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年第一天,江训直接从老宅去了公司,宋初梨则回了家。
接到曲萍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浴室放热水准备泡澡。
曲萍的声音极具有穿透力,尖锐得如同指甲划过黑板。她在电话里控诉着宋初梨的无能,说如果宋初梨能讨江训欢心,江训也不至于连来家里吃饭都没空。
“妈妈对不起。”宋初梨一边说一边往浴缸放浴盐。曲萍继续抱怨,她则熟练地打开免提,自动过滤掉女人声音,躺在浴缸里,累得想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萍终于累了,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宋初梨把头沁入水中。
但还没几秒,就有人敲门。
“太太,先生打电话过来。”是叶嫂的声音。
“哦好,”她从水里站起来,“稍等,我马上出来接。”
“没事没事的,先生就是让我转告您,说他拍下了榕城医院。”
宋初梨脚步顿住,一只脚踏在浴缸外:“好,我知道了。”
“先生还说了,法人代表写了太太的名字,这医院就当是先生送太太的新年礼物,他还让您亲自出席交接仪式……”叶嫂语气欢喜但转瞬就听见咚的重重一声。“太太!太太!”她焦急拍门,“您是不是摔着了?”
宋初梨整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尾椎骨传来难以忍耐的刺痛,水溅得到处都是。
“别担心,没摔太狠。”她咬唇憋泪撑着从湿漉漉的地上站起来。
镜中,大腿根已经全部肿起来,她艰难地撑在洗漱池上,怎么也没想到江训会这么做。
“替我谢谢先生。”宋初梨看向镜中的自己,咬牙切齿道,“就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交接剪彩仪式被定在一个星期后。
初冬转为深冬,夹在风中的刀子又锋利了一些。
剪彩仪式当天。
宋初梨没有选择从医院地库直接上去,而是让司机把车停在主路附近,步行前去。
和江训结婚后,她就没再来过医院。眼前的一草一木陌生又熟悉,宋初梨有些感慨地对身后的保镖说:“以前上完大夜,我总喜欢吃这家的豆花;那个天桥下,以前有很多卖号的黄牛,一个号能炒到三百块;还有梧桐树那里……”
目光挪到梧桐树下的算命摊上,她一下住了嘴。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磁场,戴着墨镜的算命老头不知道冲哪里开了口:“夫人,看相吗?”
宋初梨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
老头从袖笼里掏出手在她手掌仔细摸着。那手老茧糟污密布,摸在宋初梨保养得宜的手上让她浑身发痒。
过了一会儿,他得出结论。
“夫人大富大贵,生来就是享福的,一摸就是个幸福美满婚姻和谐的命。”
宋初梨冷笑。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她抽出手,盯着老头的墨镜,问,“不记得我了?”
老头身子微微一颤,悄然攥紧拐杖,沉默不语。
“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得见。”二十七岁的宋初梨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嚣张地脱人墨镜砸人饭碗的小姑娘了,她只是说,“你那白内障是我们医院治好的吧,你的病历还是我打印的呢。”
“……原来是宋医生,几年不见,更漂亮了。”老头装作恍然大悟。
“上次你说我会嫁给一个名字里带水的男人。”宋初梨抿抿唇,“还真是借你吉言了。”
“是吗?那恭喜了。”
“……”
过了好久。
宋初梨抱着膝盖,毫无波澜地嗯了声,起身离开。
因为是出席正式仪式,江训给她多派了一倍保镖。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去好远,老头又突然开了口。
“我没瞎,夫人却瞎了。“
宋初梨站定,她没有转身,静静地等着后半句。
但只有风刮过。
“算得挺准的,给钱。”笑着,她又迈开步,踏着高跟鞋向医院走去。
交接仪式冗长且无聊,结束之后宋初梨便由院长陪着参观各个科室。
外科走廊外,院长正在为她介绍基本情况。
“不对,心外科科室的房间不是35个。因为病人太多,老师把自己休息室也拿出来当诊室了,所以应该是36。”宋初梨就那样不自觉反驳,反应过来后连忙说声抱歉。
“没有没有。”院长摆摆手,姿态不自觉前倾,“都忘了您是我们榕医出去的,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院长这句话燥得宋初梨难受,以前她是最害怕院长的,现在倒换他来给自己赔不是了。
一行人浩荡继续走着,行至最里面的诊室,宋初梨往里面探了探,果然有医生在坐诊。
院长见状,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吴健雄。
穿着白大褂的长者走出来。
宋初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嗫嚅地喊了一句“老师”。
吴健雄无视宋初梨,直接跟院长对呛:“看病重要还是你们陪阔太太视察重要?”
