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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老谋深算


建炎三年(公元一一二九年),高宗帝南撤至杭州。

        西湖边的这座江南名城便升格为“临安府”。

        作为南宋“行在”,州治就顺理成章的改建为大内。

        相较于汉唐,被称为“大内”的南宋皇宫,着实寒酸了许多;甚至连皇宫的面积,也跟国土面积一样,几乎都是大一统王朝中最小的。

        但,这并不妨碍偏于一隅的杭州城里歌舞升平、文风灿然、商业繁华、人潮如织。

        表面上看,一切都是如此闲适和富足。

        尽管对外作战一直乏善可陈

        宁宗登基时,大内已成规模,他落得个坐享其成,仅仅只是做了些修缮和改建,凤凰山麓的皇城,依然还是方圆九里的建筑群。

        方圆九里是个什么概念?当年唐代的神都洛阳,宫城分为内城和外城,仅仅内圈的宫城周长就达九里,如果算上外城更是长达十八里多,实在是相形见绌。

        皇城不扩建,只因师出无名。南宋帝国一直在高喊“恢复中原,还我河山”,临安的大内,仅仅只是一个临时住所的存在。

        但是,这并不妨碍皇宫内部的奢华,虽然正史中未曾录得,但是马可波罗的旅行笔记中可以窥得一二。

        只可惜,如此富丽堂皇的大内,终究还是毁于一场起因不明的大火,繁华落尽,南都梦残,让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出了皇宫北城墙,沿着御街继续往北,不出三里地,即太庙巷。

        史弥远的右丞相府,赵汝愚的左丞相府,都坐落在这条巷内。

        这里,抬头可见城隍阁,移步可登瑞石山(现称吴山)。

        按照现在的房地产标准衡量,左右丞相府妥妥的属于政务中心板块、绝版、黄金地段。

        两大丞相府,面积都足够大,占去大半条街,走在太庙巷街上往里看,只能瞧见庭院深深,青烟如雾,府内青苍叠翠,屋宇隐在碧绿之间。

        丞相府正门难得开几次,一般来客都是从侧门进入,至于府内仆人婆子,自然是从东北面的角门出入。

        老史和老赵,一左一右,职位不分伯仲。

        但老史还兼任枢密使,是宁宗钦定的第一权相。

        老赵一直都不服气。

        刚刚还在朝堂上为吊几把大的事儿争锋相对,吵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最后又是宁宗做了和事佬。

        这是宁宗最乐见和最善用的制衡之术。

        可是,宁宗哪曾料到,老史和老赵竟是两位戏精,他们每次争论都是提前演练好剧本,再通过超高的默契度,利用上朝议事的机会,演绎一出君臣之间的精彩博弈。

        私下里,他们早就结了同盟。

        这才是最可怕的,虽然表面上宁宗掌握着话语权,但是,他们一左一右,把持着朝政,从不让执行权旁落。宁宗哪还压制得住?

        赵竑这只愣头青,情商虽低智商却高,封太子位后,几次临朝,眼见老史和老赵光顾着在朝堂上争争吵吵作秀,却从未将宁宗干爹的旨意落到实处,他觉着自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心不能平,当场斥责老史权势熏灼、痛骂老赵阳奉阴违,并直言面谏宁宗削其权职。

        其实,朝堂上的众大臣,又有哪个心里没数的,只是当面不愿多说,背后也懒得议论,大多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态,得过且过过日子而已。

        赵竑没料到的是,他的每次发飙,都是在为自己挖坑

        退朝之后,史弥远和赵汝愚一前一后乘轿回府,虽然步行只需要十分钟脚程,但是装逼的排场还是必不可少,上朝退朝都会享受特赐乘轿,既能避风雨又显其尊贵。

        他们的轿乘转过弯,先后进了太庙巷,老赵落轿后,从大门进,换下朝服,又从后门出,转身就进了老史家的后门。

        史弥远早就泡好香茗,在书房里等着赵汝愚。

        待赵汝愚喝上第一口茶,老史轻轻叹了口气:“哎,子直兄,咱俩手里的金饭碗,越来越不好端喽”

