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景熙元年
那两个人走到亭外一阵推搡，最后那个蓝衫男子也就是高明向前迈了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下高明见过风小王爷。”
风凉舟眉梢微挑，又往湖中扔了一把糕点，说：“别行那些虚礼，有事说事。”
高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顾世昌也颇有些尴尬，他们早就听说风小王爷风凉舟是个随性的人，做事随心所欲，从来不拘泥于礼教。
今日一见却觉得比传言更加随性。
让他们有些，招架不得。
顾世昌酝酿了一会儿，对令狐端作揖：“令狐公子今日邀京城举子在此一聚，顾某有幸参加乃顾某之幸。只是不知令狐公子此举是何用意？”
他的疑惑真情实意。
秋闱刚过，桂榜未揭，京城举子难免浮躁，如此一聚不是更加让人焦虑？
令狐端早就收起了与风凉舟说话时的姿态，此刻坐的端端正正，手中折扇轻摇，称得上公子端方。
他沉吟片刻，抬头问：“你可知如今天下局势？”
顾世昌瞟了一眼风凉舟，见他神情毫无异色，这才说：“说来惭愧，顾某端局国子监，只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便可。”令狐端合上折扇，起身看着平静的湖面，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世昌愣在原地。
令狐端从袖子中取出一支竹箫，轻轻吹起来，曲调时而高亢，时而悲凉。
岸上的举子闻声不由得看过来，他们不知这几人的谈话内容，却觉得心中愤慨苍凉。
等他吹奏完毕收回竹箫，众人依旧未能回过神。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风凉舟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称赞，“令狐公子这一曲，妙啊！”
令狐端：……
众位举子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还跟着称赞还是该闭嘴。
毕竟北定王府就是妥妥的朱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北定王次子风凉舟就是纨绔的代表。
整个湖心亭静的只能听到锦鲤在湖中跃起的水波声。
风凉舟看了一圈，笑问：“没人说话吗？那小爷说了。”
令狐端愣了一下，立刻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只是他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实在是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先帝在时这天下就已大乱，旱情、起义、疫病此起彼伏。先帝昏庸无道，不事朝政，不思民众，放任各地灾祸并起。朝廷内外贪官当道，奸佞横行，贪婪腐败浊蚀。顾天降任于贤人，除奸佞覆昏庸。”
令狐端听着他的话，无力的扶额。
风凉舟嘴角还噙着笑，声音却无比冰冷：“可新帝虽登基，却根基薄弱，难以维持朝中平稳。赈灾钱粮虽分发下去，可经手之人中又有多少人从中谋利？真正能为百姓所用又有多少？”
“北定王府世子风宥江下江南平息起义三年已有，三年不入京，三年不消神，却始终抵不住流民数量的增加。”
他负手而立：“诸位举子届时都是国之栋梁，在朝在江湖，为国为民生。皇上新帝登基，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诸位可尽展光彩，大有所为。”
他话音落下，却迟迟未有人说话。
风凉舟瞧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或惊讶、或沉思、或羞愧，他面色不变，又捏了点碎糕点。
令狐端可能是怕他再往湖中扔一把糕点，倏然抓住他的手，神情激动：“小王爷，枉我同你相交数十年，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大志！端惭愧啊！”
他的话像投往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一下子引得举子沸腾。
“子怜先前一直以为小王爷同那些……如今看来，是子怜目光短浅了，子怜有愧于百姓。”
“小王爷高见，邵宁自愧不如。”
“小王爷所言正是当下之急，为君分忧，为民所忧，大凉有小王爷真乃大凉之幸也。”
“蒙驺懂了！多谢小王爷解惑！”
众多学子看向风凉舟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忌惮变成了崇敬感激。
