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得道多助
太子赵竑在皇宫里歇斯底里的时候。
六十里外的秦望山脚下,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平水河的岸边上,落日犹如镶上了金圈,此时又大又圆,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刺人眼膜的光芒照射出如梦似幻景象,让人感觉好不真实。
夕阳之下,我正漫不经心地牵着三条牛鼻绳,慢慢悠悠的沿着熟悉的小道往回走。
我眼睛都不用抬一下,就知道前面转角口的干草垛上,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跛腿的叫花子,定还蜷缩在那里,晒着属于他的太阳,等着与他眼神的交错。
晌午放牛路过的时候,乞儿已经在那里开晒了,一般,他都会窝在草垛里,一直晒到天完全黑了,直到草垛里太阳的味道完全消散了…
这个跛腿乞儿,姓张。四十来岁的样貌,身材魁梧高大,颇有点“丐帮帮主”的架势。
刚见他时,我就开始留意他,虽然并不清楚他是哪天出现在这一带的。
我能留意这个姓张的乞儿,是因为他容貌奇异,辨识度高,而且他的一身行头,也是特行独立:只见他左手拄着一根黑乎乎的拐杖,右手拿着一只有洞的瓢,趿拉着一双只有鞋面的旧布鞋,尤其是身上披着件一年四季都不用替换的老羊皮袄子。
等日子一长,我开始察觉出来,张乞儿跟其他的乞丐不大一样,既不向别人强求,也不乞人怜悯。每天太阳一出山,商家开市之后,他便如同“巡街”一般,手托破瓢,拄着棍儿,在龙王镇上,一步一晃、一瘸一拐地从西街晃到东街。然后在牌坊一侧席地而坐,将破瓢和棍儿放在一旁,眯缝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目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从面前经过。从早到晚,就这么一直坐着、看着,偶尔还会有人听到他嘴里嘟嘟囔囔得念着啥子。
我天上就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主,每次看到他在嘟囔,便有意靠近,甚至会挨着他坐下。
这个时候,会时有时无的听到他嘴巴里嘟嘟囔囔三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
确实是三个字、三个字的蹦出来的。
旁边花生米摊的老伯是舅舅一个村子的,估摸着看出了我的好奇心,用竹夹子敲了敲竹摊子,笃笃作响:“喂,芋头,别瞎琢磨乞儿嘴巴里捣鼓的话了,我早就听懂了,他说的是赌一局呢穷得都要饭了,哪里还有钱去赌一局啊?”
哎!还真别说,经老伯一提醒,我还真从乞儿嘟嘟囔囔的声音里隐隐约约听到:“赌一局赌一局”
有一次,镇上的两个小混子没事找事,看到张乞儿嘴里不停在嘟囔:“赌一局赌一局”觉得特不顺眼,跑过去一通呲:“喂,你个臭乞儿,天天喊赌一局、赌一局,你要真有本钱,拿出来,我们兄弟俩跟你赌一局?”
张乞儿不气不恼,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慢悠悠的回道:“我只是念经而已,哪是赌什么玩意,你们听错了,又关我何事?”
说完,依旧在那儿嘟嘟囔囔着。
我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却暗自佩服张乞儿。
我佩服的是乞儿的眼力或者说是他的运气,你看乞儿选的这块晒太阳的地儿,不知道是特意挑过的,还是恰巧碰上,反正他打坐的这块地儿,正是日照时光最长的,可以舒舒服服的享受从日出到日落的整个过程。
欣赏与好感,往往是互相的,彼此的。
我佩服张乞儿,乞儿跟我也好像很有缘。
每次我上镇子去,他都在牌坊那边专用的位置晒太阳;我去放牛,他定会在我必经的那堆草垛上晒太阳。每次碰到,两个人目光所及,眼神总是带着友善,在很少有路人经过的草地上,让我感觉尤为亲切。
只要我兜里带着馒头或饼子,就会分出一半给他。
乞儿总是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吃…
随着彼此接触的机会增多,我渐渐注意到,张乞儿从不和其他乞丐往来,孤身寄住在全家村外一座快要垮塌的破窑里面,一年到头,无论寒暑,身上不离的就是那件脏不可言的老羊皮袄。即便是三伏天,别人光膀子都嫌燥热,他也始终不肯脱下“神仙宝衣”。
谁要是怕他活活热死,可就大错特错,哪怕热气腾腾犹如置身于蒸笼之中,这位“乞丐大仙儿”却连半滴汗都不出。
怪不得村子里有人说了,这是寒暑不侵的神功,平常人学不来。
可不是么,我曾在镇上听说书的讲到过“大贼魔”欧阳天佐,“二贼魔”欧阳天佑,老哥俩儿不也跟这位张乞儿一样,甭管三伏天还是三九天,多会儿都是身披老羊皮袄,脚踩厚底大毡窝,你笑他俩太疯癫,他笑尔等看不穿,这就叫“小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
我内心还是觉得不服都不行,自己还没到六月,一准会光了身子去河里泡澡,而张乞儿依然披老羊皮袄窝在草垛上晒太阳
直到有一回,我在下河游泳时,腿肚子忽然抽筋,整个人动弹不得,直直的往下沉,岸边那三只黄牛却自顾自低着头吃着草,附近又根本没有人影经过
就在这个时候,张乞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腿也不瘸了,从老远的草垛旁瞬间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连老羊皮袄也没脱,就拎小鸡似的把我拖到河岸上,他自己又不声不响的回到草垛上继续晒着太阳,烤着他的老羊皮袄。
等我缓过神来,腿肚子也不再紧绷,一瘸一拐的,挪到草垛子那儿,朝张乞儿深深的鞠了躬,表达自己的谢意。
而张乞儿好像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看他时眼光依然那么柔和
这件事,我对谁也没提,包括两位拜把子兄弟。
这件事后,我对张乞儿的兴趣更浓了,尤其好奇张乞儿为什么从不主动乞讨要饭,可偏偏有人主动愿意施舍。
我惊奇地发现,张乞儿越是神神秘秘,就越是叫人摸不准头绪,也就越是容易勾起人们的好奇之心,自然也就叫人舍得破费,为其供养吃喝。
我悟出来其中的道道:这不就是三十六计中所谓的欲擒故纵之法!
