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执
水澄海走了。
水明庭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扶着自己的额头,自己早就知道,和家主周旋,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娘娘!可要传太医?”贴身宫女书冬关切地问。
“不用。”水明庭摆摆手,纤细瓷白的手在空中晃出一道白影儿,如天上飘过的云,让人追寻。
她身体向后,斜靠在椅背上,“本宫缓一会儿就好。”她明明清楚不该正面和水澄海对上的,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对上手握重权的水家,只是以卵击石。
可是……她忍不住叹气,自己不愿背叛元康帝。为了这四年的情分也好,为了自己的身份也好,她不愿意背叛,哪怕对方是自己从小畏惧的水家家主。
席如织这一觉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心中不安让她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醒来后,她边更衣边问。
“酉时三刻。”翠珊服侍她更衣,“长公主,可要传膳?”
提起吃饭,她难免想到给她准备饭菜的水明庭,“不必了,我去宣政殿看看。”
宣政殿里正在吃饭。小太监提着一个个食盒从御膳房快步走到宣政殿,途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打开来看,菜汤也不曾洒出一点儿。
偏殿中,除了水明庭,还有元康帝的其他妃嫔也在一并用膳。
元康帝自幼体弱,所以后宫中妃嫔不多,除了皇后外,还有贤妃,丽妃,淑妃和两个婕妤,算是乐水历史上嫔妃最少的皇帝了。
席如织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婕妤正围着水明庭,似乎在议论什么。见她进来,两个婕妤施礼后纷纷走到一边继续用膳。
水明庭抬起头,见席如织换了白衣素服,意外的玉雪可爱。席如织今年刚满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此时身体虽然发育,依旧是少女模样。一双眼眸并不算大,却分外有神。
“明姐姐。”席如织过来,直接坐到水明庭身边。
“可用膳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水明庭问是问了,却不等席如织回答,让书秋去添碗筷。
“横竖睡不安稳,还是过来看看。”席如织接过碗筷,“守着皇兄我心安。”
水明庭夹菜的手在空中停住,缓了一下才抬起头,看了席如织一眼,低低说了句,“他没有白疼你。”
席如织伸碗,接过水明庭夹给自己的菜,“明姐姐,方才她们和你说什么呢?”
水明庭无奈一笑,“还能说什么?还不是担心日后的安置?”她身为皇后尚且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何况这几个妃嫔。
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淑妃入宫才一年,刚满十六岁,这些女子哪里甘心就这样老死深宫?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想求她给条生路。
生路?她们这些高门贵女哪个送进宫来不是为了家族?
元康帝在世,她们就是家族的荣耀。元康帝不在了,她们就是家族的弃子。谁会在乎弃子的死活呢?这些妃嫔不明白,她们的生路恰恰就在这后宫中,出去了,那才是死路一条。
水明庭想得出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席如织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并不出声打扰。
“是本宫走神了。”水明庭面上一红,赶紧低头给席如织夹菜,借着这样的动作掩饰方才的尴尬。
“明姐姐不担心吗?”席如织像个乖宝宝,水明庭夹菜她就接,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不断咀嚼的样子像极了水明庭从前养的兔子。
“什么?”水明庭抬起头。
“明姐姐不担心日后吗?”席如织靠近了些,她能看到水明庭小巧的耳垂,细细的一个耳洞,因为没带耳坠子显得格外明显。
耳垂是红的。如胭脂落入牛乳中,搅拌出细腻的粉红色,漂亮得让人心动。
水明庭没有注意席如织的视线,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本宫是皇后,无需担心。”
席如织才不信。水明庭的身世她多少了解一点,从前元康帝会有意无意地说起,说水明庭不是水家主家的女儿,显然也不会是水家支持的人。她虽然年纪小,不明白个中深意,话却记下来了。
说白了,就是水家笃定元康帝活不了几年,不想将自己好好培养的女儿送进宫守寡成为弃子,再说如果元康帝继位几年就死了,水家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合适的皇后人选,这才选了远房的水明庭,不过是个填位置的罢了。
