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两个地位悬殊的妇人并排走着，在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转了个花园，她们才停下脚步。
“你和我去叫小姐。”老仆对古慕秋说。
古慕秋上前与老仆继续走，前面就是秀楼，晚上看去更加阴森可怖，那秀楼的入口仿佛是阴滑粘腻的蛇，此时这条蛇正冲着她们张开嘴巴露出獠牙吐着长长的信子。
“快着点。”老仆有些急躁对停在后面发呆的古慕秋催促。
古慕秋咽下唾沫，定了定心神拿了走道上的烛台走到了老仆的前面。
“这里怎么没有装灯？”古慕秋问。
“小姐入夜就要歇息，灯这么亮惹的姑娘家东想西想，容易出事。”老仆说。
暗夜的木质楼梯中被人踩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拿着木鱼敲古慕秋的后脑勺，一瞬间古慕秋觉得毛骨悚然，她感到身后跟着的那个老仆不是人，而是一个死去多年的鬼。
转念一想，这个老仆对她来说的确是一只“鬼”，这里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鬼”。
楼梯的尽头处是一扇门，白天来的时候古慕秋完全没发现这里还另有一道防线。她动手敲门，几乎同时里面传出苍老的妇人的声音，当古慕秋身后的老仆回应后，门才从里面打开了。
门的后面站了另一位守门的老妇人，身形佝偻她并没有举着灯火，古慕秋手中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活像千年的老树成了精。
到了小姐房门口自然是乌冬儿来应门，一见两人立马双眼放光问：“这么晚，妈妈来有事？”
“点上灯吧，给小姐妆扮。”老仆走进了屋子。
乌冬儿和古慕秋对望一眼，马上转身进去把帷帐分边拉开，小姐床头点了烛火正在看书。
“这么晚还在看书，当心眼睛，看的什么？”老仆伸手拿来左右瞧瞧。
小姐乖巧的问老仆，“妈妈喝点茶吧。”
“别喝了，让两个丫头服侍着你快些打扮，”老仆把书又放到床上，有些为难的说：“我说个事，小姐别急眼，督军叫小姐下去与他们公子见一见。”
“这是多不合礼数的呀，早些年是可以用棍棒打出去的，”老仆摇头叹息，“如今……哎，小姐你忍一忍，受着这口气。老爷太太为你可操碎了心，刚才太太还哭了一路。”
“额娘没事吧。”小姐忙问。
“他们也太仗势欺人了！”乌冬儿的语气却没有内容这么严厉。
古慕秋偷眼看见这小主仆两个仿佛有些喜色。
“小姐这个好么？这套红色的？鞋就那双吧，您最喜欢的那个。”乌冬儿语气上扬。
“这大半夜的也别把小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还给那帮混蛋脸了？收拾干净，把头发梳好就得。”老仆接过粉色的旗袍说，“拿那件浅蓝色的来，不打眼，没过门不能让男人先看了去。”
乌冬儿低声答应着换了那套过来。
乌冬儿在梳妆台边替小姐掌灯，古慕秋觉得自己有点太闲就蹭上去随便拿了点钗子站在小姐身后。
本来想着要替小姐挽个头发之类的——毕竟长发及腰再盘起来一个人肯定搞不定——没想到小姐干别的慢吞吞，梳个二把头倒是三下五除二搞定了。
手法之利落远非托尼总监可比。
古慕秋递上去一支钗子，这是一只上头立着着翠鸟状的银钗，小姐有些迟疑，古慕秋问：“这里？”拿着钗子在头发边比划着。
乌冬儿接过翻了她一眼，骂道：“粗手笨脚的。”骂着就把这只“翠鸟”簪到了发髻的一边。
又是一番磨蹭古慕秋才带了小姐和乌冬儿下得楼来，这么窄小的楼梯仿佛一时间承受不住四个人的体重，发出了更大的咯吱声，越发使人毛骨悚然了。
古慕秋看到脚下还有几阶楼梯的时候干脆双腿一并跳了下去，引得后面两个年轻女子惊呼，“摔断腿可没人管你！”老仆骂道。
古慕秋心想这点高度要是都摔断了腿那只能证明骨质疏松了。
小姐踩着花盆底下楼见此只剩下羡慕的份，她的眼睛就直直的望到暗夜中古慕秋的脸上，借着一点点微光她看到的是一张五官无甚亮点但搭配的却恰到好处的女性脸庞。
最重要的是，这张年轻的脸庞上透出的是她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到的生命力，过于碍眼了。
古慕秋迎着小姐的目光大方的以笑来回应，小姐反而低下了眼眸咳着走开了。
“晚上的药吃了么？”太太看到小姐后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捏着帕子的手在空中虚扶了扶就收回去了，这位贵族母亲并没有触碰到自己的女儿。
小姐福了一下站直后乖巧的跟在母亲身后，古慕秋和乌冬儿隔开两三步在她们身后。
“要是不愿意说话就不说，去了见一见就回来。”
“是。”
“本来我见那公子还算一表人才，但有那样的爹他就未必是好的，”太太忿忿不平的念叨着，她还记得老督军的当众羞辱，捏紧了手中的绢帕气愤地说，“要不是如今这形势，轮得到他们一家？小小的督军……”
