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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0章


屋内暖意洋洋,烟雾袅袅,年轻的红衣公子随意的曲腿坐在榻上。他微微倾身,将对面一个茶杯扣回茶盘中。手臂随意搭在右膝上,手中拿着一个上等天青色酒壶,随着他手臂的动作,壶中美酒随之晃动。

        不远处还有一个玄衣少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同木雕一般。

        云霄睁开不带半分醉意的眸子,吩咐道:“把窗子打开,我散散酒气。”

        石轻远依言将窗子推开,冬日的风与街上的喧嚣一起涌了进来。屋内即便烧着炭盆,也被冷风吹散了热气。

        石轻远将搭在架子上的火狐披风取下,披在云霄身上。

        阻隔了冷风,云霄半眯着眸子,惬意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房门突然被敲响,接着房门被推开,商屿丞抱臂站在门外。

        云霄乍然见到他似是有些惊讶,“真是巧了,在这也能遇到太子殿下。两年不见,殿下您越发气宇轩昂了!”

        商屿丞盘腿上榻,拿起一个茶杯示意他倒酒,口中说道:“我在东丹不奇怪,倒是云家小公子不在商丘照看生意,总往东丹跑做什么?”

        “家中生意有我大哥管着,我自当个闲云野鹤之人就好。”云霄目光落到那个茶杯上,冲石轻远使了个眼色。

        对于他的话,商屿丞是半句也不信,“你的铺子快开满东丹了吧?”

        云霄一副“你不懂”的表情,“东丹重农抑商,我一个外来户更是难以立足,不但每年赋税比别人高,还处处受限。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商屿丞将茶杯举到唇前停住,说道:“是吗?我看这一袖清风楼生意挺好呀!”

        云霄状似不在意他的动作,答道:“一袖清风楼生意好,又不是我的红绡院生意好。”

        商屿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指摩挲着杯沿,说道:“我不问你背后在与谁合作,你紧张什么。”

        云霄还在兀自狡辩:“小爷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如你所说,商丘的人想要在东丹扎根做生意太难了,你与权贵合作,给自己找了个保障是很聪明的做法。”商屿丞道。

        云霄听完不仅没有半点欢喜,反而不安起来,他满含戒备的问,“你来这一趟该不会就是为了夸我吧?”

        石轻远回来,手中拎着一壶茶,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汤碧绿,气味醇厚。

        水雾氤氲中,商屿丞开口,“我还能害你不成?这一袖清风楼幕后的东家我也认识,不是吗?”

        云霄一怔,摸不准他是不是在诈自己。

        “你此刻一定在想我是不是要套你的话。”商屿丞徐徐说道,“你与他合作,着实让我有几分意外。”

        商人想在别国做生意可谓是步步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势。商屿丞本以为与云霄合作的是东丹哪个贵族,从商乃是末流,可真金白银是好东西。原先还诧异是谁家这般有先见之明,麓江之行后,他几乎可以确定,与云霄合作的人便是丹枢。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是不可能动辄拿出十几万两银子的。

        只是他们一个商丘出身的商贾,一个万事低调的皇子,实在很难让人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云霄见他是真的知晓,索性摊牌,“五年前我初来东丹,几番生意都不顺畅,知道是朝中无人难办事,便有意去接近几大世家。可那些贵族大都有个通病,就是自视甚高。既想让我替他们赚钱,又鄙夷我们商贾的身份。

        “小爷找人合作是为了共赢,不是为了给人当奴才的。当时五皇子找上了我,我也犹豫迟疑过。只是早年见识过你的奸诈狡猾,我对小孩儿再也不敢抱有轻视的心态。虽然五皇子相比于世族,能给我的帮助的确不多,甚至有时候还需要我帮他。可是我看好他的未来,四分之一继承大统的机会,值得我去赌一把。”

        曜文帝现在的四个皇子中,二皇子有勋贵派支持,三皇子得世族党拥护,他们才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与之比起来,丹鸣和丹枢寒酸到只剩下那一身正统血脉了。然而没到最后一刻,谁能问鼎那权力之巅的宝座还未可知。

        商屿丞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你既然和丹枢结盟了,那上次太子案的证据你为何不直接交给他?”

        云霄笑而不语,眼神别有深意。

        商屿丞懒得与他打哑谜,起身便走了。

        待他走后,云霄才想起来凤锦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他还没来得及和商屿丞说。不过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知道。

        商屿丞刚回到府邸不久,沈初也就将书信取了回来,信一共有三封。他第一时间给商屿丞送去,即便知道如果信中真的有什么着急的事也已经耽误了。

        商屿丞依次拆开三封信,他看得很认真,信中果然没有提到盛文边境。但在第三封信中却提了另一件事,他母后月前查出了身孕。

        这件事对于商丘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事,鸿晖帝与皇后成婚二十余载,后宫也有几十位美人佳丽,却只得了商屿丞这一个孩子。在他之前的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没立住,最大的不满三岁时夭折了。当时民间流言四起,朝中大臣忧心忡忡,这次当口,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这一胎不拘男女都是当下唯一的继承人。皇后自有孕后,便是万众瞩目的对象,直至她平安生下了商屿丞。

        鸿晖帝在他满月时昭告天下,册其为太子,多少有些希望能得储君福泽庇护,皇室祖宗保佑的想法。

        商屿丞盯着手中薄薄的一页纸,可以在字里行间中看出他父皇的迟疑和欢喜。

        沈初觑他一眼,见他神情无异,想到刚刚在驿站听到的消息,心想:莫不是陛下信上没有言明?

