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尔尔辞晚（九）

京港医学院是很注重实训的，苏承一从实训开始便一直都是跟着祁正声。那天，祁正声被叫去会诊，苏承一先是送去让家属签了字，又送去病理标本。

        那场手术，祁正声主刀，却没想会诊的时间被无限延长。

        临近手术，换了主刀医生。

        病灶远比预估的严重得多，新换的主刀医生也是院里资深前辈，却依旧是不容乐观。无比沉重的尽力，手术室外的哭喊嚎啕，冲击着苏承一的耳膜。

        闹起来首当其冲的是苏承一，更换主刀医生的消息是他带过去的。

        瘦削的手指攥着他的衣领，一下一下，对于这对失去爱女的年轻父母，苏承一说不出来话。所有的解释，劝慰都是无力的。他承受着来自家属的伤痛、怒意。

        小女孩灵动的身影，满眼的希冀…这么些年都漾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并存在的，还有无影灯下雪白的面庞。

        自从撞见了那瓶药，祁温言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苏承一的睡眠状态。晚上，苏承一洗完澡。祁温言捧着一本故事书靠在床头，见他出来拍一拍身侧。苏承一靠过去看一眼就忍不住笑，“这是要讲故事嘛？”

        “据说有效。”

        苏承一抱住她的腰，“我还是喜欢另外一种方式。”

        祁温言合上书，耳朵根都已染上绯色，清了清嗓子，“我刚刚看到的一个故事还挺有意思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承一手指已经轻门熟路地游走进睡衣，祁温言隔着衣服拍一下，脸红着，声音也是嗡嗡的，“你就不能…节制一点…”后面的声音被堵进嗓子里，祁温言挣开扶着他的肩膀喘吁吁，“不行的，明天一早的课…”

        苏承一大字型翻倒在一旁，一脸哀怨。祁温言轻轻吻一下他的唇角，笑着，“乖呀，给你讲故事。”

        苏承一目光越过她，落向身后的床头柜，一千零一夜呀，唇角不由地抽动。

        祁温言推了实验，调了课，特地陪着苏承一过来陆致远这边。天一早就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雨。立了春，京港的海风反倒是肆虐起来。苏承一夹克的领子高高地立着，半边脸都藏在衣领里，剩下的半边又被帽子掩去了大半。

        黑色的suv滑出车库，苏承一面容冷峻，目不斜视地看向路的前方。

        祁温言掌心贴想他捏着变速器的手背，“不用紧张。”

        苏承一笑笑，倒不是多紧张，只不过…同为医生，那种药物…副作用挺大的。

        医院的车位总是紧张的，七拐八拐的，苏承一停到一方角落。熄了火，两人却都是不着急下车。

        “前几天，爸爸他们去海钓，收货颇丰，中午让你饱口福。”祁温言笑着。

        “…”

        “我就在外面等你。”若是在大厅里，总归是过于惹眼。

        苏承一捏了捏她的手，心底舒一口气，筑建的围墙轰然倒塌。总归是要面对的，并没有什么可怕。念及此，他轻轻笑着，“没关系。”这种事情，瞒着反而是露怯。

        苏承一和祁温言手牵手地进了门诊大楼。

        李文琦昨晚又是一个大夜，刚换完衣服看到两人，“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情啊？”

        “你在这边，我先过去。”尽管苏承一告诉自己要面对，但要自己亲口说出一切他的勇气却还是不够。

        苏承一离去的那个方向，李文琦是熟悉的，满脸疑问地看向好友。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更何况这个场合，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又是一个通宵吧，不赶紧回去补眠。”

        “不说算了，唔——”李文琦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快过去吧，回头你家苏医生又该黑着脸瞪人了。”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陆致远笔尖敲击着虎口，“忍了这么久，挺辛苦的吧。”

        ……

        “手抖，麻木，睡眠质量下降…与其强忍着恶性循环，不如释放一下。”

        祁温言坐在苏承一身边，轻轻地握一握他的手。

        “不需要刻意地遗忘些什么。”陆致远开了药，“现在手抖是心理作用，精神压力太大。用过药之后，副作用…但是现在首要还是改善睡眠。”

        祁温言和苏承一去拿了药，倒也没有避讳。

        苏承一看见药盒，笑道，“还真是换汤不换药，之前也是这个，不过都叫我偷偷扔掉了。”洁白又齐整的八颗牙齿。

        祁温言伸手怕他一下，“不许，从今天开始要认真吃药。”

        “副作用挺大的。”

        “那也不行…”整宿整宿的不睡觉，铁人也熬不下去。苏承一打了方向盘，往祁家走。祁温言把药丸按量分好，归置在小盒里。

        “对了，妈妈说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正好今天有空，下午去看看吧。”

        苏奶奶已经回了平县，天街的房子装修完成，宋娴和苏季平这几天也就准备着回家的事情，祁家的这段饭也算是送行。

        海钓是祁正声和苏季平一起去的，海禁刚开，鱼虾正是肥美鲜活的时候。姜涛处理了几条鱼，剩下的交给刘婶，海鲜辣炒是刘婶的拿手菜。

        短短几月的相处，姜涛跟宋娴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关系正是浓烈的时候，乍一分别，彼此都有些不舍。

        “从过年就一直没回家，老太太还在家里呢，总是放心不下。接着就是酒席，家那边的亲戚朋友还得安排。”宋娴专注的对付手里的虾蟹，牙签捏着两指间，轻轻两下，虾线便剔了个干净。

        “您和承一爸爸来这一趟，又是忙着装修又是忙着订酒店的。”姜涛擦了手，从宋娴手里接过碟子，“也没带你们好好转转。”

        “反正来回也方便，到时候啊，还有的走呢。”宋娴笑着，再过两个月就是苏承一和祁温言的婚礼，“我和他爸也商量了，到时候啊两个孩子住新房，我们过来还有奶奶就住在山苑那边，也不远。往后孩子们这边有什么事情，也都方便不是。”

        苏承一和祁温言到的时候，菜已经摆了满桌。姜涛从酒柜里取了瓶酒，祁正声见了，满眼满脸的笑止不住，冲着苏季平朗声，“今儿真是托了亲家公的福。”

        祁正声上次的体检报告尿酸值偏高，姜涛控制他饮食已经许久，“今天让你破例一回。”

        祁正声转身从客厅柜子里取了酒盅分酒器，“小酒怡情。”

        午餐是极尽丰盛，刘婶的海鲜辣炒是抢手货，宋娴尝了直跟刘婶取经。苏承一吃药忌口，跟祁正声坐在一起，面前一盘清蒸鱼，倒也还好。

        姜涛问他，是不是陪着两位爸爸喝点酒。

        他笑着婉拒，其实是药物不许。但是他说，戒了烟酒。两家父母俱是一愣，自然而然都是想到下一代，随后浮现的便是喜悦。苏承一和祁温言对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早晚的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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