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芬格尔耸肩走在通往宿舍的小路上,卡塞尔的路灯两排竖立,昏黄的光点直直向前,在漆黑的拐弯角汇聚。
芬格尔想起去年的自由一日。
那时他蹲在草丛里,单手用bosma双筒望远镜观测远处的战绩,另一只手抓着开封半月半干半软的薯片,惹得络腮胡底下的草叶挂满淡黄色的残渣。
当他听到身后轻微响声,貌似有人的衣角掠过草木的动静,他下意识跳起来,将他的宝贝望远镜藏在身后。这可是他在昔日辉光中留下的宝贝,想到这里芬格尔为自己掉了两滴眼泪。
“不知是哪路大仙,您看我这只是在为卡塞尔光荣的自由一日做前线报道,不掺乎阵营战啊。您看,就当没见过我?”芬格尔讪笑抬眼,却突然怔愣。
远处那些好战分子打碎了大半花岗石雕刻的圆石柱,击起的尘埃在双方再度冲击中不断往上堆,形成积云状的幕布。
穿着浅棕色吊带麻裙的少女站在草丛上,左手扶着黝黑的大橡树,叶面反射着白漫光,树冠的阴影则徐徐下降,落下一面漆黑无光的网纱,使得那头服帖垂在肩后的黑发愈发如同君临万物的黑雾。
她用上挑的纯黑眼睛望着芬格尔,薄而淡的肌肤从眼尾往上往前,凹陷出新月般的眼窝。
芬格尔以他从业七年的新闻敏锐度发誓,卡塞尔里从前绝没有这号人物,不然老早成为论坛新的舆论风暴。想到这里,他偷偷摸摸去够腰侧的摄像机,贼心不死地要抓到这个大爆点,嘿嘿新闻部独家情报,那些小颜狗还不得乖乖掏出腰包?
她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前软倒。
芬格尔吓了一跳,往前接住她即将贴面草地的身躯,好轻,这是第一感觉。
怀中少女的肌肤极白,夏日的热度透过空气呆楞在她身旁,欲将她化成一缕淡烟,缓缓上升消散。
芬格尔觉得自己可能是碰到卡塞尔第一期中暑病例,他捧住她的肩膀轻幅度摇晃,“妹子,你没事吧?”
回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
他碰了碰她的额头,没发烫没发红,心跳心跳正常。
芬格尔无语,“妹子,你要睡觉可以找个凉快的教室。”
他撇开眼,又飞速再撇了她一眼,略狼狈地再次移开视线,心里从圣母玛利亚念到释迦牟尼,他准备松开力道,将人推开。
“我讨厌太阳。”,芬格尔感觉到身侧一股拉力,至于没心理预期的身体一时无法挣脱。她顺势抱住他的大臂,嘴里喃喃,“总有一天我要像踩碎葡萄那样碾裂太阳,让它不再升起。”
“啥,妹子怕热吗?那咋们黏在一起岂不是更热?你看我都浑身冒汗啊。”
芬格尔在裤腿上搓手,黏糊糊的手汗在棕色布料上印出椭圆形的水渍,见她没反应,又赶紧换了个话题。
“哈哈哈哈妹子我没看见过你呀,是新生吗?电波系在现实中会吃亏的啊,你瞧,凌波丽还有凉宫”
他的语速快成一串,几乎将中文当成德语来用,甚至在激动处夹带上了小舌音。他做势去搂着她的腰,在没有得到预想的反应后,又烫手般将指腹从她腰间甩掉。
“我饿了。”,她突然抬起头,点了点他的肩膀,把脸凑到他能用呼吸描摹五官的近距离。
他直视到一双纯黑到纯真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水塘,笼罩着一种既恐怖又澄净的气氛。
“想吃烤鱼。”
他张大嘴痴呆着凝固着突然一跃而起,转身就往外逃,“这是什么碰瓷手法,这位同学,同志,祖宗,我很穷的,穷到连擦屎的纸都要两面用!”
卡塞尔餐厅。
女孩慢吞吞地挑着鱼刺,吃了一口就搁下了,开始起发呆;过了一会儿,她的思绪像被什么打断了,再次竖起筷子捻了一块鱼肉放入嘴中。
“妹子,吃了我的烤梭子鱼总该回答我的问题吧。”芬格尔趴在餐桌上,感受到四方隐约汇聚来的目光,赶紧又拿相机拍了两张,眼底闪烁着翻滚的美金。他心里头庆幸,还好今天是自由一日,餐厅没有几个人。
他转而凝视盯着烤鱼发呆的女孩,实在觉得她不该出现在食堂,而应该身处烟火缭绕的祭坛上,头顶黄金的花冠。
好一会儿,她才从游魂似的状态中出来,弯眼向他道谢,“多谢款待,你身上有冰海的气息,我很喜欢。”
“你是谁?”