        沈初身为太子伴读,当事事以太子殿下为先。思及此,他开口道:“殿下,我在驿站听说了一件事······”

        话讲出口,他又有些犹豫,按理说皇后有孕,对于商丘而言该是一件喜事。可是商屿丞如今远在东丹当质子,当初东丹选他为质,便是因为他身份的无可替代性,是牵制商丘最有利的枷锁。

        若是其他嫔妃生的孩子也就罢了,商屿丞占着嫡长子的名分,一个庶出的皇子便是掀翻了天也越不过他。但是,这个孩子是皇后生的,商屿丞的亲弟弟,嫡子身份不再独一无二,他们拥有一样的继承权。

        怎么看这个孩子的存在,于商屿丞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父皇信上说,母后有孕。”商屿丞将他犹豫着未能说出的消息公布出来。

        沈初暗暗松了口气,不知是庆幸商屿丞已经知道了,还是庆幸陛下没有隐瞒,如实相告于他们。

        “写这信时已经三月有余,那么现在算下来差不多快六个月了,来年春天我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商屿丞已经开始算时间了。

        沈初见自家殿下满怀期待的样子,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已。殿下为保商丘自愿前来东丹为质,百姓们不会忘记殿下的付出,陛下也不会舍弃殿下。

        商屿丞准备了满满三大箱的礼物,因为山高路远,吃食容易被人动手脚。他选的都是些绫罗绸缎和一些适合小孩子的玩具。

        还亲手做了一个鲁班锁送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当满月礼。

        礼物送出那一日,商屿丞问沈初可想回商丘。

        沈初一愣,以为是他想家了,便宽慰道:“我明日上街去买些年货,咱们在东丹也要好好过年不是。要说时间过的也很快,这都是我们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

        商屿丞知晓他会错了意,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打算在这陪我蹉跎十二年呀!过了年你都十八了,没想过回商丘入仕为官吗?”

        这次沈初怔愣的时间有点长,而后坚决的摇头,“殿下,我答应了陪你一同前来,那便是要和你一同回去的。”

        “我虽不知你是哪一家的,但你家在朝中少不得有些根基。你回去后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比跟着我一个质子在东丹安稳顺遂。”

        沈初继续摇头,态度坚决,“殿下,你别劝了,我不会走的。”

        他在院中台阶上随意坐下,看着院中萧条的景物,眸中泛起细碎的光。

        “这些话我之前从未说过,今日殿下便听我唠叨唠叨吧。我的娘亲本是一个小镇上的采茶女,自幼年起便随着家里人在茶山采茶。她以为她这一生都会这样平淡和乐下去,直到那一年贡茶除了事故,新鲜采摘炒制的茶叶到了陛下面前变成了发霉的坏茶。这样的大事,莫说是升斗小民,便是当时在任的总督都丢了官职。

        朝廷派下来巡察的官员只知道大肆敛财,根本不顾及事情原委。届时,茶商之首的叶家家主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派,拒绝献媚讨好,想要去凤锦讨个公道,不成想刚出城就遭遇了匪贼。叶家二公子得知自家父亲被害,率领茶山众人造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重新派官员前来,还将之前那些贪污受贿者全部斩首。

        于我娘亲而言,就是又可以上山采茶了。那日突逢大雨,茶山的路泥泞湿滑,我母亲恰好遇到前来茶山视察的大人,见对方没带伞,便将自己的伞借给了对方。后来那位大人去还伞,还备了许多礼品。在那位大人回凤锦之时,我娘亲便也跟着他去了。

        在世族云集的凤锦,我娘只能算是中人之姿。那位大人将我娘安排在一处别庄,时时探望,关怀备至。第二年,我娘亲生下我。父亲待我们极好,别庄就如同我们的家。后来父亲娶了妻,我娘自知身份低,从未妄想过能成为我父亲的正妻。

        我十岁时,主母知道了我娘与我的存在,她让父亲给我娘一个名分,将我们接回去。我娘感激大夫人的宽容,也知足于父亲对她的宠爱。因着我庶长子的身份,大夫人所生的嫡子便落了后。为了避免将来继承家业时牵扯不清,我娘便自请让我随她姓沈,对外只说我是父亲的义子,这样既能保住大夫人所生嫡长子的名分,也让旁人无法用宠妾灭妻的由头攻讦我父亲。”沈初语气中并无不甘与愤恨,也没有欲与谁人比高的野心。

        商屿丞心说:难怪沈初这个名字和商丘的各大家族都对不上,原来是随了母姓。

        沈初说完,偷瞄一眼自家殿下,见他神色无异,这才稍稍松口气。在这个“嫡为尊”的世代,庶子便是天生的奴才命,何况他连妾生子都不如,只是个挂名的养子。

        此前不肯说,是怕商屿丞因为他的身份而迁怒他的家人,或者直接将他赶回去,那样他就辜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在这之后,商屿丞再没提过让沈初回商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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