如今她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愈发怜惜面前的女子。这个皇嫂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原本和庙堂无缘。只是因为水家需要一个人占住后位,就被拉进了这个皇位更替的局中,成为了牺牲品。
“淑仪。”
“嗯?”席如织细长的凤眸瞪大,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
水明庭拍拍她的肩,“不要替本宫担心。倒是你,肩上的胆子不轻啊。”这话说得隐晦,却让席如织明白,水明庭必然知道了遗诏内容,也知道自己是遗诏中的皇位继承人。
四目相对,一个担心,一个懵懂,一个慈爱,一个可爱。
漏沙如水,铜壶如钟,倏忽而过的不只是时间。
水明庭先别开目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又常年不在宫中,一回来就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还要和那群大臣们周旋,实在太难了。
她想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元康帝已经继位,她也被确定要入宫为后,没有欣喜,有的只是端庄合仪。她在主家学习了八年,早就学会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掩藏起来。无论她有多讨厌自己的身份,都必须接受。
对比起来,她觉得如今席如织面临的局面远远比自己当年更加难以应付。
这个妹妹,元康帝跟她说过很多,妹妹的脾性,妹妹的喜好,妹妹不经意的小动作……元康帝不在了,她看着面前的席如织,却总能想起元康帝和她说起这些时的样子。
“明姐姐。”席如织不满地拉着水明庭的手,“你又走神啦。”
水明庭眨了下眼睛,她的眼睛是极美的,如秋水潋滟,无限深沉,藏住了无尽的情绪,也藏住了自己的心思。
席如织看着那双眸子,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
其他妃嫔吃过饭,见两人还在说话,便起身离去了。人一走,偏殿里就只剩下姑嫂二人。
正殿中梵音声声,是和尚们在诵经,送元康帝通往西方极乐。
“淑仪,喜欢下棋吗?”
啊?席如织张大嘴,不明白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来了?
“听说飞叶津书院里有一对双生姐妹都是棋艺高手。”水明庭不理席如织的惊讶反应,自顾自说道:“本宫不懂棋,只知道有些人擅于先发制人,有些人却喜欢后发制人。旁人本宫不知,襄国公就是后者。”
说到这里,水明庭抬眸,眸底尽是了然。
席如织点头,乖巧道:“明姐姐说的是,我也不懂棋。”
有宫女过来传话,是给大行皇帝行祭拜礼的时辰了。
行礼过后,众大臣聚在西偏殿。不多时,太后也来了,水明庭,席如织悉数到场。有机灵的大臣发觉殿中气氛变了,不觉屏住呼吸,权利更迭的时候到了。
太后坐在上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大行皇帝留有遗诏,今日诸位朝臣在此,正该宣读。”
有的大臣才知道遗诏的事,不明白为何现在才宣读。但是等中书舍人文浩然双手捧遗诏当众宣读后,所有人都明白了。
遗诏内容很简单,立淑仪长公主席如织为新君,即刻继位。
等了这些天,原来就是在等席如织回来。
“文大人,这些天我等议论新君人选你都在场,为何一直不说遗诏的事?如今却来说有遗诏?遗诏还是立淑仪长公主为新君,长公主毕竟是女子,如何能够继位?你这遗诏如何得来?如何证明是大行皇帝的意思?”翰林学士刘旭率先提出质疑。
水澄海眯着眼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有人带头质疑,其他的大臣也纷纷附和,都在质疑遗诏的真假。
“大行皇帝临终前召我入宫,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我代陛下拟写遗诏,玉玺是陛下亲自盖上的,一切都有长宁宫宫人见证,绝不可能存假。诸位大人质疑遗诏真假是何意?可是不想奉诏?”文浩然佝偻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苍老的面容仍掩不住正气,目光灼灼,声若洪钟。
礼部侍郎吴海林呛声道:“文大人,依照规矩,大行皇帝临终遗诏该由宗室在场见证,丞相草拟。如今既无宗室,也无丞相,就只是……”他看了眼上面坐的太后,皇后和席如织,“这于礼不合嘛。”
这个问题席如织方才听文浩然说话的时候就想到了,她不觉得自己的亲娘和亲哥会忽视这个问题,那么为什么不找宗室见证呢?丞相沈青竹是两朝元老,应该信得过,为什么不召丞相,仅仅召个正四品的中书舍人呢?这不是将把柄递到朝臣手中吗?
群臣附和,都觉得遗诏不合规矩。几个女人,一个四品中书舍人鼓捣出来的诏书,难辨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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