终于有一天,乞儿赖以存身的破窑被一场瓢泼大雨给浇塌了。我担心张乞儿的安危,生怕他不及逃命,埋身于泥水之下。
等天一放晴,我就紧赶慢赶的到破窑去看究竟。不光我一个,还有好多村民都先后赶到破窑前,还好天公怜悯,张乞儿竟毫发未损,正泰然自若地盘膝坐在一处高台之上边晒太阳边打盹。
破窑整个儿已经坍塌得只剩一堆烂泥。当着那么多人面,张乞儿没多大一会鼾声如雷。不得不叫人砸舌,此人好大一副心肝。
没了破窑的张乞儿,干脆就把那堆草垛子当场自己的睡房。
大年三十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鹅毛大雪。我极其担心睡在草垛子那边的张乞儿会不会给冻僵。没扒拉几口饭菜,顾不得大雪还在纷飞,我便揣上两个热馒头和一只鸡腿,蹚着没膝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来到草垛子边,草垛上哪里还看得见张乞儿的人影,就只见草垛旁多了一个小坟包。
不用问,那下面埋着的定是张乞儿。
我当时就慌了手脚,不顾一切地把厚厚的积雪扒开。
结果一看,张乞儿非但没冻死,反倒揉着睡眼嘟囔说你小子真多事,不该扒掉他的铺盖,扰了他的好梦。
我笑了
我对他嘟囔和埋怨根本就没有在意,掏出来带着热气的馒头和鸡腿,还有裤兜里那大半壶老娘舅爱喝的土烧酒,靠在草垛边,眼睁睁的看着张乞儿坐在雪地里吃起了年夜饭
乞儿意想不到的递过小酒壶,显是要让我就着同一个壶,一起喝一口。
我也没犹豫,接过来就咪了一小口,又还回去,乞儿喝上一大口,再递过来,我继续咪上一小口
此时此刻,我无疑把张乞儿当成了活神仙,冰天雪地、地冻天寒的,他张乞儿竟然以积雪为铺盖,冰冰凉地面当垫子,睡得个天昏地暗,乾坤朗朗!
等酒壶空了,鸡腿和两个大馒头也都下肚了,我便邀请乞儿跟我回去,至少老娘舅家的牛棚还可以遮风挡雪。
张乞儿一口就给回绝了:“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我以天地为家,最厌恶头上有瓦。头上有瓦,我看不见星辰日月,便睡不踏实。让我住进棚里、再穿上锦缎,岂不是沐猴而冠?我才不敢”
说来也怪,自打张乞儿出现在全家村这一带后,这些年里,强盗贼寇一概消声灭迹,风调雨顺、旱涝保收,年年米粮丰盈。
最受惠的,自然是我的舅舅全保正,他这个地方保长,只要辖区内平安无事,自然就省心省力又省事,往县衙里报的都是好消息、全是正能量,年年评先进闲着没事干,往一枝花的院子里跑得就更勤了。
我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了这一奇妙的自然现象,好几回陪着乞儿晒太阳时,总是有意无意的让他别离开全家村,哪怕是去龙王镇牌坊那儿晒太阳,晚上最好都回草垛子这边睡大觉。
张乞儿抬头看天,嘴里依旧嘟囔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天王星下凡”
说完这句话,乞儿也不在意我惊讶不惊讶,继续嘟嘟囔囔起来“赌一局赌一…局”
我听他神神叨叨,什么天王星,地煞星的,哪能参透其中的奥妙?
我只是听说书人讲过,每逢天王星下凡,人间必有岁月轮回和更替。
可我仅仅是个放牛娃,哪还管得着岁月更替?我只知道乞儿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倾诉者和倾听者,所以再三嘱咐胖墩和麻吊要善待乞儿。
张乞儿倒是如他自己说的,哪儿也不去,依旧在全家村、龙王镇一带晃悠,从未曾离开
直到那一天
那个叫余天锡再次领着人马回全家村,把我带往临安
张乞儿就此不知了去向
胖墩和麻吊,因为有我叮嘱在先,三天两头就带上吃的去草垛子附近找乞儿,怎么也不得见,找遍了整个龙王镇和周围四邻八乡,也没能寻见张乞儿的踪迹
这个怪丐张乞儿,因何来此,又为何突然消失,谁也没能道出准确的答案
只是若干年后,我,开始正式用上赵与莒的名字,身边众人叫他“与莒与莒”的时候。
我才顿悟
原来,原来张乞儿嘴巴里碎碎念念嘟囔着的哪是“赌一局”?
而是:“度与莒!!!”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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