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断指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整个渭城皆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中。
渭城的晨风含着微凉的湿气,言淮负手立于石阶之上,一身红衣被衬得愈发单薄。他面容沉静,近乎死寂地凝视着天边未起的曙色。
“殿下,这么早就起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响起,生生打破了这份宁静。
言淮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也很早。”
在他的记忆里,这人惯常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苏辞不大不小地打了个哈欠,解释道:“殿下心里急着救出我哥,那必然是要早起的。我既然想和殿下一道,总不能睡得太死。”
言淮垂眸,“那真是难为你了。”
苏辞打着哈哈:“没有没有,殿下说笑了。”
“不过,”苏辞四下张望一番,“怎么不见蓝梧在殿下身边随侍,他还没起吗?”这可不像某个老妈子的风格。
言淮语调平静:“他不是你,很早就起了,我单独在这里而已。”
苏辞语塞。
说话就说话,何必非要暗戳戳损他一下呢。
苏辞试探道:“那殿下单独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看日出吧?亦或者,想什么事?”
看起来心绪很不定的样子啊,担心苏长意吗?
苏辞心道,他要不安慰一下?
言淮看他一眼,复又转头,沉默着不说话。
苏辞:得,咱不问了还不行吗。
一道橙红的霞光在此时倏地破开云层,红日缓缓上升,天地间瞬时变得光芒四射。
言淮直视着那缕耀目的金光,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
“这样对眼睛不好。”苏辞忽然走到言淮身前,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覆上他的眉眼,“日出再好看也不能这么看,会瞎的。”
苏辞刚上手便有了悔意,瞎不瞎关他什么事呢?他只知道自己那个“爱多管闲事”兼之手贱的毛病又犯了。讪讪地想要将手收回去,却总觉得冷不丁再拿起来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是不是有点冒犯了。”苏辞心想。
这想法让他抓心挠肝了一下,然而事已至此,爪已上脸,苏辞最后干脆放弃了挣扎——那只手继续捂在了言淮眼睛上,以一种非常僭越的姿态。
“”
言淮早在苏辞上手的那一刻木成了化石,他好像总也防不住这人以下犯上的动作。
温热的大掌压在那脆弱的眼睑上,黑暗中一股清淡的木香肆无忌惮地弥散开,暧暧的呼吸之间,尽是苏辞身上清冽的气息。
言淮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
“苏辞”鸦青长睫不由自主颤了几下。
“嗯,怎么?”
苏辞感觉手下像被羽毛轻轻刮了刮,掌心密密麻麻地痒起来。
“把你的手拿开。”是命令的口气,但轻飘飘没什么力道。
“那殿下别再盯着太阳看了?”苏辞想为自己的手贱找个开脱的理由。
“”
“我是为了殿下好。”他故作语重心长:看吧,我是为了你好。
半晌后,有些憋闷的声音自掌下低低传来:“知道了。”
苏辞的手依言挪开,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言淮缓缓睁开眼,正要说些什么,视线不经意触及苏辞的手,瞬间被冻住了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
苏辞向来把自己的断指藏得很好,大多情况下都不动声色拢在掌心。言淮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观察过那离断的伤口处狰狞可怕,上面断断续续长了些血肉,然而愈合处肉色模糊混杂,看上去触目惊心。
言淮行事狠辣,小小年纪便杀人不眨眼,不知面不改色看过多少血腥与残忍,这一刻却忽觉呼吸生窒,针扎一样难忍。
可这一刀明明是他亲口下令砍下来的。
言淮胸口微微起伏,喉咙发紧道:“苏辞。”
苏辞侧首,“怎么了殿下?”
言淮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的手还疼吗?”
不防言淮会问这个,苏辞嘴角的笑意遽然僵了僵,他立即收拢掌心,若无其事道:“早不疼了。”
骗人的,怎么可能会不疼呢,这才多久。
顿了顿,苏辞开玩笑道:“殿下忽然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怕我肆意报复?”他可不敢。
言淮的目光明明灭灭,“是啊怕你报复。”
苏辞诧异地笑笑:“殿下想多了,我不会的。”
言淮喃喃:“你不会吗”
可他分明已经感受到了,眼睛针刺一样不适。
言淮盯着那截断指看了半晌,近乎有些失魂落魄。少顷,他闭了闭眼,怔然道:“苏辞,或许一开始我就应该杀了你”
“!!!”
话音未落便把苏辞吓了个半死,言淮怎么突然这么说?!大清早的吓死个人啊!
不会还是因为苏长意出事迁怒他吧?!
苏辞无奈:“殿下,都到渭城了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你自己吗,我哥肯定能安然无恙回到你身边。咱能不能先停止这血腥的想法?要是我哥要是真的出了事,到时候您再杀我,成吗?”
别动不动就要人命啊祖宗,好歹等苏长意真的嗝屁了再让他陪葬啊。
言淮涩然,艰难地动唇:“不是因为长意。”
苏辞莫名其妙:“那是因为什么?”
完蛋!如果不是因为撺掇苏长意出京而迁怒他,刚才又问什么断指,难不成是因为他阴差阳错把人睡了那回事?
不会吧?!
苏辞面有菜色,这事不早就翻篇了吗?
“殿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那么喜欢我哥,咱打个商量,救人要紧,一切等剿匪的事结束了再说行不行?”
言下之意,你想杀我可以,不过暂求缓刑啊!