        赵汝愚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当初我策划绍熙内禅、扶立圣上继位,得到了圣上信任,好不容易过上了一段太平日子。谁知道还是遭韩侂胄老贼诬陷,被贬外放。全靠您力挽狂澜,于玉津园槌杀韩侂胄,函其首送金议和,才让我得以官复原职。可现在,这个不知天多高不知地多厚的赵竑小儿为何总把咱俩视为眼中之钉?”

        赵汝愚所提到的诛杀韩侂胄之功,其实,不仅仅是史弥远一人行为,而是诸多党争中的一段插曲。

        开禧三年(公元一二零七年),韩侂胄主导的北伐之所以失败,是因韩侂胄支持重用的宋军西线主帅吴曦叛变降金,韩侂胄威望因此严重受挫,正好金朝又来索主谋。

        史弥远时任礼部侍郎兼资善堂翊善,政治野心正在迅速的膨胀,他觊觎韩侂胄相位,”乃建去凶之策,其议甚秘,人无知者”

        为快速除掉韩侂胄,他与杨皇后等密谋,将北伐败绩全部嫁祸于韩侂胄身上,并由杨皇后吹出枕边风,经宁宗默许,遣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于玉津园槌杀韩侂胄,后函其首送金请和。

        因请和有功,史弥远在韩佗胄死后的第二年升任右丞相,此后独相宁宗朝一十七年。

        史弥远听到老赵开腔骂起赵竑这个狗日的小兔崽子,用中指笃笃地敲着茶几面:“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这孩子是眼看着要上位了,急于培植自己的人吧?”

        “所以啊,同叔兄,您该想想法子啦!要是真让这小子得了道,您和我,就别再指望名扬千秋,估摸着平安而终都难。”

        史弥远呡了一小口茶,悠悠的点了点头:“子直兄,你是说到点上了。别看赵竑他人模人样,朝上说的话听起来井井有条的。可是,据我了解,这小子有个致命的缺陷,他只要一喝酒,神经就会错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赵汝愚深知老史的无间道本领,不听则已,一听这话,脸色发白,惊出好一身冷汗。

        谁不怕这样的君主?喜怒无常还则罢了,这精神一出问题,在他手下为官,等于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随时有掉落的危险

        赵汝愚赶紧倾过身子,轻声问道:“同叔兄,您可有化解之法?”

        史弥远眯起眼盯着老赵,试探性的:“子直兄,我有我想法,你也必有你的道道,要不你我各在这茶几上蘸水写一个字?”

        赵汝愚微笑应承了。

        两位老谋深算的巨擘,还真的如孩子般,微微撩起袖袍,把右手食指伸进茶盏,蘸足了茶水,以水代墨,几乎同时手起手落。

        写好,撤回手,他们对望了一下彼此的字迹,哈哈大笑起来。

        茶几之上,两个字一模一样。

        “换”。

        赵汝愚断定老史写出这个字,是经深思熟虑的,便追问道:“同叔兄,可有心中人选,去落实此事?”

        史弥远轻触短须,非常肯定地回答:“非余天锡莫属!”