“太太。”老仆唤了一声打断太太要说的话，“快到了，您看小姐打扮的可还行？”
太太站在院门口这才用正眼认认真真的瞧了下自己美丽虚弱的女儿，挑剔道：“袍子颜色嫩，好在不扎眼，这个簪子不好，晚上摇来摇去的轻浮的很。”说完示意老仆。
老仆动作麻利的将小姐头上的小鸟簪子拔了下来，收到自己袖中，又替小姐整了下鬓发，道：“好了。”
古慕秋和乌冬儿对望一眼，古慕秋吐了个舌头，乌冬儿冲她皱鼻子。
一行人依然九曲十八弯后才到了摆桌的那屋，老督军早就等的不耐烦，连说着什么“不放在眼里”、“果然是皇亲国戚”之类的话。
嗓门极响，太太拿出女主人的范来，她端正着颜色上前十分有礼的请督军不要发火，说了一通，意思是人已经来了，但也得讲究个方式，不如让小姐在帘后见一见。
老督军一听这还了得这不糊弄人吗？气的又要说荤话，老爷忙着两头安抚累的胡子都快揪掉了。
几个老的推推搡搡，一直坐着的柯怀思却站起身冲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便先走出去了。
下人掀开帘子，出了屋子的柯怀思看见没几步远正站着三个年轻的女孩。
她们三个都是背对着这边围在一起交头接耳，没有人发现柯怀思的靠近。直到一直因为身高原因佝着背听小姐说话的古慕秋直起腰来才觉得背后好像不透风了。
她转头对上的是一排镶嵌在呢子大衣上的金属纽扣，纽扣上刻着的花纹繁复精美。古慕秋连忙甩手示意，小姐和乌冬儿经提醒后也发现了来人。
“柯公子……”乌冬儿认得出，她站前挡着小姐。
“我们见过。”乌冬儿那点身高根本挡不住高大的柯怀思，他视线越过这个小丫头的头顶看向小姐。
小姐脸上火烧火燎，她微微点头，双眼不敢去看面前高大英俊的男子，轻声问道：“公子还记得？”
古慕秋咂摸嘴，品着这句话的意思。
楚既明也从帘后出来了，说：“里面几位还在吵呢。”
“他们在说什么？这么吵？”小姐不解。
柯怀思绕开这个问题，直接说：“我们去花园走走。”
“这不合规矩，”乌冬儿连忙阻止，“老爷太太要是知道，我们俩的小命就没了。”
“对呀，不合规矩，大家闺秀的名节要不要啦，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呀。”古慕秋一番话说的轻飘飘根本不走心。
乌冬儿却十二分认真的应和着：“她说的对，除非老爷太太点头而且再叫几个妈妈一起陪着。”
柯怀思和楚既明对望一眼，刚转身要回去，一向怯懦的小姐竟然站到了乌冬儿的身前，大着胆子开口：“今儿月亮圆亮正好走走……”
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柯怀思接住快要消失的尾音，说：“月亮的确圆亮。”
乌冬儿硬要劝阻却被古慕秋一把拉住，她拖着哭腔看着小姐和两个戎装男子转过了走道弯处。
“完了完了，咱们死定了，你拉着我干嘛啊！”
“你觉得你拦得住？老爷太太都没办法！”古慕秋把先前的事一说，乌冬儿更害怕了。
“两边都能按死我们，可怎么好啊！”乌冬儿快哭了。
“赶紧追出去，万一有什么你拼着一死也得护住小姐啊。”古慕秋。
乌冬儿点了点头，又转头问：“你呢？怎么就我拼死？”
“啊？”古慕秋装傻，“快，他们走远啦。”
乌冬儿来不及追问，直接拔腿跑了上去。
害，就小年轻月下谈情至于防成这样？再说了还是在自己家满院子都是下人，真有个什么事古慕秋不信还叫不来个活人了。
真是个见鬼的年代！
古慕秋跑的不急不慢却被乌冬儿拖拽的几次差点崴着脚。好在没两步就追上了，乌冬儿上前挤开楚既明，说道：“小姐您慢点啊。”说着硬是站到了小姐和柯怀思的当中。
被挤下来的楚既明退到古慕秋身边走着，忽然转头问她：“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慕秋。”古慕秋不确定，这个时空里她还没见过自己名字书写出来的样子。
楚既明点点头，他以为的是古慕秋不识字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写法，不过这名字委实古怪了点，“古墓秋？”断音断在古墓之后。
啧，古慕秋歪头看了看身边的楚既明。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楚既明也看着她。
“什么古墓，是羡慕的慕。”古慕秋说。
“你还知道羡慕的慕！”楚既明夸张的语气让古慕秋觉得自己个文盲。
本想回嘴，但想想算了，不费那个事了。
“我是不是见过你？”楚既明又问，夜色下他的军帽将面孔遮去大半，朦胧中只看得见半张脸。
“当然了，一小时前泡咖啡的时候嘛。”古慕秋说。
楚既明笑出声，他在今天以前从来不觉得和一个女孩子对话会这么有趣，她真的与自己先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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