苏辞有商有量,说完细细打量起对方的神色。
“你那么喜欢我哥”
这话如同一道紧箍咒,不断在言淮耳畔震荡回响。
他那么喜欢苏长意
言淮像是被人点住了穴,他僵愣在原地,眼里好似起了大雾。几息之后,仿佛在坚定什么,他忽而一字一顿低低道:“是啊,我喜欢长意。”
他喜欢的是苏长意啊。
所有翻腾的、异样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一道叫“苏长意”的闸门重重锁住,言淮的神色一点点从凄惶变得平静。
苏辞斜觑着言淮的神色,心道你不用一遍遍对我强调这个,你喜欢谁我再清楚不过了。
两人沉默不语之际,乌衣大步走了过来。
这货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呀,苏辞?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起这么早?”
苏辞横他一眼:“我跟你们一块儿上山看看。”
言淮今天上山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剿匪,肯定会先行谈判一番,毕竟苏长意还在对方手里,苏辞想跟过去看看情况。
乌衣:“你也去?你不会打架吧,万一到时候被打死了怎么办?”
苏辞没好气:“所以啊,到时候劳烦您保护我了。”
苏辞从小就在摔打中长大,十六岁以后又正式学了功夫,拳脚非常不错。他穿过来以后倒是没少锻炼,但这个身体,敏捷度到底差了一点。会武的事乌衣应该不知道,蓝梧可能有所察觉。
乌衣状似为难:“不行啊,到时候我要保护殿下的。”
“”苏辞顿时心梗,真是塑料兄弟情,这么多天的吃货友谊要不到此为止吧。
言淮忽然开口:“不必管我。你看着他,不要让他受伤。”
“!”乌衣吃惊地张大嘴巴,他从来没有受命保护过别人,就算苏长意也不例外忽然之间,他觉得蓝梧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苏辞闻言也一头雾水,兼之有点受宠若惊——这人方才还说要杀了他,这会儿他的待遇怎么就变了?属实有些阴晴不定啊,这孩子精神不会出问题了吧???真想把喜怒难辨四个大字贴他脑门上。
苏辞莫测地看了看言淮的脑门,然后正儿八经给他行了个谢礼,笑眯眯道:“殿下真好!”
乌衣瞧着苏辞那一脸狡黠的狐狸样,心下的疑惑更深了。
言淮不接苏辞的话,对着乌衣道:“去找蓝梧。你们吃些东西裹腹,一刻钟后出发。”
乌衣点点头,拽着苏辞急匆匆就要走,他有些问题现在特别想问苏辞跟着乌衣往前走,想起什么又忽然回头,皱眉不解道:“殿下不一起吗?”
言淮这个资深胃病患者,他不去吃早饭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乌衣满是嫌弃地看了苏辞一眼:“殿下才不会和你一起吃,等下蓝梧会单独送过来的。”
“哦,这样啊”
苏辞的话还未落地,乌衣猛地松开他的胳膊,疾行几步跑到言淮身边。
苏辞循声望去,整个人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了???
只见乌衣手指抵开剑鞘,整个人瞬间气质大变,血煞之气在他周身飘荡,他肃目立在言淮身侧,满脸俱是警惕。
苏辞见状眼神暗了暗,乌衣现在的样子和言淮府内的私兵如出一辙,皆是气息诡吊,不同于寻常护卫。
那群私兵名叫“细纱”,原来乌衣也是其中一员。
苏辞顺着乌衣的目光向四周梭巡而去,可他打量半晌,这院子内除了他们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看上去毫无异样。
苏辞心下不解:“乌衣,你怎么了?”
乌衣眉宇沉沉:“对面墙上有动静,鬼鬼祟祟的,应该是人”
此时言淮突然动了动,他扣住乌衣手腕,拉着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咻——”
一支弩箭从两人面前破风而过,势如破竹地钉在了县衙门口的漆红圆柱上。
箭羽在柱子上轻微振了两下,地上簌簌落下一层红灰。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苏辞登时想到了上次的秋山刺杀——系统那时说过,言淮绝对不能死。
他死了,苏辞的任务也就彻底玩完了!
想到这里,苏辞当即抽出白蓟给他的匕首,快步走到言淮身边,与乌衣一左一右,不顾危险将言淮牢牢护在了身后。
他周身气势罕见变得凌厉,紧张的气氛下,那双素来含笑的桃花眼瞬间清醒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言淮攥紧掌心,有些复杂地盯着苏辞护着他的背影。
——这是第二次了。
三人在原地立了片刻。少顷,乌衣耳尖动了动:“殿下,人走了。”
这就走了?苏辞狐疑道:“你确定?”
乌衣点点头。
仿佛看出苏辞的疑惑,言淮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低低解释道:“乌衣的听力是寻常人的数倍。”
原来是这样。苏辞收起匕首,朝乌衣投去一个“少年你真棒”的眼神,随即道:“这看样子也不像是来刺杀的,到底是谁大清早地放冷箭?”
乌衣:“难不成是不归山的山匪?”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支来箭。
箭头已经半没入柱体内,有些突兀的是,箭身上细绳缠绕,好像绑了一个香囊。
苏辞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将箭拔下,然后扯开香囊。他将东西递过去,“里面有个碎玉佩,还有张写了字的纸,好像是信?”
那玉佩触手温润,中段镂空雕花,上刻蟠龙纹,一看就质地名贵,美中不足的是这价值连城的玉佩硬生生被人砸成了两半。见状,言淮眉头紧锁——这玉佩是他给长意的东西。
他当即将苏辞手中的信展开:
【闻听曦王殿下亲临渭城剿匪,不归山众响马不胜荣幸。今日诚邀殿下一聚,城西柳林城隍庙于戌时预设宴礼,我等恭候殿下驾临。
另,殿下身高位重,我等不胜惶恐,烦请殿下务必孤身前来。若允,三日后苏长意完璧归赵,然则,玉毁人亡。
不归山廉照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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