风小王爷坦然接受他们火热的眼神。
令狐端：“诸位，今日请大家在此一聚，只是想让大家更好的了解今日之形势。”
他微微颔首：“风小王爷说的不错。如今天下正乱，正是我们大有可为大有作为的时候。诸位学于太学，没有饥饿寒冷的忧患，没有奔走的劳苦，博士讲学、老师授书，学于己身用于天下。秋闱只是我们成功路上暂时的绊脚石，半年之后的春闱，三年后的殿试，乃至未来我们总要遇到的民生问题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目标！”
风凉舟忽然笑起来，他伸手勾住令狐端的颈肩，说：“说也说完了，爷请你们去醉仙楼吃一顿如何？”
令狐端眼睛一亮，矜持地问：“诸位意下如何？”
这些举子早在听了风凉舟的一席话后就对他心生向往，他们最初都是心怀大志之人，只是多年的求学让他们疲于对待，如今风凉舟的话就像是草原上迸溅出来的火星，燎原之势势不可挡。
对于风小王爷此刻的邀约，他们自然是欣然前往。
风凉舟推了一把令狐端，说：“你们先去，小爷一会儿就来。”
趁他往湖岸走，风凉舟很快往水中撒了一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鱼饵，引来锦鲤跃动。
他顺手抄起桌上空了的点心盘，盘子在空中绕一圈又飞回来，正好砸在一条红鳞锦鲤身上。
锦鲤落在亭中，蹦跶了两下就停了。
令狐端听到那动静就扭回头了，奈不住盘子已经砸上去了，他瞬间跳脚：“风凉舟！”
风小王爷看他一眼，冲岸上叫：“旺福！”
“欸！爷！”旺福不知道从哪儿掂来一个小木桶，就站在岸边。
风凉舟把鱼扔进木桶中，丝毫不顾及令狐端的目光：“带回府上好好养着。”
“好嘞！”
令狐端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他算是看清了，说什么打个赌请他们吃饭都是虚话！
这赌不管赢没赢他都会偷走一条锦鲤！
“谢了！”风凉舟现在又笑的风度翩翩，一改刚才的流氓行为。
亲眼见证了全过程的学子们不仅没有觉得他不耻，眼中的光反而更加明亮。
“小王爷好身手！”
“风小王爷这一手！怕是箭术也百发百中吧！”
“小王爷不上战场可惜了。”
“欸！我听说当年在国子监小王爷也是第一！”
“文武双全！文韬武略！”
风凉舟：“客气。”
风凉舟很快跟着他们走了，湖中的锦鲤跃动，水花溅在令狐公子脸上，好像也在嘲笑他。
令狐端气了一会儿，很快跟上他们，反正锦鲤要不回来了，不吃空风凉舟他就太亏了！
“小王爷，高某敬你一杯。”高明端着酒杯对他说。
高明喝得有点飘了，他脚下步子轻飘飘的，撞开人群走到风凉舟面前。
风小王爷举起手中的酒，听到高明说：“我以前啊，一直觉得小王爷你和我们都不是一路人。”
风凉舟笑了，问：“怎么才是一路人？”
“就像，我和顾世昌，顾兄啊！我们都是小地方来了，没什么势力，能到国子监听学，全靠自己努力。”
他自顾自的说着，“我来国子监，我爹就差在门前挂一串炮竹庆祝了。”
他眼神朦胧：“我爹说了，我要是不能学出来个一官半职，就没脸再见他了。”
风凉舟忽然问：“你娘呢？”
“我娘啊！她在天上呢！”高明说，“她一直在看着我。”
“高兄！高兄！你喝醉了！”顾世昌跑过来，捂住高明的嘴，把他拉到旁边。
风凉舟喝了口茶，听到令狐端在他耳边说：“他们大多都是寒门出身。”
“人挺多。”风小王爷如是评价。
“我也没想到国子监里竟然有这么多人都不是世家高门。”他声音有些嘲讽，复又高兴起来，“怎么样？他们这些人能用吗？”
风凉舟略带新奇地看着他，说：“你问爷啊？”
令狐端点头。
风凉舟：“爷怎么知道？”
令狐端：“你——”
风凉舟打断他：“小爷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啊。爷真的不懂这些事。”
他表情真诚，令狐端差点就信了。不过他也没说成其他话，因为醉仙楼的招牌上来了。
风凉舟瞧着他火急火燎吃东西的样子笑了一声，看到顾世昌走过来，说：“小王爷。”
风凉舟“嗯”了一声，“坐。”
“高兄刚才多有冒犯，世昌在此替他赔个不是。”
风凉舟：“小事。”
顾世昌问：“风小王爷可能猜到我和高兄是哪里人？”
“江南。”风凉舟看了他一眼。
顾世昌闻言表情有些松怔，“小王爷如何知道的？”
“你还好。那个谁，高明，话里一股子江南水乡的味道。”风凉舟笑说。
顾世昌尴尬道：“高兄……喝多了。”
“爷知道。”他仰头，“他这不行啊，一喝多什么话都往外吐。”
顾世昌满脸尴尬，他果断换话题，“小王爷，世昌有些问题想请小王爷解惑。”
“说。”
顾世昌也严肃起来：“世昌想知道江南如今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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