接着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关门带起的风吹开宋初梨额间的碎发。她站在门前,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恍惚间,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吴健雄最喜爱的得意门生。
有些怅然若失,她没再叫人陪着,一个人就站在门外。病人拿着病历走出来,她侧身让开。
诊室旁边的led屏没再叫号,没多久挂出了“吴健雄专家暂停坐诊”的字样。
“阿梨。”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是高载衡。
“老师叫我来讨论病例,”说着他已经拧开门,“a型主动脉夹层动脉瘤,你最感兴趣的,一起进去吧。”
宋初梨刚想拒绝,门内就传来吴健雄不耐的吼声:“小兔崽子磨蹭什么呢?唧唧歪歪跟外人说什么废话!”
“快去吧。”宋初梨苦笑着催他。
高载衡说了声不好意思,随后推门而入。
诊室内隐隐约约传来师徒俩讨论的声音,她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手勾着皮包离开。
a型主动脉夹层动脉瘤,比b型要凶险得多,且如果病人年纪较大,血肿甚至血管爆裂的风险更高,但如果用内覆式主动脉弓部置换手术法,icu存活率至少能提高20……宋初梨想得出神,对面来人同样没注意,一下和她撞了满怀。
这次同样也是尾椎骨着地,锥心的疼痛让她一下清醒过来。
撞她的男人军人打扮,手中拿着化验单,一脸歉意问她伤到没。
宋初梨木讷地摇摇头,瞥见他手上的化验单,又抬头看了看科室。
【检验科】
原来不知不觉竟走到这儿了,这可是她实习轮转时呆的第一个科室呢。
走廊上到处都是军队常服打扮的军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你们又来体检了啊?“宋初梨问。
“又?”军人敏感捕捉到这个字眼,“我今年才入伍呢,这是我第一次来。”
宋初梨空洞地眨眨眼,哦了一声:“别怕,不疼的。”
“当我三岁小孩呢?”新兵不屑地啧了一声,“瞧不起谁呢。”
说完就从她身边匆忙离开,只剩宋初梨站在原地,突然动弹不得……
“瞧不起谁呢?”
这也是宋初梨跟池晟朗说的第一句话。
那年她上大学七年级,刚到榕城医院实习,被分到检验科抽了一个月的血。
这本该是护士干的活。跳级上了医学系,解刨实操门门满分的她彼时心高气傲,每每有病人叫她护士,她总会不厌其烦地说——叫医生。
宋初梨遇见池晟朗的那天,应该是很普通的一天。
那天也像今天这样,战区组织了一群士兵来体检,挤得检验科水泄不通。
她坐在检验窗旁,一根根胳膊伸进又抽出,一声声‘谢谢护士’响起又落下,她也终于放弃纠正他们她的称呼。
又一根手臂从洞口伸进来,宋初梨撕开一次性针筒的包装,自言自语对了下名字:“池晟朗。”
没想到玻璃窗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到”!,惊得她抬头看了眼他。
黝黑的皮肤,很亮的眼。他咧开嘴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右脸上的酒窝也浮出来。
宋初梨弹弹针筒,推出多余空气,还没扎进池晟朗手臂里,就听他轻佻嘀咕了句:“轻点啊,我怕疼。”
“瞧不起谁呢?”看着他的军装,宋初梨把他这话当成对她扎针技术的不信任,一瞬间甚至想故意把针扎歪,刺到他肌肉里。
后面一个兵嬉皮笑脸地,故意把“小护士”发音成“俏护士”,说:“我们晟朗可是拆弹兵,右手金贵得很,你可别把人整‘废’了。”
彼时宋初梨还不懂男人间的玩笑,只有池晟朗面色发红,扭头让他们少说点黄色废料。
“你别听陈诚瞎讲。”他回身,不太自然地对她说,“没事儿,你扎吧。就是想在我手臂上刺绣都行。”
血很快就抽好了。
宋初梨的手还在帮他按着针口上止血的棉花。池晟朗想代劳,于是两人手指相接。
暗红的、粗粝的、像砂纸抹过的毛糙伤口。
宋初梨一顿,快速放开他。
“扎针快准狠,丝毫不抖,抽止血带也麻利。”池晟朗评价着,“医生你的手应该也很金贵。”
“?”宋初梨愣住,“……你知道我是医生?”
池晟朗简单嗯了一声:“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但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宋初梨心里说。
很短暂的沉默后。
“谢谢。”池晟朗起身,眉目和善又隐约带着张扬,丢了棉花,用食指指节扣扣桌面,只留下一句——
“后会有期,厉害的小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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