他瞬间收敛了还在做滑稽而夸张表情的面部肌肉,眼角微微抽搐,挤出狰狞的细纹,像京剧表演中一转身从红脸变成黑脸。
女孩却又一次沉浸入自己的世界,周遭的空气也似乎随着她的抽离而稀薄起来。
“我再问一遍”
芬格尔两手撑在餐桌上,全身肌肉鼓胀,在麻袋似的上衣都能衬出隐约的线条,只要对面再说出一个不对劲的词,身遭的一切都可以变做他的武器。
“啊,找到你了!”,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杀意集结的空气,“校长临时有事,把参观校园的任务交付给我,来吧。”
“啊是苹果派”
女孩自顾起身走向古德里安教授,几乎同时,他以硕壮的身躯强行拦截她的去路。
芬格尔试图用被冰海浸泡过的银灰色眼睛恐吓对方,可女孩奇异的气质如同镇静剂强行使他的情绪舒缓松懈下来。
最后他在脸上咧开一幅不伦不类的笑容。
他感到一种无力。
“你是谁?”
“我?”
她用困惑的黑眼望着他,“大概新生?”
“新生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啊!”,芬格尔觉得八年时间里如果与从a级一路下掉的血统相反的,一定是自己的吐槽能力,在这种时刻,舌头像有肌肉记忆一样自行弹动。
他收回思绪,审视眼前的女孩,“新生是怎么知道十年前的事情的?”
对方上翘的眼尾轻轻颤动,眯成上弯的拱形,垂下长直的睫毛把自己黑眼睛藏在后头,“月亮告诉我的。”
“喂喂,这个时候还在cos电波系可不厚道啊。”
“芬格尔?”,古德里安教授看了看黑发女孩,又转头研究了一下他的神情,有些明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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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学妹的言灵是祭司,能看见一个人过去和未来的命运节点?”,芬格尔单腿盘在沙发上,拖鞋在另一只脚下抖动。
古德里安点头,“卡桑德拉之后,千年以来唯二的祭司言灵拥有者。”
芬格尔转头看向坐在雕花红木椅上放空的女孩,明白了那种无力是怎么回事。
这是与血之哀更加不同的处境。
混血种在人类社群中会感受到极大的孤独以至于无法融入,但加入混血种的群体后,血之哀造成的隔阂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融解,回归羊水的胎儿注定释放出成倍的回应,看看守夜人论坛的那些傻逼和颜狗就知道。
但这个第二个卡桑德拉身上依旧延续着阿波罗的诅咒,无人能进入她的世界,无人聆听她的语言,她像被世界宠爱着又憎恨着,居住在谁都看不见的透明塔楼里,在世界血祭到来前吟唱着恐惧和孤独。
芬格尔有些叹息,混血种的孤独有仇恨做伴侣,如果说孤独是开启混血种血脉的钥匙,复仇则是这个种族的图腾。但她的孤独还能被称作世人语言上的孤独吗?还是需要用龙文定义的程度?她的愤怒是否与混血种共鸣?龙王苏醒的焰火能否能激荡起她纯黑的眼睛?
普通混血种不行,那s级能否叩响她的塔门?
还是说她感觉不到孤独,感觉不到愤怒,如同献祭的羔羊安详地合目?
芬格尔想知晓他沉睡在海底的伙伴,是否在冰冷的金属面罩里朝她微笑过,用他们发亮的白骨。
芬格尔无从知晓。
古德里安补充道,“祭司会带来联感的效果,所以当她看到一个人命运的同时会唤起相应的感觉,尤其是嗅觉和触觉。”
“我明白了”,芬格尔严肃地点头。
明白个鬼啊,谁会把别人的过往当成冰块消暑用!
芬格尔掀桌jpg
别扭归别扭,钱还是要赚的。
比如这次新闻大爆点,恺撒没有如愿和楚子航决斗到最后,也没有赢得自由一日,率领学生会持续诺顿馆的使用权。
恺撒小队和楚子航小队于花//径岔路口//交火,打碎了女孩告别他和古德里安教授后找到的浅眠地。
她从石块劈头砸落的废墟里走出,所有尖锐的危险物有意识似得以微小的角度避开她。消瘦的锁骨被披散的黑发一衬,在麻裙的v领间折成两片银白色金属薄片。
她挑起落在脚边的狙击枪,像孩童玩弄泡泡机般往前送了两发。
世界寂静下来,两团殷红的血雾在树林吹来的微风中溢散。两方小队人员失神一瞬,炸裂的弗里嘉子弹同样送他们步入头领的结局。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视野里一切物品都被拉长变形,催发了一种心醉神迷的状态。
混血种的视力使小队成员透过尘雾,看到一场废墟中央静谧的狂欢,弥漫的血色粉尘为她着上艳红的长裙;继而黑暗卷上他们的眼帘,在记忆中断前,铭刻住黑发女孩垂下的雪白手指,像星星一样闪跃、夺目。
芬格尔撇开回忆,想了想当时他赚到的巨款,开心地喝掉最后一口酒。黑夜压迫的大地上,小路边对称的路灯一左一右组成一首阴郁的合唱。他咂巴了下嘴,觉得盛满酒精的胃空荡荡的,他决定去师弟那蹭顿德式熏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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