        史弥远在宁宗和理宗两朝擅权共二十六年,权震海内,深得宁宗﹑理宗的宠信,一路封官加爵不已,从未失手。

        就不倒翁这点来看,仅仅靠他史弥远的老谋深算,是远不够的。

        这跟他不同于常人的传说有关。

        对于他的身世,正史上只记载系南宋尚书右仆射史浩之子。

        而野史上却有三种版本。

        一说史弥远是宏智正觉转世。

        宏智正觉是天童寺住持,倡导默照禅,人称天童和尚。

        史浩隐居萱峰时有缘与宏智正觉结识,并受了他的默照禅。

        自此,宏智正觉与史浩交往数十年,彼此肝胆相照,互为知音。

        一次,史浩与宏智正觉闲聊时曾开玩笑地对他说:“和尚与我孰好”

        正觉漫不经心回道:“丞相富贵好,老僧何敢比也。”

        过一会又自省说:“此一念差,终当堕落泥滓。”

        事隔数年后的一天,史浩坐在客厅上,俨然看见正觉突然走入堂中,却不见他来到,就派人到寺里去察看,一会,前去察看的人来报说正觉长老圆寂了。

        史浩心生奇怪。

        不一会功夫,后院的家仆来报说:“恭喜大人,夫人生了一个男孩。”

        史浩默然,心想定是正觉转世了,于是用觉圆给孩子取小名,等他长大,又取名叫弥远。

        史浩为此曾作诗一首:

        “前身元是觉阑黎,业障纷华总不迷。

        到此更须睁只眼,好将慧力运尽。”

        二说史弥远本是富贵命。

        史弥远生于甲申丙寅乙卯辛巳。有相术大师曾登门说相,留言道:先生乙卯日辛巳时,春生身强,杀浅大贵,夏平常,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日干专旺,时上辛金为杀,月上丙火制伏,贵为宰相命,或早或迟都会权倾当朝。

        三说史弥远见过观音大士的现身。

        传说,史弥远某日游普陀,看见大士正在茶树上,示一目,盖二十年宰相之谶也。所以从来不写诗的史弥远也硬是吟出四句题观音像赞说:

        “南海观世音,庄严手持尘。

        悠然妙色相,救苦度众生。”

        史弥远虽说是历朝历代中为数不多的政坛不倒翁,但是,他对金妥协、诛杀韩侂胄、招权纳贿、印造新会子等等施政手段,是是非非,后人评说不一。

        而在针对赵竑的问题上,他和赵汝愚达成了高度的默契。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实施“狸猫换太子”。

        史弥远对老赵提到的操盘手余天锡,何许人?

        余天锡祖父余涤,曾任昌国县学教谕,与彼时为盐监的史弥远父史浩交友,后史浩为相,聘涤任家塾师,为史浩所信赖;天锡随祖父读书,自幼便与史弥远相熟。

        史弥远拜相后,又延聘余天锡为家塾师。

        余天锡性谨慎,足智多谋,又绝不预外事,深得史弥远器重。

        所以当赵汝愚提出操盘人选时,史弥远第一时间就框定了余天锡。

        说巧不巧,幼子史萧云这个时候蹦蹦跳跳的拿着书法习作进得书房。

        史弥远见幼子进来之后,规规矩矩的鞠躬、请安、问候、双手递上习作,整套流程严谨自然、有礼有节,内心暗喜。

        他接过习作,站起身,将之平铺于书桌上,细细查看。

        萧云今天的习作为楷书,字里行间雄秀端庄、善用中锋笔法、亦有锋芒、弯度均匀、中宫宽绰、四周形密、字间栉比、行间茂密、以形密取气势、不以疏宕取秀逸,其意境已远超年龄所能及,不由暗暗叫好。

        史弥远虽内心十分愉悦,并未喜形于色,依旧很平静问道:“云儿,今日书法,是你独立完成的吗?”

        萧云天真的仰起头:“父亲,这张是第七遍,都是余师傅教的,儿每写完一张,师傅就耐心跟我说一张。”

        史弥远点点头:“确有长进,为父很欣慰。你现在回去,叫余师傅过来,就说我有要事。”

        史萧云一听父亲要叫师傅过来,老大不高的嘟着小嘴:“好吧,儿这就去叫不过你们最好说快点,师傅答应的,说是今天只要您肯定我的习作,他就带我去买糖人”

        史弥远哈哈大笑:“好好,你快去叫来,我和你师傅说几句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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