋友喊出来,吓死她们!
朱厌反应了一下,才顿悟小桑宁说的朋友,竟是他自己……也罢。
还有一次,小桑宁给他送完糖后居然蹲在小角落偷偷抹眼泪,怎么小神女的反差面都被他这个老东西看见了呢?
小桑宁说,别的仙子都不同她玩,还四处散播她每日都要吃师兄的肉才不吵不闹的谣言,纵她身份尊贵也耐不住年幼心头受伤。
上回她故意在仙子面前装神气,吓她们,可一点用都没有,谣言在同龄人中愈演愈烈。
她不愿让祖父和兄长知晓此事,憋着一口气不愿真如仙子们说的那般事事都靠了她的好祖父好兄长,这样又会被笑的。
于是隔天,小桑宁真的带着她那位超级厉害的朋友围堵了那些管不住嘴巴的仙子,倒也没做什么过分之事,光是朱厌往仙子们跟前一站,她们都要哭着回家找阿娘,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本就是些嫉妒桑宁才胡乱说话的孩童,治一次便老实了。
桑宁便是由此与朱厌成了朋友,一直到她出落至今,虽嘴上唤着“厌爷爷”,实际上二人是一直相助彼此的朋友。
桑宁拉回飘远的思绪,转而去盯站在她身边的容染。
她鼓着脸颊,怪可爱的。
容染眼神微闪,开口便要解释:“我没有要离——”
“跟我来。”
桑宁没让他说完,拉过他手腕。
溜进二楼的药架子中间,桑宁熄了指尖灵火,容染正要掏出打火石,她立刻按下他手。
“别动,送你一件好东西。”
她神秘兮兮摊开手,灵力一使,手心顿显一颗小小珠子,二楼大半都被这颗珠子照亮。
她把珠子塞到容染手心,笑眼弯弯:“我的宝物之一,灵犀珠,给你啦。”
容染盯着灵犀珠半响没出声。
“你不喜欢这个吗?”桑宁垂头,“我还想着你使不出灵力,有了这颗珠子,日后来炼丹房就很方便了……”
容染盯着耷拉脑袋的小神女,都没意识到自己眼梢攀上了一抹浅笑。
他小心握了灵犀珠,清浅的声音响起:“多谢神女,我会保管好神女的……宝物之一。”
桑宁这才笑开,迅速抬了头,方才垂头丧气都是逗他玩呢。
“人呢!容染!”三楼朱厌忽然嚷嚷,“这就被禾霓给拐跑了?混账家伙!容染!”
朱厌本就性情多变又脾气暴躁,桑宁见怪不怪,容染今日也适应了。
容染道:“神女早些回去,今晚我要歇在此处。”
桑宁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回去,一个人太孤单了。”
“容染!”朱厌又喊,哐当一声,一个木盆从三楼摔到了二楼来。
“你先去看看厌爷爷吧。”她道:“我在这里等你,一会你再下来。”
“好。”
容染一回三楼,朱厌便安静了。
这老道,也是千年孤寂,如今收了个小徒,身边总算有了人。
“小主人,那个灵犀珠什么的,人家怎么从没听过还有这等宝物啊?”金华猫求知欲满满。
桑宁答得随意:“我编的。”
金华猫:……大意了。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灵犀珠,那珠子,不过是我随手捡了颗小石子幻化出来的罢了。”
容染使不了灵力,自然无法分辨。
“小主人的套路还真是……”金华猫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桑宁同金华猫多说了几句话的间隙,二楼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容染的。
桑宁灭了指尖微弱的灵火,只听见那脚步声于各个药架前徘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而下一瞬,容染冷冷的声音响起。
“若雨仙子在找什么?”
同时“啪嗒”一声,若雨怀中抱着的瓷罐一下砸地,碎声刺耳。
“抱歉。”眼盲若雨闻声转身,如受惊的兔子,“是……上次那位道君吗?”
她听出了容染的声音。
容染没答话,垂眸去看地上的碎片,他怀中揣着灵犀珠,照亮了地上之物。
瓷罐里装的是土壤。
若雨摸着药架慢慢蹲下,又探手在地上摸了好一会才摸到一块碎片,好在没扎着手。
她解释道:“若雨还是来寻药的,此前养了株绿植,不知为何忽然消匿于土壤中,就想着来寻些能救绿植的药。”
容染转了视线瞧她。
她续道:“许是这株绿植真的同我没甚缘分吧,如今瓷罐破了,怕是绿植也活不过来了。”
“抱歉。”容染为忽然出言害她摔碎了瓷罐而道歉。
他一并蹲下,主动把碎片捡在一堆。
若雨柔和道:“不怪道君,是若雨自己失手摔碎的。不过也好,此后若雨也不会想着这桩事了。”
容染平声开口:“若雨仙子还会来炼丹房吗?”
“道君之意?”
“我赔给仙子一个瓷罐和一株绿植。”容染的声音寻常,没甚起伏。
若雨急忙摆手:“道君当真不必如此,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容染那处又不说话了,但东西他还是会一五一十赔上的。他本就不是欠人之人。
桑宁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在药架后旁观了容染那边的情况。
她问金华猫:“这位若雨仙子,可是容染的第二段姻缘?”
金华猫使出吃奶的劲死死盯着若雨感应,好一会才给出确切答复:“不是诶。”
等容染收拾好碎片和泥土,若雨也摸索着离了炼丹房。
他又握了握怀中的灵犀珠,脚步颇快去到先前桑宁所在的药架,而那里空无一人。
大开的窗户在夜风中摇摆,桑宁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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